有了上一世的教训,黎婉决定过一天是一天,怎么舒坦怎么来,再也不要委屈自己。
前世那般委屈自己,又是吃素又是抄经书,手都磨破好几个茧子,最终也没有得到福报,照样一命呜呼。
好不容易苍天有眼将这三年还给她,这辈子才不要重蹈覆辙。
可她该如何跟爹爹解释呢,说她已经死过一次?任谁都难以相信吧。
她皱着小脸愁眉不展。
“唉,你这丫头……”黎蒙愁得眼眶乌黑,估计也是几夜没睡安稳,“就你这病殃殃的模样,哪家公子哥敢娶你过门?为父总不能把你留在身边一辈子……”
“爹爹,你不必担忧女儿的婚事。”
“我是你亲爹,我不担忧谁担忧?”
黎婉忽然凑近黎蒙的耳畔,压低声音道:“会有人娶我的。”
“做梦娶你?”黎蒙丝毫不给她面子。
她扭头朝向一边,板起脸不再说话。
黎蒙知道自家女儿生得极为清秀婉丽,从小到大都是美人胚子,往人堆儿里一扔,想不惹眼都难。
可是这些年都没有人上门提亲。
当年黎婉的亲生母亲生下她后不久就离世,黎蒙不得以让自己的正室妻子抚养黎婉,可是不到一年,他的正妻也得病而亡。
自此以后,就有一些流言说黎婉克亲,以至于没人愿意跟他们黎家结亲。
黎蒙轻叹一口气。
父女二人就这么相对无言,互相僵持。
徒留满屋静谧。
“砰——”门板一声巨响。
“老爷!”奴仆从远处大嚷跑来,哐嗤一声把房门推开,打破了沉寂。
房内黎蒙皱眉看向来人,隐隐不耐:“着急忙慌的出何大事?”
仆从扑通一声跪下:“温太傅来黎府提亲啦!”
“你说谁?!”黎蒙脸色倏地一变,伸着脖子瞪着眼,“来干什么!?”
“温寂言温太傅来下聘,人已经到了!”
闻言黎蒙险些一头栽倒。
苍天啊,那可是温氏的独苗苗温寂言啊,怎会昏了头来他府上提亲?
难不成是昨夜宫宴他挑中了黎婉?
这可如何是好啊,他的确盼望自家女儿能够嫁个如意郎君,可温氏乃权贵士族,温寂言又是当朝太傅,他这个光禄寺的五品官员与之相比,简直霄壤之别。
黎婉又是他的庶女,就算嫁过去,顶多当个侧室,将来若是温寂言娶个厉害正妻,那他女儿在府里的日子岂非……
哎呀!真是造孽。
跟慌里慌张手足无措的黎蒙相比,黎婉显得淡定不少,她咳嗽一声,一副很懂事的模样的催促道:“爹爹还不去正堂迎客,怠慢了人家可如何是好?”
此刻的黎蒙还处于恍惚之中,伸手对小厮道:“走、走,扶我去正堂。”
……
“下官见过温太傅。”黎蒙收拾好情绪,弯腰笑脸相迎,“太傅大驾光临,令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啊。”
温寂言长身鹤立于前堂,听见动静慢悠悠转过身,眸色又深又黑,淡淡扫过去令黎蒙一颤。他温声道:“黎少卿不必多礼。”
“来人,看茶。”黎蒙弓着腰摆出请的姿势,“太傅请坐。”
温寂言直言道:“想必我的来意黎少卿已经清楚,那我就不再兜圈子,黎少卿,我想娶你的女儿为妻。”
黎蒙脸上的假笑僵住。
“大人,小女久在深闺又常年体弱多病,我怕——”黎蒙绞尽脑汁地编借口,鬓角冷汗直流。
“黎少卿,医术高明的友人本官也曾结交过,黎小姐有什么不舒服,我可以找人专门侍候。”温寂言轻抿茶水,淡淡道。
“我家这丫头只是长得有几分姿色……”
“你是怕黎小姐嫁给我受委屈?”温寂言看出他的推脱之意,直接戳破。
“谁家父亲不疼闺女啊……温大人,不是下官不识好歹,只是、只是。”
温寂言将茶盏往桌上一放,撩起眼皮,声线平稳含着几分笑意:“我若想娶黎小姐为正妻呢?”
黎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黎少卿何须行此大礼。”温寂言连忙把他扶起来。
“温大人,你若真心想娶小女为正妻,护她余生安稳。下官我今后就以温氏马首是瞻,若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就是上阵杀敌,我也在所不辞!”
