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承诺每月初一十五可以送糕点给他,小和尚需要在京都买什么东西也就不必再下山,那位贵人愿意派人直接送上山。
每次只收她几个铜板。
对,她可以抄几卷经书送去善灵寺,再去找那个小和尚。
“桃喜,可有纸笔?”
桃喜摇摇头:“我这儿没有,大人的书房有。”
“干嘛呀小姐,你不会要展示自己龙飞凤舞的墨宝吧?”
“臭丫头,敢小瞧我。”
桃喜连忙阿弥陀佛:“小姐你的字还是不要轻易拿出手为妙。”
黎婉心意已决,直奔温寂言的书房而去。
一路穿过府中回廊亭台,最终停在整座太傅府最为僻静之地,白墙黑瓦,红柱雕花,周围青竹郁郁葱葱,目光往上瞅,匾额上书有清心斋三个大字。
很好,清心斋,这几个字简直跟温寂言天造地设,再加上寡欲二字就更般配了。
她推开清心斋的门,里面书香四溢,扑面而来。迈进门,可以闻见香炉燃的淡淡乌木香,里面空不算大,排排书架摆放整齐,北侧墙边有一用于安歇的小榻,榻的两侧墙面悬挂一左一右两幅画。
左侧绘傲雪寒梅,右侧画上干干净净,只有漫无边际的池水及寥寥数笔枯枝。
风格大不相同,是整座书房唯一不和谐的地方。
再看书案,笔墨纸砚放置规整,案上干净无尘,显然主人常常使用清理。
她让桃喜守在外面,自己来到案前。右手边放着一叠纸,随手一翻,每一张上面都写满了字迹,狂草居八成,其余书体共居两成。
温寂言这般板正的人,居然爱写潇洒不羁的草章?
真是稀奇。
她不免多瞅了几眼,正欲拿了东西离开之时,门外传来声音。
“奴婢见过大人。”
随后书房的门打开,日光随之入门,温寂言又换回一身玄色黑衣,宽肩窄腰,身姿挺拔站在门前凝视她。
黎婉莫名有点心虚,结结巴巴道:“我……没有弄乱你的东西。”
“不过几张纸,乱就乱了。”他踱步走来,嗓音清缓。
“想写字?”温寂言站到她身侧,偏头问。
她嗯嗯点头,一个好主意涌上心头,如此好的促进夫妻感情的机会,岂能放过。
“我字丑,子鹤可愿教我?”她抬起发亮的双眸,期待地看着他。
宣纸平铺案面,墨已研好。若是从前,全神贯注下笔也只是满纸乱爬的潦草字迹,可她已经不再是以前的的黎婉,书法不仅不再是她的短板,甚至成了颇为骄傲的长处。
黎婉装模作样拾起笔,上一回宫宴传信之时她刻意用了左手写字,这回不能再用左手,她得想办法把字写丑点才好。
得写的奇丑无比,令温寂言看不下去亲自上手教她才行。
她谨慎思虑着一笔一划,故意顿住笔锋,吭吭哧哧半天写了个不伦不类的“黎”字。
原来藏拙也不易。
温寂言全程不动声色看着她,目光格外留意她的握笔姿势,在她落笔之时,微微扬眉。
“子鹤?”
他站到黎婉身后,身子稍稍前倾几乎将玲珑娇小的少女罩在怀中,峮依五而尔齐伍耳巴一,身子贴上的一瞬间,察觉到她的一瞬间僵直。
少女身上不知用了何种香料,不似花香,倒是有几分果香的清甜味道。
“放松点。”他在她耳畔轻声提醒。
温寂言握住她的手,宽大的手掌将她的小手包裹其中,掌心温度炙热,使原本微微发凉的手获得源源不断的暖意。
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总觉得温寂言好像用指腹擦过了她每一根手指的关节处,不到半息就离去。
温寂言半拥着她,握住她的手写字,一个苍劲飘逸的“婉”字很快写好。
再对比她写的黎字,两个风格迥异的字靠在一起,看上去颇为滑稽。
写完字后温寂言没有立即放手,反而就这么拢住她,温暖的体温和淡淡的荷香将人围困,她红着脸问:“你是第一次手把手教人写字吗?”
温寂言道:“不是。”
恬静温馨的气氛瞬间破开。
黎婉当即扭过脸,瘪着嘴巴质问:“你还教过谁!”
男人促狭一笑:“自然是太子殿下。”
第8章 姻缘
她意识到自己被温寂言耍了,羞恼地把毛笔一搁。
“不跟你学了,我自己回去练。”
温寂言体贴道:“好,待会儿我让下人把笔墨纸砚送到房里。”
“你都不挽留我一下?”黎婉气他。
“有件事想恳求夫人。”他答非所问,“能否陪我去一趟城北姻缘观?”
