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别人的故事都能哭,还说不是小哭包?”
“才说你眼睛哭起来漂亮,你就真给我露两手。”
“是不是听话过头了,嗯?”
他语气放得极缓,配合手上轻柔的动作,不像是玩笑,更多了几分安抚的意味在其中。
情绪上头很难抽离,她难过地仰起脖颈,细小泪珠挂在浓密纤长的眼睫,颤颤巍巍,好不可怜。
“子鹤,倘若……倘若有一天我也快死了。”黎婉小心组织措辞,生怕被看出破绽,“你能满足我最后一个心愿吗?”
温寂言格外温柔地抚摸少女柔软的头发,嘴上严肃且无情至极道:“不能。”
黎婉霎时止住抽泣:“?”
第12章 别扭
黎婉懵了,她没听错吧,温寂言居然说不能?
“为何不能?”她郁闷。
风过树梢,头顶红绸飘荡夜风中,在这一刹那,全部失声,她屏住呼吸。
“快要死了只能实现一个心愿。”温寂言淡淡瞥了天际的圆月一眼,再度回眸凝视她,言辞恳切温柔,“可是好好活着,我能为夫人实现千千万万个心愿。”
“懂不懂?”他轻声笑着,“小哭包。”
“嗯……”她垂下头,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心头,又被一双无形的手抚平。
好好活着,这才是真正的奢求。
……
离开红仙观后,温寂言带好向老道长求的姻缘符回宫复命,黎婉百无聊赖,干脆坐在院儿里啃起糕点。
回程路上途径陌柳街,买了好些面食点心。
玉食记在京都是出了名儿的,连许多贵族大家也会常常光顾。
去的时候她还特意看了眼掌柜的桌案,上面仍旧摆着不少佛经,周遭来往客官颇多,想找到前世愿意给她寄糕点的那位贵人还真是有点难。
果然还是得先去找到那个小和尚。
黎婉边吃边盘算着,不知不觉几碟都已下肚,她擦了擦嘴巴,直觉食量好似增长不少。
抬头望天,积云层层叠叠铺满天穹,隐约发亮的日光渐渐西沉,白云浸染朱砂红。
已是戌时。
温寂言该回来了,这念头才泛出,太傅大人就出现于视线之内,她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就看见对方步履匆匆朝书房走去,甚至都没往其他地方瞧一眼。
他脸色不大好,这很不对劲儿。
她虽对温寂言算不上了解,却也知他不是个轻易愁眉不展之人。
莫非宫里出事了?
她忙不迭拽住魏刀询问,魏刀只是说与东宫的事有关,细打听才知道,原来是有人下毒谋害太子不成,竟不知从哪儿派来个小宫女勾引年仅十二岁的太子殿下。
所幸太子殿下防备心极重,并未上钩。等温寂言回宫知晓此事之时,那宫女已被灭口,作为太子的师傅,温寂言生气是难免的。
黎婉心下担忧:“他是怕太子殿下遭遇不测?”
魏刀拧着眉头纠结半晌,最终小声说:“夫人,小的悄悄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告诉其他人。”
“我保证。”
“主要是这小宫女的死法跟当年将军夫人的死法太像了,尸身浮在御花园池里一整夜,次日清晨才被发现。”
黎婉皱起眉头,她依稀记得温寂言的母亲是在御花园失足落水才去世的,莫非另有隐情?
魏刀继续提醒:“将军夫人落水那夜暴雨雷鸣一整宿,因而宫里也无人巡夜,所以才没及时被人发现。”
“自打将军夫人去世后,主子只要见到御花园的池水,以及听到下雨天雷声就会触景伤情。”他耷拉下眼角,“更何况今日……唉。”
“依小的看,夫人您先回房歇着吧,主子独自静静就好了。”
原来如此,她原地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决定去瞧一眼,不然总难安心。
“好,我晓得了。”
天渐渐暗沉,清心斋门前青竹葱茏,轻手推开门,门缝才堪堪开了一点儿,里面就传来一道严厉的声音:“何人?”
这是黎婉第一次听见温寂言用如此冷淡的口吻说话,吓得她缩了缩肩膀,小心翼翼迈进门,怯怯道:“子鹤,是我。”
有点委屈。
男人听见她的声音语调放缓,踱步朝她过来,见少女一脸无措,他笑了笑:“吓到婉婉了?”
她连忙摇头:“没有,不吓人,是我胆子小容易受惊。”
“没吓到便好。”
“明日归宁,夫人早点回去歇着。”温寂言叮嘱她,“我还有陛下交待的事务要处理,晚点回房,不必等我。”
鬼才信呢。
这男人八成今夜是打算住在书房了。
黎婉也并非不善解人意,只是从小她的爹爹就教导她,若是心中郁闷,绝对不能自己闷着,容易憋出病来。
温寂言都当着她的面儿撒谎了,估计心里定是难受至极,怎能真让他自己在书房伤心一夜?
