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寂言应当不喜欢吧。
她眼巴巴端详着这精心准备的纱衣,陷入前所未有的巨大挣扎当中。
穿还是不穿?
……
清心斋内乌木沉香袅袅燃烧,欲图冲淡屋内压抑之气。
温寂言立于书案前,身前宣纸长铺,悬腕执笔。魏刀低头站其身侧为他小心研磨,汇报道:“太子殿下去圣寺祈福,只带了几个心腹。其余的东宫宫人我已找人仔细盯着,若有异动,绝不会让他逃脱。”
“找到人以后先别杀,留着我来审。”他用力落下一笔。
魏刀问:“主子心中已有怀疑之人?”
“如今太子殿下已不是无知幼童,不仅才识过人,骑射兵法也样样娴熟,并且愈发得圣上喜爱。”温寂言眼神一沉,“见此锋芒,有人就坐不住了。”
“除去太子殿下,圣上就只余一个光长年纪不长脑子的大皇子。大皇子母妃身份卑微,母家也没势力可言,所以——”
“所以主子怀疑俪贵妃?”魏刀问。
俪贵妃一向嫉恨先皇后所出的太子,这些年因圣上的缘故一直隐忍,可是明里暗里的也没少找太子麻烦,若非温氏护着太子,只怕是东宫的日子会过得极惨。
俪贵妃多年无所出,后来皇帝为了安抚于她,便将年满十六的大皇子交由她抚养。不过大皇子并非不懂事的孩童,自然不会与养母过分亲近,二人有名义上的母子关系,却没什么情分可言。
温寂言提笔落墨,道:“俪贵妃跋扈毒辣,我相信她能做的出如此蠢事,却不信她能处理得如此干净。”
“此事怕是跟丞相府脱不了干系。”
魏刀敛声屏气。
俪贵妃乃是当今丞相亲女,因畏惧她母家势力,纵使现在后宫之中最为得宠的是淑妃娘娘,也无人敢怠慢于她。
给东宫太子下毒一事,若是宫里妃嫔干的,那叫残害皇子,倘若牵扯上丞相府,那性质可就截然不同了。
倘若大皇子登基,必然会被外戚把持朝政。
夺嫡与欲图篡位可是两码事。
“可是俪贵妃忍了这么年,怎么会突然下死手?就算皇位真的传给大皇子,一个生母一个养母,她怎么可能容忍出身微寒的孟昭仪与她平起平坐?”魏刀疑惑不解。
“这便是蹊跷之处。”温寂言点头。
魏刀不敢吱声,目光扫过宣纸,看见温寂言在雪白宣纸之上留书一字,力透纸背,是个“沉”字。
不知是沉心,还是沉气。
他只做没看见。
温寂言写完便撂下笔,扭头望去,窗外天色已晚,他对魏刀说:“东宫那边盯紧。我回房歇息,你退下吧。”
魏刀啊了一声,没经思考脱口而出:“主子你成亲之前都歇得很晚呀。”
随后收获自家主子冷冷睨过一眼。
温寂言扬声:“你嫌差事太少是不是?”
闻言,魏刀怂道:“属下多嘴。”
“属下告退。”他拔腿跑得飞快。
……
撵走魏刀后,温寂言缓步朝卧房走去。
夜凉如水,一路月光随步移,转眼见到卧房灯火明亮,比银辉多了几分温暖意味。
他伸手推开卧房门,“嘎吱”一声,踏入房门,见到床榻之上一娇小身影疾速藏进大红锦被之中,只留了个惊慌失措的小脑袋在外。
榻上少女似乎做了什么亏心事,结巴道:“子鹤,你怎么回来这么快。”
连声调都扬了几分,想必是真的很慌。
温寂言眼底兴味翻涌,轻声道:“自然是怕婉婉一人孤单。”
黎婉趴在被窝里,只敢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瞅着他:“你……能不能再出去一下。”
“嗯?”温寂言挑眉,“这是何意?”
她看起来快要哭了,语调微颤:“我我我不知道怎么说,总之……我要换衣裳!”
温寂言轻声笑出来:“原来如此。婉婉,你我夫妻何必拘礼,若真不想我看,我闭眼不看便是。”
“这不是看不看的问题……”黎婉像是朵儿蔫了的花,委屈巴巴的,“我、我。”
屋内沉寂片刻,少女瘪瘪嘴缩在被窝,太傅大人身姿如松立在床侧,两人悄然对视,如此僵持。
最终,黎婉狠心咬牙道:“子鹤,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温寂言坐到床沿,凝视着她:“乐意为夫人效劳。”
“那你不许取笑我。”她可怜巴巴说出这句,强调,“绝对不许。”
“嗯,不笑你。”他应承得痛快。
黎婉深吸一口气,慢吞吞从被窝里爬了出来。
温寂言眼睛微眯。
她穿上了柳嬷嬷给她准备的寝衣,浅绿薄纱贴在她柔软白皙的每一寸肌肤之上,因布料透明的缘故,在烛火之下,能清晰可见漂亮的肉粉色。
凉飕飕的。
她感觉有道目光在她身上游移。
黎婉羞得不行,蜷了蜷身子,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小声道:“我……脱不下来了。”
声音软软糯糯的,像只做错事的猫儿般在主人面前窘迫难当。
欲盖弥彰地捂住胸口,扯住半边被角遮住,若隐若现的,格外引人遐思。
她没骗人,是真的脱不下来了。在温寂言进来以前,她就扯了大半天都脱不掉,急得她差点哭出来。也不知柳嬷嬷从哪儿买的,莫不是上了当。
温寂言正要开口,黎婉羞恼道:“不许问。”
不许问她为何会穿这个……
“好,我不问。”温寂言向她伸手,道,“过来。”
黎婉傻傻看着朝她伸过来的手臂,一时间怔住,他什么意思?为何要她过去……难不成温寂言真的好这口?!
