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奇死死咬着后牙, 眼梢都是红的。就她这样又娇又羞的, 还近在他眼前，就算是站到明天早上他也不下去。
最后还是陈奇从一个不小心游到这边的男生手里抢了一个漂浮板过来。没有漂浮板，那男生后面只好用走的回去。
他把乔念安置着贴池壁站着，一个人拎着板子上了岸。回来的时候, 自己腰间裹了一条浴巾，搭在乔念身上一条浴巾。
乔念望了望远在1.2米那边的梯子，又犯了难。
眼巴巴望着岸上的他。柔和艳丽的桃花眼, 平时全是清冷着、严肃着也就罢了；眼下这氤氲着雾气, 欲说还休的、俱是风情。求助一般, 全仰仗着你。这谁受得了！
陈奇扭脸点头。行！好不容易下去的。
他把她浴巾拢好，两只手在她胳膊下面一托，旋了半圈把她捞上岸。乔念只觉身上一轻，稀里糊涂就坐在了岸上，低头看看，他的手已经很快揪紧了她的浴巾两边。严严实实的。一点没露。
乔念手上攥紧浴巾，从地上站起来，陈奇很自然地就扶上她肩膀往外走。
她一扭，躲了开去。不满看着他，“你离我远点。”她说完，还瞪他一眼，然后一个人走向换衣间。
陈奇呆立在原地，望着那个决绝走远的、纤细窈窕的背影，拧着眉、嘴巴半晌合不上。
真有你的！乔念！过河拆桥你最溜。
回到宿舍，乔念洗了澡，换好衣服，问高莉要不要陪她去逛街。
高莉的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大，“你居然也会逛街？”
乔念说，“买泳衣。”
两个人打车来到PaK购物中心，买到一件质量很过硬的、用料也很多的灰+白连体泳衣。花了580，以及40分钟。乔念说，“可以回学校了。”
高莉哀怨看她，“下次别指望我再陪你出来。”
乔念想了想，也是；于是请高莉在购物中心三层吃甜品。又陪她漫无目地瞎逛了五十分钟，结果她什么也没买。
两个人这才俱是心满意足回学校，到校门口的时候，看到围了一群人。窃窃私语。高莉硬拉着乔念挤进去。看热闹。
空地中间，原来是一个中年妇女，在跟保安撒泼。非要进学校。情绪很激动，说着说着就要扒着门禁往里面蹦。
吓得那两个保安连拖带拽又给整出来。
Q大进校是有规定的；为了保障校园教学秩序以及及校内学生安全，外来人员进入参观是有时间限制的，还得登记身份证。除非你是因为公干或者是教职工亲戚或者学生家长来探视之类的。
那中年妇女四、五十岁年纪，很瘦，脸上高高颧骨、眼睛很大、目光精利。头上发根处生着很多白发，很明显是染过发之后又生出来的。未施粉黛，穿着一件半旧的灰色老式西装，肩上背着一个楔形的硬皮包，一看就背了很久的，边角上都磨白了。
她人很瘦，火力却很足。说话声音又大又冲，面对两名保安丝毫不落了下风。
“我家外甥在这个学校读书，家长为什么不能进？”
保安解释说，“家长来探视，需要认证家长身份。你可以打电话把孩子叫出来，让他带你进校。”
那女人顿了一顿，“他电话关机，打不通。”
两个保安对视一眼，显然谁都不大信。眼下这个时代，人可以不吃饭，关手机是不存在的。
“那你等打通了再来，不然电话你打不通，宿舍几栋几号你也说不清，你进校也找不到啊。”
双方交涉了好一阵，各执己见谁也不肯妥协。最后那中年妇女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天抢地，“你们这什么大学啊？我含辛茹苦把我外甥抚养长大，连看他一眼都不让进。还有天理吗！”
周围人越来越多，校内的、校外的，看热闹。
