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没有,就是……”他吞吞吐吐,内心挣扎万分。
“你尽管说,我不告诉温寂言。”黎婉试图让他安心,“我可以发誓。”
又过了大半晌,魏刀一咬牙道:“其实夫人你可以试试酒后吐真言这法子。”
黎婉瞬间蔫儿下去:“他千杯不醉,你又不是不知道。”
魏刀小声说:“我家主子单独喝酒的确不会醉,但如果佐以葡萄,三杯必然迷糊。”
“倘若不管用,夫人你可以罚我月钱!”
……
月上中天,庭院深深澹然无声。
卧房桌上摆着一坛黛春白,坛身干净光滑,隐隐约约泄露出几分酒香,甘醇醉人,是黎婉让魏刀去库里特意翻寻来的烈酒。
酒坛旁边是一小坛青梅酒,青梅酒正前方的瓷碟里盛着晶莹剔透的紫色葡萄,鲜艳欲滴的色泽,还挂着几粒细小水珠,显得格外诱人。
早先她已叫杏留将葡萄榨出汁掺进黛春白之中,神不知鬼不觉,只待温寂言饮下即可。
她百无聊赖地托着腮等人,心想温寂言今日回房可真慢,难不成是白日里在毓木园撵他,惹得他不高兴了?
也不是故意的嘛……
等着等着,她闲散地打起哈欠,嘴巴还未合上,开门声响起,一刹那,黎婉正襟危坐,眨巴眨巴昏昏欲睡的眼眸。
温寂言披着滚金边深色鹤氅,携着半撮寒风迈进房门,步履不疾不徐。今夜他一进门,就瞧见自家夫人一本正经地坐在桌前,甚至还摆上两坛酒,就差没明着告诉他此事有诈了。
他淡笑着落座,问:“怎么今日没早早歇下?”
黎婉早已准备好说辞,胸有成竹道:“你不是说我这几日在躲你嘛,我找了坛酒,咱们对饮几杯,就当是给夫君赔罪,好不好?”
“不是说没躲我,赔什么罪?”他反问。
黎婉瘪瘪嘴:“你喝不喝嘛……”
“好,我与夫人对饮。”温寂言向来纵着她,便应了下来,“别不开心。”
她笑眯眯给他斟满黛春白,又给自己倒了杯清淡的青梅酒,举杯道:“不许喝不完。”
她酒量很差劲,为了不使自己先迷糊,她让人找了最不容易醉的青梅酒,还是兑了不少青梅浆汁的那种。
首要保证她自己不能醉,其次要把温寂言狠狠灌倒!
温寂言举杯轻碰杯壁,随后一饮而尽,清烈辛甜之气盈满口腔。他并非不爱饮酒之人,加之这黛春白乃是他素日最爱,味道稍有不对便可以察觉。
这酒里面混了一丝甘甜的葡萄香。
知晓他饮酒配葡萄会醉之人只有魏刀,太傅大人不免轻啧一声,这东宫的内奸还未捉到,自己身旁倒是先出了个小奸细。
是扣半月的月钱还是一个月的呢?
他余光瞥见少女亮晶晶的眼睛,便没有拆穿,装作未尝出的模样。
见他如此痛快饮下,黎婉再接再厉继续斟酒。身旁蜡烛越燃越深,烛光忽闪间,温寂言的胳膊肘逐渐抵在了桌上,眼睛微眯,眸光隐约涣散。
听说温寂言醉酒之后还算老实,只是不大认人,行事直白不说,还会干一些胆大妄为之事,并且第二日醒来不会记得醉酒之后的任何行为。
不会记得便好。
黎婉看他眼底浮生朦胧之色,便小声试探:“子鹤,你醉了吗?”
温寂言揉了揉印堂,道:“没醉。”
“我是谁?”她凑近问。
醉意浅浅的男人抬起双眸,眼底闪过一丝疑惑:“姑娘?”
得,这是醉了。
黎婉喜上眉梢,道:“我是黎婉呀,黎婉记不记得?”
温寂言闻言怔了怔,反应都比往常迟钝了不少,他垂眸思索,长睫扫下一片阴云,慢悠悠恍然大悟:“黎婉我记得。”
“我娶回家的那个小哭包。”
“才不是呢!”黎婉气呼呼反驳。
岂有此理,喝醉了还没忘她这事儿,好过分的男人,平常脑子里都记了些什么嘛。
她伸手捏了颗饱满多汁的紫葡萄,抵到他唇前,忽悠道:“你尝尝,很好吃的。”
温寂言摇头婉拒:“我喝酒不能吃葡萄,多谢姑娘好意。”
黎婉咬咬牙:“我是黎婉,不是姑娘。”
男人哦了一声,又道:“黎婉不是姑娘,那多谢公子美意,在下不吃葡萄。”
黎婉:“……”
这人喝醉了还能变傻是吧!
她装委屈撒娇:“这可是我亲手洗的,给我几分薄面嘛……”
温寂言睨她一眼,见到少女亮晶晶的眼眸,瞳仁比手里的葡萄还要润泽,山涧小鹿一般纯稚。
心肠一软,将她指尖的葡萄吞了下去。
黎婉又哄他吃了几颗又大又红的葡萄才安心,把眼前碍事的酒坛子往旁边一推,与温寂言面对面,眼对眼。
她目光紧盯面前的男人,尝试套话问:“温寂言,你打算何时与我圆房?”