她大着胆子靠过去,直至整个人半倚在他臂弯之中。
她不敢抬头看他的脸,只感觉到一只有力的手顺着她的窄腰抚摸,密密麻麻的酥软感霎时传遍全身,从前从未经历过这种事儿,她禁不住一抖。
有点痒。
温寂言低声附在她耳畔安抚:“别紧张。”
她连忙点头,心中翻江倒海,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儿。她想,温寂言什么意思,是要跟她圆房嘛……
忽而又有点莫名其妙的难过,分明朝她的心愿在进行,可她又没那么开心了……非得脱了衣裳才愿意,男人果真都一样吗?
抵得住她的脸,却抵不住身子。
在她出神间隙,男人的手在腰际抚上她脊柱,顺着清晰的凸起往上摸,难以言喻的奇妙触感源源不断传递。直至那双手停留在她肩膀,凉凉的,很轻,很舒服。
就在黎婉屏息以待之时,温寂言忽然停下了手上动作。
她疑惑地扭头,无辜地看向男人。
温寂言翘起唇角,道:“要脱下来也不难。”
合着这男人轻揉慢抚地摸了半天,是在琢磨怎么解开?
她就不该高估温寂言!
木头……这个木头!
她有气无力幽怨道:“怎么弄?”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他笑着说,“先听哪个?”
没什么区别嘛,这世上大抵不会有比温寂言坐怀不乱还要糟糕的消息了。黎婉心不在焉说:“先说好的。”
“这纱衣脱法特殊,不过我有法子能解。”
能解开就行。
黎婉抱住双臂,松了口气问:“坏的消息呢?”
温寂言顿了一刹,继而垂首凑近她耳畔,浅浅荷香萦绕周身,温热呼吸拂过她泛红脸颊,嗓音略显低哑:
“得撕开。”
第16章 装睡
黎婉闻言眼睛蓦地睁大。
“撕、撕、撕开!”她慌得语无伦次,“这不好吧。”
温寂言的手掌还停留在她肩胛骨处,轻轻一握,道:“你弄不开,我来。”
薄如蝉翼的纱衣罩住她的朦胧有致,黎婉没吭声,男人便当做是默许之意。温寂言从前方双手环住她腰身,二人紧紧相贴的一刹那,“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交杂在一起,令人分不清是紧张还是悸动。
温寂言常年习字,手指带着粗糙的茧子,隔着犹若无物的纱衣抚摸她脊背的时候,触感十分清晰。
激得少女微微战栗。
轻柔的动作如同羽毛在撩拨。
他手掌放得很缓,轻轻在她周身游走,黎婉几乎要被这种漫长的煎熬折磨疯。
一寸一寸挪,不轻不重地按压。
少女身上很软,稍微一碰便泛红,温寂言垂眸,看见她染上盈盈水意的眸子,以及咬得红润的双唇,引人采摘似的闪着晶晶的光亮。
“子鹤……”她软软糯糯说。
声调绵得使人心弦摇曳,男人敛住眉心,喉结不经意滚动。
最终他的手停留在侧腰,黎婉正要启口,就听见“滋——”的一声巾帛扯断的尖锐之声,随后她的后背传来冰凉冰凉的气息。
后面全部扯开了。
她牢牢抱紧双臂,委屈羞耻到不行。温寂言低头看着少女窘迫的小模样,忍住笑意,安慰道:“别心疼,我再给你买。”
她才没有心疼呢!
黎婉一轱辘钻进自己的被窝,把剩余的几片薄纱丢了出来,不知是该先羞还是先恼。
“我不是故意要穿给你看的。”她想解释,却又觉得苍白,感觉这辈子的脸都要丢尽了,“真的……”
温寂言探出指尖往她眉心一点,打趣道:“不给夫君看,还想给谁看?”
她不是这个意思嘛!黎婉气呼呼道:“是我府里的嬷嬷给我的,不知道它这么难脱……”
“这样啊。”温寂言眼波轻漾,“那就替我谢谢嬷嬷的一番心意。”
少女迟疑地皱起眉头,片刻后转过弯来,伸出一只手往男人衣角拍了一巴掌,想发泄却又怂巴巴的:“你取笑我。”
“我冤枉。”他笑吟吟的。
“那你笑什么?”黎婉指着他,微微噘起嘴巴,“还说不是取笑我!”