她垂下眼角,踌躇道:“我一人……睡不着。”
最蹩脚的借口。
男人问:“夫人未出阁之时,难不成也辗转难寐?”
非得拆穿她嘛……
明摆着拒绝的意思。
黎婉生气了。
好心好意劝人回房睡觉,对方居然还不领情!
自己搁书房睡去吧!
她不会发脾气,板起委屈小脸扭头就走,一路闷头回了寝屋,途中碰上向她行礼问安的丫鬟奴婢也只是草草颔首示意,一回房就“砰”的一声关紧房门。
后背抵在门板之上,她伸手对着空气兀自捶了几下。
一个人睡就一个人睡,才自在呢。
她慢慢走至床前,望着空空荡荡的床榻,榻上大红色的棉被之上还绣着一对情意绵绵戏水的鸳鸯。
眼烦,心乱。
垂下眼皮,深吸一口气,清淡安息香的味道渐渐萦绕鼻尖,此香有安神之效,她恍然想起,这是温寂言怕她初来温氏府邸失眠而特意点的熏香。
这熏香好似故意在提醒她温寂言的周到体贴。
闻着芳香之气,黎婉后知后觉意识到她有点任性了,这几日温寂言太惯着她,以至于她不能接受对方一丁点儿不顺着她的行为。
方才好像是货真价实的无理取闹……毕竟对方那么难过,她还摆脸色给他。
从前爹爹那般宠爱她,她都没有像今日这般任性过。
分明不是什么大事,她为何没控制住自己呢?
她从前明明最乖了。
可惜后悔已来不及。
越想越郁闷,就在她犹豫要不要再回书房的时候,卧房门被推开。
今夜无月,唯有门前灯笼的暖红光晕打在男人身上,使他玄黑衣袍镀上一层赤色金边,看上去清贵且稳重。
他的神情没有丝毫不耐烦之色,进门后慢慢关闭房门。
“你……不是睡书房嘛?”她有点惊讶。
温寂言朝她走过来,脚步声敲击在心间,对方说了晚归便不可能提前回来,而让眼前人改变主意提前回房只有一种可能。
思及此处,她快步迎上去,率先扑进了男人怀中。
安息香的味道瞬间被清雅荷香取代,香气不同,给予人的安心之感却全然一致。她缓缓垂下眼睫,缩在他怀抱里,将示弱二字表现得淋漓尽致。
男人低声笑:“还未哄你呢,怎么自己先好了?”
她抬起脑袋:“方才我——”
还未说完,修长的手指抵住了她嘴唇,不轻不重的温热触感,她神色慌张,却听见温寂言道:“婉婉是为我好,我都懂。”
“是我辜负夫人心意了,故来向夫人请罪。”
指腹轻轻摩挲唇瓣,男人低头凑得极尽,近到呼吸声清晰可闻。
“别生气,好不好?”
门窗紧闭连风声都不曾透进来,卧房内静悄悄,案上香炉无声无息燃着,火烛跳跃声断断续续。
男人垂首将她拢在怀中,一手扶肩,另一只手点住她如桃花艳艳的朱唇,稍稍抬眸,能望见对方俊朗如玉的五官,神情专注自若。
太近了。
令她产生下一刻温寂言就会吻上来的错觉。
“我没生气,是我太冲动了。”她小声。
二人皆自认有错,默默抱紧彼此。温寂言抚摸她头顶:“我哄婉婉入睡。”
“我不用哄的。”她抬眸,“我很乖。”
“成亲不满三日,婉婉就嫌弃为夫了?”他笑吟吟开玩笑,“哄都不让,还说没生气。”
这是讲的什么歪理,不让哄都不行……?全天下大抵找不出另一个像温寂言这样的男人了,永远猜不中对方的心思。
从前她只觉得温寂言是个温和得体、端庄有礼之人,如今这种印象倒是在心中模糊起来。温柔有气度不假,可是温柔中好像还包裹着其它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她琢磨不透,好似雾里看花。
想不通的事儿先不想,或许日后自有答案。
“那你要如何哄我?”她软软开口。
第13章 回门
温寂言仔细盯着她,说道:“都听你的。”
“真的?”黎婉眼底闪过一道光,“我心里有几个疑惑,你老实回答。”
“好,绝不欺瞒夫人。”
总算是逮到机会了,之前纳闷的事儿太多了,导致一时之间不知该从何问起。这回她定要弄个清楚明白。
“我方才看起来凶嘛?”她无辜地眨着眼,率先挑了个简单的问。
“不凶。”温寂言无奈莞尔,顿了片刻补充道,“很乖。”
“你不许蒙我。”
他嗯了一声:“可怜可爱,怎会凶呢。”
语罢,他慢悠悠松开怀中人,目光对上一刹,她微微羞涩低头,他牵起少女的手朝床榻走去,其间意味不言而喻,是打算躺上床慢慢问的意思。
不知不觉夜色已重,桌上蜡烛燃断半截,温寂言熄灭灯烛,转身把她塞进了被窝之中。
二人虽同盖一床被褥,温寂言却从不越雷池半步,不知是守的哪门子君子之风。黎婉禁不住腹诽,方才都能抱她,怎么一上床就碰不得了?