保安都没辙。遇上了硬茬，只能妥协，“那你家孩子是哪个系哪个班的？你说一下，我们给你查宿舍电话。”
那女人被问住了，暂时收了哭嚎，想了很久，说一句：“跑步系。去年来上的大学。”
周围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刚才被她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大家都惊讶得不敢说话。此时，她口中“跑步系”三个字一出口，几乎所有人都笑了起来。现场登时哄乱的。
只有保安笑不出来。
她再这么闹下去，给学校造成多么恶劣的影响，他二人这个月奖金不保。万一再有人录到网上，恐怕到时候连工作都要丢。
“你看你连你家孩子是哪个系都说不清，你说我们能让你进吗？大姐，你就别为难我们了。学校真的有规定。”
乔念与高莉对视一眼，两人想的均是‘这种家长能培养出一个Q大的学子，得说那个孩子自己是有多给力’。
接着，那嚎啕哭声重新响起，就像是欲望没得到满足的孩子，忽然觉得自己受了委屈，绵绵悠长、不罢不休——
“我外甥都给你们学校跑了全国第一，给你们学校赚这么大体面，给你们学校争了光，你们连一分钱都不给，要不是我从新闻上看到，就被你们骗过去了。现在我想进去看看孩子，你们都不让啊！”
乔念心里咯噔一声。就连高莉的脸都苍白起来。
陈奇在校门口的一家餐馆里找到的乔念和高莉。还有他舅妈。
他舅妈正在抱着一个猪蹄啃，她一个人吃，桌子上摆了五个菜，炖猪蹄、烧排骨、酱牛肉、孜然羊肉还有一个烧鸡。好像在家没吃过肉。
看到陈奇进来，正在啃猪蹄的女人连手都顾不得擦，立马站起来，上前热络地招呼，“小奇啊，舅妈想死你了。你舅舅也特别想你，你表哥也想你想得不行，可他俩都忙，不得来。”
陈奇躲过她的手，来在桌子旁，坐在了乔念身边，淡漠地说，“你来干什么？”
他舅妈脸上带着殷切的笑，也跟着坐了下来，“这孩子，舅妈就是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挺好，”陈奇站起来，“没事我回去了。”
“哎——”他舅妈这才知道着急，人慌慌张张赶上来就要抓陈奇，陈奇先她一下把她手架开，“你手上有油。”
“对对”，他舅妈这才放下手，眼盯着陈奇又坐下，她才又回去；想想还是不放心，越过一个位置，坐在了陈奇旁边。好似生怕他跑。
“你看，小奇，你得了全国冠军这个事，大家都知道了。现在你是全国的名人了，你们学校没给你发点奖金什么的？”
陈奇看着他舅妈一脸的希冀不禁冷笑，“你是来要奖金的？”
他舅妈被他笑得尴尬，连忙解释，“你看，舅妈和舅舅这不是担心你被骗嘛。如果学校给你发钱了，放在舅舅舅妈这里帮你存着，以后你要成家立业需要钱呢。如果他们没给你发钱，舅妈就到校长那里去闹。他们看你年纪小欺负你，舅舅、舅妈可不能看着不管，一定把这公道替你讨回来。”
“我不用你们帮我存，也不用你们替我讨公道。”陈奇说，“你要是想要钱，可以自己去要。但你别用我的名义。”
他舅妈被他堵得噎脖，看看旁边还有两个小姑娘，在外人面前陈奇就这么不给她面子，脸上更是挂不住，索性也不客气，脸上的和煦笑容一扫而空，正儿八经说道：“不用你名义，人家校长认识我是谁啰？！明天你就跟我去找校长。”
高莉听得直想掀桌。她小声骂了一句“傻B”，校长是你说找就找的？！你他妈的这是把你外甥往被退学那里推啊！
乔念终于知道，陈奇为什么从来不提他舅舅和舅妈了。
虽然从上辈子，她就知道这对夫妻肯定对陈奇不好，否则他不能小小年纪就走上歪路。可她做梦也没想到，他们竟然是这种人。乔念下意识看向陈奇，忽然就很心酸。