第19章 情字
温寂言闻言再度怔住,片刻后坦白:“自然是等你真正动心动情之后。”
“何为真正动心动情?”黎婉追问,她不是装傻,而是真的想知道。
幼时常听她父亲讲,人生在世有情之所钟之人,乃是幸事。黎蒙与她的嫡母乃是两姓联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二人一直相敬如宾,感情说深不深,说浅也不浅。
后来黎蒙偶然遇见她的生母,一见倾心,费劲心思才把人娶回家做侧室。
她父亲说此生唯一憾事便是两位夫人接连离世,留他在世间孤孤单单一人,所幸还有个女儿作伴,不然他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那时黎婉还小,并不懂父亲言语中的落寞。
后入善灵寺,听老方丈给香客解忧,也道世间唯有情之一字最难勘破。
红尘人,红尘事,恩怨纠缠世世不休。
情字,当真那般难解?
在她愣神间隙,温寂言幽幽道:“至少不会在听闻我另娶佳人之时无甚所谓。”
诶?黎婉呆了。
男人继续说:“怎么如此惊讶,那日跟段姑娘不就是这般说的?”
黎婉:“……”
好一个温寂言,合着那日红仙观他听得一清二楚,还故意装没听见。
仔细想想也没错,习武之人耳聪目明,那日他离得不远,怎么可能听不见她与段敏的对话。心虚与愧疚之意忽然冒头,她讨好地冲人浅浅一笑:“那个,这不是显得我大度嘛?”
“有些事不必大度。”他目光恍惚间清明了几分,须臾又黯下去,“小气点无妨。”
黎婉从善如流:“是是,我以后小气一点。”
“那我都听你的话了,你能不能……”她手紧张地绞住袖口,垂眸嗫嗫嚅嚅问,“跟我圆个房呀。”
她屏住呼吸,静待片刻,压根没有反应,她一抬头正巧看见温寂言又往自己杯里倒了酒水在喝,方才的话估计也没听见。
不能再喝了!
听魏刀说,温寂言少喝点酒还成,真醉晕了会倒头就睡。
岂能轻易放他去睡。
趁人不备,黎婉把他手里的酒盅抽走,连带着紫葡萄也推得远远的。男人蹙眉略有不满,奈何喝多了也不懂得去夺,老老实实看着刚斟满的黛春白被少女扣下。
这便是醉酒的好处,倘若真是比力气,黎婉哪里敌得过他。
喝醉后都变得好欺负了。
他喝了点儿酒,眼皮透着淡淡的红,呼吸声变得轻柔缓慢。
黎婉凑近他,闻到浅淡的酒香,真奇怪,温寂言哪怕喝了酒都那么干净好闻,全然不似宫宴之上那些醉酒的文官武将那般酒臭。
人与人果真是不同的。
黎婉手里拿着酒盅,眨了眨眼道:“我要你做一件事,做到了我就把酒还给你,可好?”
“一言为定。”他迟缓应承道。
“跟我圆房。”
温寂言这时候反应竟然又快了起来,果断道:“不可。”
黎婉气绝:“凭什么?”
“这位姑娘,莫要开这种玩笑。”他一本正经拉开距离,“在下已有家室。”
忽然间卧房内鸦雀无声。
数不清这是今夜第几回无语,黎婉只觉得这喝醉酒不认人的毛病好生离谱,不是刚纠正过来吗?怎么又忘了!
还家室,家室要气晕了!
纵然再有耐心,黎婉也决定不忍了。
她直接将身子倾向他,一片温热紧紧相贴,娇软之躯半倚靠在太傅大人身前,如同宫宴那夜,缩了缩肩膀尽力依偎。
嘴上却道:“我若偏要呢?”
“温寂言,少惦记你家里那位,先与我成就好事如何?”她嗓音软软的,分明是强迫之词,从她嘴里说出来却像是祈求撒娇似的。
都这么主动了,这男人总不能丝毫不怜香惜玉吧?她就这样仰着头盯住他不放。
温寂言没有动弹,黎婉一时心急想站起来,却一个趔趄险些一脑袋栽进男人胸前,好在温寂言眼疾手快,手臂稳稳扶住她。
酒香盈鼻,芬芳浓郁。
细腰被男人攥住,她再度试探道:“摸起来舒服吗,与你夫人相较如何,不如……把我也娶进门?”
几分羞几分怯,拿捏得恰到好处。
烛火照耀下,少女抬起白嫩的脸颊,面部笼罩暖光,睫毛纤细浓密似扇子,晶莹透亮的眸子映照一袭黑衣的男人。
是一种柔和脆弱的美。
良久,温寂言叹了口气:“不能娶你。”
黎婉不服气问:“为何,我哪里差了?”
“她会哭的。”温寂言淡淡道。
心脏倏地跳跃,黎婉一时失语。
这个“她”指的是谁,再清楚不过。这人可真懂如何往人心里戳,黎婉忽然有些脸热,几乎要打退堂鼓。
“她对你……很重要吗?”