姻缘观?黎婉一愣。
城北有座红仙姻缘观,是京都盛传求姻缘最为灵验之地,据说那里有个老道长能一眼断人缘分吉凶,一说一个准。
他说这姻缘好得很,那二人必定如胶似漆,夫唱妇随。他说这姻缘不妥,那可遭了,不出三月,夫妻俩准会生出嫌隙,怨气频频,最终一拍两散。
许多媒婆为人做媒之前都会拿两边生辰八字先去找道长起个卦,是良缘就牵红线,若是孽缘就趁早作罢。
正因如此,去姻缘观渐渐形成风尚,除了平民百姓,连许多高门贵族子弟也常常到观求签问道。
去姻缘观的人分两种,要么是求良人,要么是求长久。
温寂言为何突然要去姻缘观,所求为何?
黎婉问:“你想求姻缘?”
“我已有姻缘。”他嗓音低柔,垂眸浅浅盯住她,“无须再求。”
“圣上不便出宫,要我替他去姻缘庙为他和淑妃娘娘请一道白头到老的符纸。”
“我若独自前往不带新夫人,怕是会惹人说闲话,故要麻烦你陪我跑一趟。”
“道观在半山腰,山路崎岖,若是嫌累的话,我抱夫人上去。”
前面都一本正经的,偏偏到最后变了味儿。
听到末了一句话,黎婉别别扭扭不服气道:“小瞧我,哪里至于那般娇气,不用你抱我也爬的上去。”
她到底给温寂言留下了何等娇弱的印象,居然让对方认为她爬几步山路的力气都没有,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大风一刮就倒呢。
“不过圣上居然要你去做这种事,他身边没人了吗?”
“陛下认为求符心诚则灵,故遣我前往。”
“其他人的心不诚?”
温寂言笑了笑:“陛下过度宠爱淑妃娘娘以至朝堂官员颇有微词,自然无人真心祝愿,至于身边的宫女太监,陛下认为他们不配替天子求符。”
好难伺候。
黎婉一时之间竟不知该接句什么。
“看来他真的很喜爱淑妃娘娘。”
温寂言眼底温厚褪去,染上几分锋利:“陛下当年对先皇后亦是如此。”
“位高权重之人,有何深情可言。”
黎婉似懂非懂,顺口接了句:“你也是位高权重之人呀。”
话一出口她就意识到有点不太妥当,她跟温寂言还没亲密到可以探讨真心情意。
然而话已出口覆水难收,她干脆硬着头皮继续问:“你可有真心?”
屋内陷入沉寂,若有若无的乌木香缭绕周身,温寂言久久未言,黎婉转过身子面对他,抬头望着他轮廓线条流畅的下颌,喉结微微滚动,她听见男人开口。
“你想要?”
黎婉呆住了。
她想要温寂言的真心吗?答案不重要,因为她一个活不过三年的人,要他的真心有何用呢,又不能令她起死回生。
若实话实说,是否显得太过无情?
“我不奢求。”她最终这样回。
不奢求活得长久,也不奢求一份真心。
……
天寒的缘故,城北泞水山草木稀疏,踩在枯枝败叶之上,会发出噼啪声响。
黎婉小步小步快速沿着栈道朝前迈,为了摆脱她在温寂言面前弱不禁风的印象,铆足了劲儿,全程不让丫鬟扶着,非得自己吭吭哧哧往山上爬。
温寂言就这么慢悠悠跟在她身后。
一同前往的魏刀忍不住小声问:“主子,你为何不去扶夫人一把?”
他语气略显无奈:“她不让我碰。”
“啊?”魏刀傻眼,“才成亲一日,主子你就把夫人得罪了?”
“你倒是说说我因何得罪她?”
魏刀紧张兮兮问:“主子,您不会新婚第一夜就暴露本性了吧?”
温寂言狠狠往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施压道:“我怎不知我还有本性?”
被莫名抽了一巴掌,魏刀小声嘀咕:“夫人不搭理你,拿我撒什么气呀……”
随后收获太傅大人的冰冷一瞥,魏刀打了个寒颤,连忙笑道:“属下胡言乱语,主子莫怪。”
“你有空操心我的家事,不如去查查往东宫投毒的那个细作。”
魏刀停顿片刻,正色道:“属下定当尽快将人揪出来。”
冷风卷残叶。
路已过半,离姻缘观越来越近。
此时杏留一边追着自家小姐一边发疑惑问:“小姐,你走这么快是急些什么,让你耍脾气,不是不搭理太傅大人呀。”
黎婉没料到这山看着不高,爬起来却如此费功夫,缓了口气回:“我没耍脾气,我是在证明自己。”
“啥啊,值得你如此拼命。”
黎婉:“温寂言居然说要抱我上山,简直岂有此理。”
杏留:“……”
杏留:“小姐,我觉得太傅大人说这句话可能只是想告诉你,可以依靠他,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
“况且多好的相处机会呀,还能增进感情,你倒是被激起胜负欲来了。”
黎婉闻言顿住脚步,思索道:“你说的也有道理。”
“可是我已经快到了,现在停下来岂非前功尽弃?”