温寂言被这阵势吓一跳,无奈道:“黎少卿言重了。”
“大人,下官年岁已高,就这么个女儿,你可别、别消遣于我。”
“黎少卿,我温寂言不至于在这种事儿上开没轻没重的玩笑。”
“我既说要娶她,就不会亏待于她。”
语毕,他浅浅朝外递了个眼神,门外立马走进来一位宦者,手里还捧着金灿灿的圣旨。
是皇帝身边的齐公公。
齐公公进门先是规规矩矩行礼,随后问:“不知黎三小姐可在府中,奴才也好宣旨。”
“把小姐叫来。”
齐公公伺候圣上多年,与温寂言打交道不少,自认为还算了解温太傅,昨夜得知温寂言匆匆来请旨求娶黎少卿的庶女之时,他眼珠子险些瞪掉。
朝中势力足以与丞相平分秋色的太傅大人,竟然要娶一个五品官员的庶女为正妻,他当了这么多的宦者,头一遭听闻如此离谱之事。
最离谱的是,圣上竟欣然同意,还让他今日就随温太傅一同来黎府宣旨,越快越好。
他心中疑惑颇多,奈何他只是个小小宦官,也不敢随意打听此事,只是他的心中忍不住好奇,这黎三小姐是何等人物,竟然能令温寂言一见倾心?
以前他也没听说黎府的三小姐有何过人之处呀,甚至都记不清她长什么样子……
齐公公瞪着眼看着门外,等听到缓慢的脚步声响起,他忍不住伸长脖子。
少女提着裙边步履轻盈迈入前堂,穿着碧绿色的襦裙,裙纱飘动,身段款款。个头不算高,肩窄腰细,杏眼圆圆的亮亮的,巴掌大的小脸俏丽无比。
抬眸瞥一眼,万般颜色在她面前都要黯然失色。
齐公公目不转睛盯着她,他实在是没料到,黎蒙竟有个如此绝色的小女儿,这些年从未露过面。
若是早早领去人前,估计早就定下人家出嫁了。
黎婉小声行礼:“小女见过温太傅。”
“黎姑娘不必多礼。”
她微微抬眸,与温寂言的目光相触。
温寂言神情温柔地看着她,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不知怎的,她总觉得这种温柔隔着层什么,昨夜他半拥着她之时,分明那般用劲儿,怀抱也很温暖……她其实还蛮喜欢温寂言对她不那么温柔的。
她眨了眨眼,决定用更加柔情的眼神回望。
二人如同在比试谁的目光能溺死人,全然不顾屋里的其他人。
从进屋开始,他们两个就这么互相盯着对方深情款款瞧了大半晌,齐公公左看看,右瞅瞅,觉得手中的圣旨十分烫手。
最终齐公公实在是忍不了,佯装咳嗽一声。
温寂言才大发慈悲道:“齐公公请宣旨吧。”
众人皆跪拜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子太傅温寂言,镇远大将军之子,仕官五载,德才有嘉,至今无有妻室。滋闻光禄寺少卿黎蒙之女黎婉,娴静温良、淑慧毓秀,今芳年待字闺中。二人良缘天作,佳偶天成,故特赐婚于二人,择吉日完婚,钦此。”
“臣叩谢圣恩。”
“臣女接旨。”
黎婉盈盈起身,忍不住多看身侧的温寂言一眼。
他察觉到她的目光,转脸看她:“等我择定婚期便来迎娶姑娘过门。”
这话是让她安心的意思。
自古以来成婚都颇多讲究,光敲定日子就得请不少大师来算天时地利人和,眼下已经入冬,若再拖下去,难保不会延至打春。
她可不能白白浪费那么多光阴。
本就活不久,岂能干耗着。
黎婉也顾不上周围还有人看着他们两位,踮起脚尖想对温寂言耳语,他微微俯身,认真倾听小姑娘接下来要说的话。
二人站在一起,姿势显得十分亲密。
她用气声软软道:“你能否明日就来娶我?”
第4章 初见
“若不答应,黎姑娘是不是又要掉眼泪?”
这句话直至夜里入睡之时仍旧在黎婉耳畔盘旋。
她想,温寂言好过分,干嘛老提她爱哭的事儿嘛……
她唤人熄灭灯烛,钻进被窝。
幽淡栀子香盈满内室。
夜深,梦回旧事。
秋末入冬,垣京城大街小巷充斥微凉的寒意,朔风不疾不徐,裹挟冬月的干燥冰寒。
陌柳街在京都最为繁盛,人情味儿也最为浓厚。放眼望去,街边摆摊的商贩和采买的百姓们均洋溢着笑意,照旧唠嗑说笑,丝毫不在意这冰冷的时节。
寒风吹得人耳朵痛。
“小姐,你怎么不走了?”
耳畔忽然响起清脆的声音,身着粉白色衣裙的少女原地愣了愣,缓缓抬起双眸。
“过两日就是宫宴,我们得去买几件像样的首饰。”
“对啊小姐,你常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回宫宴可万万不能错过,听说好多贵族公子都来呢,说不准还能……”
“哎呀桃喜,不许乱讲。”黎婉拧了拧小丫鬟的耳朵。
“嘶——”
主仆二人正说笑着,身后突然传来马的嘶鸣声。
黎婉一扭头,眼内闯入一匹正朝她疾驰而来的黑棕骏马,马的身后拉着马车,可是车驾之上却没有人!