“哭了又如何?”
“我喜欢看她哭,很可爱。”男人顿了顿,“可她不该因受委屈而哭泣。”
言辞认真恳切,温柔得不像话。
黎婉眼睛睁得大大的,小声嘟囔:“不受委屈就不会哭了啊。”
再也编不下去,她伸手捧住温寂言的脸,大胆一字一句道:“子鹤,我就是黎婉,不许再忘了。”
温寂言如墨瞳仁一瞬不瞬凝视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大半晌,这目光弄得黎婉不自在地扭了扭,最终落下几个字:“证明给我看。”
此言一出可把黎婉气个半死,登时怒气腾腾瞅着他。
这男人喝醉了好生难缠!
心中默念莫生气莫生气,人喝醉了都是不讲道理的,更何况这是她亲自灌醉的人,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好啊,不信是吧,她咬着牙指了指不远处的床榻:“你抱我过去,我自有办法证明。”
闻言男人顺着她的指向看过去。
温寂言喝醉了虽然不讲道理,却难得还算听话。收回目光后,他长臂一伸,将少女整个圈进怀中打横抱起,托住膝弯扶住窄肩,软绵绵的人儿被他牢牢扣紧。
像是揉了一团棉花。
他略微垂首,少女随之仰头。
二人双目交接对视,皆是愣住,气氛无端平添几分微妙。
黎婉乖乖用双臂缠住他脖颈,毛茸茸的脑袋蹭在男人胸前,小声催促:“快一点嘛。”
温寂言疾步迈向床畔,动作放得极轻,把黎婉捧进柔软褥间,正要起身,头上忽然一痛,原来是被人扯住了头发。
他也不恼,缓了会儿问:“拽我头发作甚?”
“你我结发夫妻,拽拽头发算什么。”
“该你证明了。”他还不忘提醒说。
黎婉本也没有什么高明之策,只是见太傅大人醉酒后如此好骗,便愈发大胆,直接哄骗道:“你亲我一下,一切皆明了。”
温寂言微怔,狐疑问:“当真?”
黎婉信誓旦旦:“骗你是小狗。”
反正明日温寂言会忘得一干二净,看他醉得东南西北指不定都分不清,圆房是没指望了,骗个吻不过分吧?
她都没亲过男人呢,也不知是何滋味……
“别动。”屋内静下来。
因揪住他发梢的缘故,如今二人距离极近,黎婉平躺于柔适的软褥之上,眼前被一片阴影笼罩,男人俊美的容颜在她面前不断放大。
她十指抓紧蚕丝棉被,攥出道道褶皱。
不知是哪里窜上脸的热意,使她的脸颊点染朵朵红霞。
温寂言继续俯身靠近,一点一点,愈近愈热。
清晰急促的喘气声入耳,黎婉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男人弧度优美的薄唇,那唇瓣离她越来越近,眼见相距不过毫分,心脏传来“扑通扑通”的跳动声。
少女眼睫颤动,羞涩地闭起双眼,心中默数——
一。
二。
三……?
预料之中的吻却并未落下。
咦?黎婉骤觉胸前一沉,缓缓睁开眼睛,望见男人竟枕在她身前昏睡过去!
男人紧闭双眸,墨色发丝散落在她身前,呼吸平稳,一看就睡得格外香甜。
旖旎气氛一扫而空。
她气恼,就不能亲完再睡嘛!
太气人了,什么便宜都没讨到。
她嘴巴噘得老高,牙都要咬碎了,气恼地把太傅大人推进床铺里侧,软乎乎的手掌发泄似的往人身上胡乱捶打了两下,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讨厌讨厌真讨厌。
发泄后,她抬眼往窗外瞄一眼,黑漆漆一片,夜色深厚,原来已经这么晚了。
黎婉闷闷地起身熄了灯烛,摸着黑钻进了被窝当中,把被子往上使劲一提,就把脑袋蒙了起来。把头蒙上棉被睡觉,只留一条小缝,会让她有安全感。
青梅酒亦醉人,她喝得不多,躺上床后知后觉才有些许醉意,锦被温暖舒适,眼皮愈发沉,轻轻阖上,转眼陷入梦乡。
均匀的呼吸声流淌于室。
窗外渐渐起风,芭蕉被吹得飒飒作响。黑暗当中,原本安睡的男人徐徐睁开双眼,漆黑的眸子清明无比,不见半分醉意。
他伸手将少女头顶蒙着的软被扯下半截,露出小巧的鼻尖,以便对方呼吸顺畅。稍微凑近,能闻到青梅酒的香味儿,如同眼前的少女一般青涩甘甜。
温寂言往少女的小脸上捏了一把,半含笑的嗓音略显无奈。
“魏刀难道没告诉你,只有青葡萄才管用?”
第20章 变化
每次黎婉做了什么心虚之事都会老实几天,比方说前几日故意把温寂言灌醉,次日就装作无辜的模样一问三不知,并且接下来几日都乖乖到时辰就睡觉。
好吃好喝好睡,身上竟然长了几两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