他裹着嘴，目光如冰，冷冷盯在他舅妈说个不停的油嘴上。乔念注意到他的手已经紧紧握成了拳，浑身上下透露出的就是死死压抑的愤怒，快盛不下去了。
随时处在爆发的边缘。
乔念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陈奇侧头看到她，眼中的冰冷才渐渐柔和下来，他深呼一口气，用着尽可能的平静语气对他舅妈说：“你来这里，究竟想要做什么？你直说吧。校长不是你想见就见的，人家不管这点小事。”
“这么说，其实学校已经把奖金发给你了？”
他舅妈顺着陈奇的口风试着猜测，见陈奇不说话，就坐实了这个论断，于是也不多废话了，身子往椅背上一靠，“陈奇，你看，你舅和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大，现在你出息了，不该孝敬我们吗？你在学校得了奖金，是不是应该交给家里。”
陈奇的唇角勾出毫无温度的笑，“那你先把我大学的学费交一下，来，每学期1万2，然后咱们再谈奖金怎么分配。”
他舅妈一愣。这个事情在来之前是没想到的。
陈奇随即又想到，“哦，还有生活费。我现在上大学，也不赚钱，每月总得吃饭。咱们继续每月600吧要不。”
中年女人沉默半晌，心里算了一笔账，他就算得个万把块钱的奖金，拿出来全交给她，可她又得给他出学费、还把生活费又揽上身了，她已经四年不用给他生活费了，自打陈奇16岁，她就没再给过那一个月600。
压根不想重新开始给，左算右算也还是不划算。
于是她索性就不纠缠那奖金了，又对陈奇说，“好，舅妈不朝你要奖金。你一个人在外生活也不易，如果不是家里只有你舅一个人上班有工资，家里条件本来就不好，舅妈也舍不得让你一个人在外吃苦。早就给你钱了，不是拿不出来么。”
“还有什么事？没事我回去了。”陈奇眉眼间的不耐烦已经到了顶点。
“哎”，他舅妈一伸手，见陈奇没真的站起来，又缩了回去，“可是舅舅、舅妈把你养大，你也应该回报的是不？这样，舅妈不朝你要奖金，现在咱们市里有一个体育培训公司，前几天给你舅舅打电话了，想让你给他们拍个广告，你就当报答一下舅舅舅妈，回去给他们拍一下，行不？”
陈奇想都没想，就说一句，“不行，我们校队不让私下接商务。”
他舅妈见他死硬，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不单奖金拿不到，就连广告费也没有，一下也生了脾气。腾的一下也站起来，指着陈奇鼻子，大声喊道，“陈奇，我们养你这么大，你是有义务交赡养费的，你敢不管我们，我们就去告你。”
陈奇被气得脸都失了血色。乔念在桌子底下紧紧压着他的手。
他反过来握住她的，用了力，捏得她生疼。
“去告。告也一分不给你。”他拉着她站起来，就往门口走。
他舅妈不罢休，飞快挡在两个人面前，“你不管我们，我就闹到你学校去。给你闹到退学。我……我去找报社、我去网上，对网上，把你这白眼狼让全国人民都知道。”
“去闹。你爱怎么闹怎么闹，一分不给你。”
他说完，领着乔念就走。高莉连忙跟上。
“哎，你们别走啊，饭钱谁付？”
陈奇冷哼一声，“谁点的谁付。”
回去之后，乔念跟高莉解释了陈奇的情况。
原本很富足的企业主家庭，四岁的时候父母相继出事故去世了。被他舅舅接过去养。中间情况不知道怎样，直到他小学毕业，也就是上初一，就从舅家搬出来，搬回他自己家房子一个人生活了。
当说到这孩子每月守着600块钱过日子、一个人挣扎着长大的时候，高莉眼圈都红了。
“那陈奇现在靠什么生活？”