“我是开心。”他触碰她的脸颊,摸上去软软的,黎婉颇为不满地躲了一下。他继续说,“能娶到婉婉,是我之幸。”
黎婉眨眨眼:“为何?”
只听温寂言淡淡道:“因为婉婉很会逗人开心。”
黎婉小脸顿时垮下去。
温寂言!她真的生气了!费了这么大功夫,对方不仅没被她勾引到,还笑得这么灿烂!简直岂有此理!
软香温玉在怀,温寂言是怎么做到如此理智的,居然还有心思调侃她,太不解风情了……
不珍惜拉倒。
她决定了,她要三天不理这个男人,哼,太过分了。
温寂言见她眼巴巴瞅着自己,还在小声地嘀咕什么,哄她道:“挺好看的。”
又道:“很美。”
“婉婉颜色娇俏,穿什么都动人。”
现在才说好听的哄她,才不会轻易原谅这个男人呢。什么娇俏……她才不娇呢,黎婉压住即将弯起的唇角,哼哼唧唧半天,才小声道了句早点睡,便像个小乌龟似的蹭一下把脑袋缩进了被窝。
温寂言见状哑然失笑,隔着被子揉了她脑袋两把。
他不是没见过纯稚之人,只是像眼前少女一般纯真却又妄为的人着实是第一回 见。分明害羞得很,偏偏总是不遗余力地想诱他上钩,若真是逗上两句,就会红着脸躲起来。
就像此刻一般。
大胆、羞怯,相悖的两种特质,却在少女身上结合得恰到好处,仿佛浑然天成。
令人想要往深处探索。
……
天明风绕云,日头高高升起。
曦光透过窗棂入室,床榻之上的黎婉正闷头在被子里,她很早便醒了,这是头一次她醒来之时身边还躺着熟睡的男人。
往常这个时辰温寂言早早就去上朝了。
圣上昨日带着新宠淑妃娘娘去了南菱行宫游玩,这几日都不在京都。诸位大臣们虽不满陛下荒废朝政,却也无可奈何。
没了早朝,也不必去东宫授课,温寂言余裕的闲暇日子比平日里多得多。
天时地利,这段时日无人打搅,倒是很适合他们夫妻之间培养感情。
可是,她昨夜才决心要三日不理温寂言,怎能睡一觉便改主意?哼,说到做到,这回绝对要坚持住!想到此处,黎婉再次闭紧双眼,装作没醒的模样。
她要睡个美美的回笼觉。
窗外雀儿叽叽喳喳,温寂言这一觉睡得格外安稳。
他缓缓睁开眼眸,发现自己正面对着少女安静柔和的睡颜。
对面少女的眼睫微不可察地轻轻颤抖一下。
他笃定,对方醒了。
黎婉醒来后便再也沉不进梦乡,迷迷瞪瞪间听到温寂言即将清醒,她下意识选择装睡。对,就算醒了也不理他!
她还不知自己早已暴露,认认真真装睡,为了装得像一点,还模糊不清地呓语几声。
这么努力,应该不会被看出来的,她想。
眼前一片黑暗,听觉变得格外灵敏。她听到温寂言朝她靠近了几分,灼热的呼吸声分外明晰。
随后,察觉到一只手抚过她眉眼,在眉骨处打了个圈儿,如同挑逗一般。这男人在干嘛呀,她怕痒,皱了下眉头,也不知有没有被瞧见……
对方的呼吸声愈发接近,虽然看不见,可她能感受到,对方几乎与她的距离不过毫厘,再近一点点,二人就会鼻尖对着鼻尖。
大清早的,靠这般近……
隐在被窝里的手指禁不住蜷缩,她故作镇定,不敢乱动弹,生怕被男人发现自己早已醒来。
半晌过后,她耳畔响起男人低沉好听的嗓音:“婉婉。”
“你知不知道,我对你——”
声音到此结束,被笼罩的温热气息一瞬间消失无踪,温寂言话说半截,居然起身穿起了衣裳!
知道什么?对她咋了?说呀!
对于她这种好奇心极度旺盛的人来说,话说一半简直是酷刑好不好。
怎么会有温寂言这种人啊。
心底呜呜嗷嚎两声,她算是彻底睡不着了。
耳边是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温寂言穿戴整齐过后便离开了卧房,从男人轻盈的步履来看,赫然昭示心情愉快得很。而此时此刻躺在床上的黎婉则彻底郁闷了起来。
她呆呆地平躺榻上,满脑子都是温寂言没说完的话。
错了,她真的错了,就不该装睡的。
黎婉垂头丧气地从床榻之上爬起来,昨夜把寝衣撕了,里衣也不知丢到了哪里去,她现在身上光溜溜,只能蹑手蹑脚下床翻找衣物。
还好温寂言已经起床,在屋里做什么都没事。
她找了一圈,昨夜脱下来的里衣怎么不见了?
屋里没找到,她又爬上床翻看床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