杏留:“小姐,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你站在这儿别动。”
说完这句话杏留转身朝温寂言的方向走过去。
黎婉虽不解意思,但她信任杏留,便站在原地等候。
眼看姻缘观越来越近,她忽然想起这老道士的本事,万一对方真的可以一眼断定姻缘吉凶,那他会不会看出她和温寂言的姻缘是被她强行算计来的?
毕竟前一世她可没有嫁给温寂言,她和温寂言原本就该是陌路之人。
这么一想,心里忽然有点忐忑。
就在她不安慌乱之时,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掌包裹住了她的左手。
带着干燥的温暖。
她抬眼目光撞进一双深邃温和的眸子,那人牵紧她的手,缓慢前行。
“子鹤,你怎么来了?”
温寂言牵着她往前走:“听闻婉婉想要我相陪。”
“啊……”黎婉悄悄朝后面瞅了一眼,看见杏留正跟魏刀不知在聊些什么,“杏留还跟你说什么了?”
“她说你非得要我牵着才肯继续走。”
“还说你走了一路都不见夫婿上前关心,心里都要委屈哭了。”
“要我哄哄你。”
什么乱七八糟的……杏留这丫头怎么瞎编乱造的,她哪儿有这么无理取闹。
“你别听那丫头乱讲,我不用哄。”黎婉跟着他慢慢走,有了人陪,上山确实省力不少,“明明都快到了。”
温寂言点头:“嗯,婉婉很厉害,自己爬了这么高。”
她喜欢听别人夸她。
从小到大她都没接触过什么人,教她琴棋书画的先生们都嫌弃她反应慢半拍,学什么都慢吞吞的。
很少有人真心实意夸赞她。
哪怕是在哄她,她也觉得温寂言人真好。
黎婉笑得眼睛弯弯,有点不好意思:“你也很好。”
温寂言问:“哪里好?”
她不假思索:“长得好。”
男人忍俊不禁:“我在婉婉心里就只有皮相这一点长处?”
“嗯……还有很多啊。”她掰着手指头数,“温柔、正直、谦逊——”
“噗——”背后突然有人发出笑声。
二人一转头,发现是魏刀不知何时跟在了身后。
温寂言笑得温柔似水,凝他一眼:“什么事如此好笑,说来听听?”
魏刀连忙捂紧嘴巴,疯狂摇头。
黎婉眨着眼感觉莫名其妙,悄声问:“你这个下属看起来怪怪的。”
“不必在意,他小时候撞坏了脑子。”
“原来如此。”黎婉怜悯地看魏刀一眼,“子鹤,你真是好人,知道人傻还愿意把他带在身边,给他一口饭吃。”
强行变傻子的魏刀:“……”
……
红仙姻缘观盘踞在泞水山的半山腰处,一踏入道观,就可以看见宽阔的庭院内生长着一棵千年古树,参天之高,树枝一层叠一层,矮处挂满了红绸。
因是冬寒,树叶早早落下,绿意消褪,余留满树的红绸,看上去格外有气势。
温寂言去拜访老道长,黎婉寻了个借口要去别处逛逛,她怕真被那老道士看出点儿什么,难免有点心虚。
她拽着杏留去观赏古树之上挂的红绸缎。
凑近一瞧,发现每段红绸之上都捆着木牌,上面写着双双对对的名姓,一看就是为了祈求缘分长久。
杏留指着树:“听他们说,挂的红绸越高,仙人就能看得越清晰,所以许多夫妻都爬上树挂得越高越好。”
黎婉随之抬头,发现越往高处的红色就越是稀少,毕竟攀爬不易,万一不小心跌下来可就得不偿失了。
“小姐,我们也去问道长要一段红绸挂上吧,保佑你跟太傅大人白头到老。”
“白头到老?”黎婉念着这四个字,轻笑着摇头,“我才不信这个呢。”
“人家都说很灵的。”杏留劝她。
“先不提这个,我还有事要找你这丫头算账呢。”黎婉说。
“啊,算啥账?”
“方才你跟温寂言说了什么,从实招来。”
杏留一脸无辜:“我对大人说,小姐你嫌自己爬山没意思,要他陪你去看看山景。”
黎婉睁大眼睛:“就没了?”
“没了呀……”
黎婉的脸一下子就红起来。
好你个温寂言,居然还学会骗人了!
第9章 佛缘
“小姐,你为何跺脚,脸也红红的,莫非是山风太冷?”杏留关切询问。
黎婉:“没事,许是走得太快。”
“哦……”
一阵风吹来,树上红绸翩翩飞舞,纵使寒风凛凛,绑在树上的绸缎却没有一段被风拽下,可见祈愿之人都把这愿望绑得有多牢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