“不好。”她一把拽住桃喜的手,也顾不上什么大家小姐的风范,大步一迈急色不已地朝东侧跑。
黎婉边跑边朝后方看,发觉那匹马即将追上。
“小姐,你跑啥呀!”桃喜不明所以,被连拖带拽地往东侧街边跑,“摔倒可如何是好!”
这边的动静自然引起不少百姓的注意,他们纷纷抬头,瞧见俩小丫头正在长街横冲直撞,突然有人大喊:“这马车上怎么没人呀!”
人们这才意识到情况不对。
马车越来越近,原本沿着长街西侧赶路的马车突然转了方向,长啸一声直冲黎婉二人而来!
黎婉瞳孔紧缩,慌张之下把身边的桃喜推到另一侧,那匹马似乎发了性子,直勾勾盯着慌忙逃窜的黎婉。
怎么如此难缠!
“快来人啊!马发狂了!”街上百姓们急忙大喊。
无人驾车,棕色马匹嘶鸣着朝黎婉的方位迈开长蹄冲刺——
“小姐!”桃喜摔在地上哭喊。
黎婉原本身子骨就弱,如今自然跑不过骏马,土地坎坷不平,她不慎跌坐在地,脑袋上簪的粉色绢花落在漆黑的地面,面纱随之落地。
逃无可逃。
她紧紧闭起双眼,心想这一次恐怕会撞得惨烈。
“嘶——”
马匹的嘶鸣声再度响起,她紧紧抱住脑袋,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发生,她脸色煞白,缓缓睁开一只眼,随即被眼前的景象震撼。
马蹄停滞在半空。
袭击她的骏马背上此刻端坐着一个玄黑金纹长袍的男人,身披深色如墨大氅,高高坐在马背之上,长靴抵住马腹,如玉双手牢牢牵住马缰,在距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力挽狂澜。
发狂的马被他牵制住,攥紧缰绳的手背青筋凸起。
朔风吹动男人的长发,金色发冠透着光芒。
黎婉的心脏还在狂跳,早已做好再次被撞晕的打算,却未曾料到会有人出手相救。
并且这个人,生得真好看。
男人眉眼舒朗,瞳如墨点,眼神有几分凌厉,朝下一瞥,目光挪到狼狈坐在地上的黎婉身上。
被人瞅得发慌,她颇不自在地攥紧衣角。
只那一眼,男人的眼神变得柔和些许,他干脆利落翻身下马,身姿十分矫健。他朝她伸出手:“姑娘可无碍?”
“你真好看。”
她一不小心把心里话吐露出来。
一瞬间,仿佛风声都静止。
“姑娘谬赞。”男人忍俊不禁。
好尴尬……会不会被人当成□□熏心的女子呀,她可是很纯良的!
黎婉小心翼翼点点头:“我没事,多谢公子出手相救。”
她没有搭住他的手,而是慢悠悠自己从地上爬起,拂去衣摆尘土,试图挽回一点形象。
这时桃喜哭着冲上来抱住她:“小姐,你吓死我了!”
玄衣男人默默收回手,敛眉淡淡笑:“既然姑娘无碍,在下就先告辞。”
他一挪步子,脚下一朵粉色绢花被他踩得粉碎,那是黎婉适才躲马车时掉落的。
黎婉本就反应慢半拍,再加上桃喜在她耳畔一哭喊,这会儿才后知后觉掉下眼泪来。
“吧嗒吧嗒。”
美人垂泪,梨花带雨的,眼睛还盯着地上踩烂的绢花。
男人连忙表示歉意:“弄坏了姑娘的东西,还望姑娘恕罪。”
黎婉本想说没关系,她哭是因为吓到了,而且反应慢才哭晚了一会儿,可是这眼泪怎么都控制不住,一着急,语调偏重几许:“我不在意!”
这气势再配上脸上的泪眼婆娑,一整个耍脾气的小模样。
俊逸的男人这才认真打量起眼前的人,少女发髻歪斜,峮依五而尔齐伍耳巴一,几缕发丝垂落搭在脸颊,眼眶泪珠打转,鼻尖红红的,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他眉峰一蹙,用温和低沉的语调商量道:“我赔给姑娘可好?”
黎婉泛着泪花:“真的不用,我没有故意讹你的意思。”
“讹?”男人笑了笑,“这字用得巧妙。”
风拂动墨发。
梦境至此戛然而止。
黎婉缓缓睁开眼睛,从梦中醒来。
她记起来了,原来温寂言曾经救过她,就在宫宴的前两天。一朝重生回来,她只记得佛寺枯燥无味的三年,对于京都之事早已淡忘。
前世她因为受惊,爹爹为她请来一位神医,也正是因那位神医术士的话,她得知自己要被送往佛寺五年,继而在家郁郁寡欢,连宫宴都没有去参加。
于她而言,此事隔了三年之久。然而对于温寂言来说,只是两天之前的事……
难怪对方看见她摘下面纱也没有惊讶之意。
他早就见过她的样子。
最重要的是,她居然三天之内在温寂言面前哭了两次!
整整两次!
虽然有一次是装的,然而……然而……
太丢人了吧。
温寂言定然以为她在故意装傻。
可她真的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