是否真心有那么重要吗……都娶过门了诶!人人道男人都恶劣自大,贪图享乐,遇到美色就把持不住,偏偏到了温寂言这里就变了。
她默默想,必定是温寂言不正常,绝非是她不够美。
视线一片昏暗,黎婉趴在锦被中探头:“子鹤,那我继续问了?”
“问吧。”男人声音低沉好听。
“你为何留在朝堂辅佐太子啊?”
不仅她想知道答案,满朝官员皆对此事好奇不已,温氏除了温寂言,百年来皆是武将,江山能人辈出,却始终无人能动摇温氏一族的地位。
大乾殷氏江山,一半都是温家人守住的。
按理说,温寂言也应随他父亲征战沙场才对。
温寂言笑着说:“莫非婉婉更愿意做将军夫人?”
“啊?”黎婉意识到对方又在逗她,“才没有,若真成了将军,想见你都难。”
她只是好奇罢了。
“幼时父亲也曾告诉我男儿应当习武保家卫国,后来在我八岁那年,先皇后生下太子后便撒手人寰。陛下失了发妻悲痛欲绝,连太子都不愿多见,太子便被寄养在娴妃膝下,当时贵妃跋扈,娴妃性柔,母子二人难免遭受欺压。”
“我便是从那时起决心护住太子殿下的。”
传闻圣上与先皇后举案齐眉数十载,一向感情深厚,直至俪贵妃入宫,贵妃仗着母家势力全然不尊重中宫之主,皇后去世后则更加肆无忌惮。
后宫各位主子因这位贵妃娘娘可是吃了不少气。
太子年幼,哪怕他是皇子,明里暗里也难免会受委屈。
黎婉点点头:“可是你为何唯独关照太子殿下呢?”
温寂言语气明显黯淡下去:“先皇后曾与我母亲是闺中密友,并且……她们逝于同一年。”
“先皇后待我极好,连圣上都说她待我如亲子。”
难怪温寂言如此性情温和淡泊之人,宁愿卷入肮脏的皇室夺嫡斗争中,也要扎根朝堂扶植太子。
“会不会很危险?”她问。
历朝历代的皇子为了争夺那唯一至高无上的皇权宝座都用尽手段,亲情在他们眼中是最不值一提的东西,只要能爬上那张龙椅,手足相残、尸山血海都不放在眼里。
素来手中有权势的上品官员们都不敢轻易划分党派投靠某一位皇子,一旦站队,就成了明面上的靶子。
温寂言身为太子亲信,怕会是不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担心我?”他在黑暗中揉了揉她的脑袋,平静道,“说不危险是骗人的。”
黎婉心想,他们两口子可别都是短命鬼吧。
奈何前世她在佛寺两耳不闻窗外事,对京都之事全然不了解,最多也就是听来往香客讲讲垣京城的趣事。
唯一印象极深的就是淑妃刺伤龙体和烧了贵妃头发,对于诸位皇子党派之间的争斗还真是一概不知。
爱莫能助,连让温寂言提前规避伤害都做不到,越想她就越郁闷,心道这重生一回也太亏了。
温寂言对她这般好,她连回报一二都有心无力。
许是长久未吭声惹了温寂言误会,她的手在锦被之下被男人紧紧握住。
“别怕。”他言语如承诺,融进黑夜,“我会护好你。”
……
三朝回门,今日归宁。
黎婉早早就带着两个陪嫁丫鬟赶回黎府,黎蒙思念闺女,算准日子提前备好她爱吃的饭菜,静静在府等候。
黎蒙膝下无子,唯有一女便是黎婉。可惜上天待他太过薄情,收走他两位夫人还不够,连唯一的闺女都自小身子孱弱,久病难医。
从前他也曾带黎婉去同僚家串门,希望自家闺女能跟其他士族小姐们一同玩耍,日后也好有个玩伴。后来他不经意听到那群年幼无知的孩子围在一处喊黎婉小病秧子,就再也没带她出去过。
自己的闺女只有自己心疼。
这一朝嫁人,黎婉又不常与人接触,在夫家不知有没有受委屈,思及此处,黎蒙想见闺女的心愈发迫切。
他伸手倒茶,杯还未满,就听见一声脆生生的“爹——”从堂外传来。
“丫头啊。”黎蒙忙不迭起身,见到黎婉的那一刻禁不住眼睛酸涩。
“爹爹,你笑一笑嘛。”黎婉看出他心中情绪,与他说笑,“女儿回门你还愁眉苦脸,莫非嫌弃女儿没带厚礼?”
“臭丫头,我哪儿能嫌弃你。”两个丫鬟在外侯着,黎蒙连忙拉着亲闺女坐下。
“乖女儿,快跟爹爹说说,在温府可还习惯?温寂言待你如何?可有不顺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