高莉以前只知道陈奇家庭条件不好，但没想到这么不好。怪不得在食堂里多打一个菜，他都抠抠索索的。
“大比赛里得了名次，学校会有奖金。”
就靠着拿那点奖金生活？这完全颠覆了高莉的认知。
如果没比赛呢？如果生病了刚好参加不成比赛呢？如果比赛的时候遇到更厉害的、或者竞技状态不好，没拿到名次呢？
接下来几个月就要饿肚子？
“他都还在上学，他舅家真就不管他的？”随即高莉想到陈奇舅妈那个丑样子，感觉自己就是问了句废话：“妈的世界上竟然有这样恬不知耻的傻逼。孩子上学没钱吃饭她不管，得点奖金她先惦记上了。”
可是眼下乔念担心的是另一件事——他舅妈会不会真闹到校长那里去？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乔念看得出来那个女人有多厉害。她精利的五官和狡黠的眼神，都彰示着她根本就不是那种轻易被人说服、或者遇到困难就放弃的人。
一开始小意讨好、到后来发现钱拿不到时瞬间变脸的能力，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乔念甚至已经想过要不然她朝她爸要点钱，先给他舅妈算了。陈奇能走到今天不容易，真的经不起这么折腾。
可是理智终究还是占了上风，这种无底洞，她填不上的。任何人都填不上。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想都不用想。
所以就只能每天祈祷陈奇他舅妈大发慈悲，这个是不太可能的，那就祈祷她自己的生活里遇到点什么棘手的事，比如说走在路上被狗咬了半个月下不来地、再不然扭到脚走不了路，这样她就没精力来找陈奇的麻烦了。
后来有一天，乔念来月经肚子疼，上床上得早，快睡觉的时候高莉慌慌张张从外面举着手机进来，径直走到乔念床前，“你快看看，这论坛上是哪个王八蛋发的贴子？”
【Q大体育特招生、全青赛百米冠军陈奇，自小父母双亡，由舅舅、舅母抚养长大，视如己出。据悉，陈奇舅舅为一名普通的铁路员工，全家只有他一个人有收入，生活艰难可想而知。不料陈奇一朝辉煌，竟丝毫不顾舅舅一家的养育之恩，扬言‘一分钱也不给你’。这还是人么？Q大培养出的就是这种忘恩负义的社会败类么？】
下面是一段视频。
正是那天在餐馆里，陈奇舅妈大喊“陈奇，我们养你这么大，你是有义务交赡养费的，你敢不管我们，我们就去告你。”而陈奇冷冷说，“去告。告也一分不给你。”的那一段。
下面的评论有300+条。
【这种败类就是跑再快也是渣滓】
【没错，下次比赛坚决不能让他代表Q大出赛】
【坚决抵制】
【应该开除，与此人渣同校，引以为耻】
乔念越看越气，心脏都要跳出来去跟那些人拼命。
他舅舅、舅妈倘若认真抚养他、倘若有一半的‘视如己出’，他能这么惨么？从初一，就一个人过日子，热水澡都不能洗。不管是酷暑还是寒冬，他一直都在洗冷水。就因为没人给他交电费！
他宁可那么捱着，宁可一个人挨饿，也不肯回他舅家。每个月回他舅家拿生活费，总共就那么600块钱，合一天下来才二十块，早、中、晚餐，榨菜都吃不起！就这么点钱，每次都要挨他舅妈连损带骂个把小时，才能把钱拿到手。
陈奇根本就不是难哄的孩子。小孩子虽然不说，但他绝对知道谁对他好。也绝对知道谁对他不好。
在他漫长而艰难的童年和少年时代，她只是给了他屈指可数的几次善意，他就对她一直念念不忘。他舅舅、舅妈但凡给他一丁点家庭温暖，他也不能是这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