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念一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都后半夜了,才好不容易迷糊起来,却又一下又醒了。
她长长叹出一口气,感觉糟透了。头疼、腰疼、胳膊疼、大腿疼、浑身疼。她不知道这次的月经威力怎么这样大,刚想挣扎着起身,下床去找片药吃,手往床沿一伸,忽然碰到一个硬扎扎的圆东西。还是温热的。就在她床边上。
这一惊不小,乔念瞬间清醒过来。
她转头,然后她就看见……她就看见……竟然看见一个……陈奇!他缓缓抬起了头。
第63章 第 63 章
陈奇趴在她床边, 原本已经睡着了,被她这一下摸在脑袋上,浅浅醒来抬了头。
他的头发很短,像是刚刚长出来的样子;不是他习惯留的那种很有型的、稍遮着点眉眼的、很讲究的发式。真的特别短, 一、两厘米那种, 就像是几天之前才被剃了光头,这刚长出一些。因为他头发硬, 一根根全竖在头上。
他抬头怔怔看着她, 清峻凛冽的眉眼还带着睡梦中的懵懂, 愣了有几秒钟,先是不可置信, 然后狠着力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放开的时候, 那锋锐的眉眼间一点点泛了红。
乔念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酸得厉害。她抬手,抚到他左边眉毛, 中间断了一条, 白色的疤痕很明显, 从他那漂亮的剑眉中间,被人硬生生劈开一道,划过去。
肯定很疼;即便过了这么久的旧伤痕,现在一看都知道当初伤得有多重、多凶险, 再深一点,就到眼睛了。
她爱怜地抚着他,一下一下, 根本舍不得松开他、却又像怕碰痛他, 只敢轻轻抚在他眉间的疤痕上面。
她面前的男人, 肉眼可见的,他的眼睛里一点点蓄了泪水。上挑着、斜斜散开的双眼睑的一对瑞凤眼,原本是清冷沉寂的浩瀚,此时却全是莫可名状的委屈和酸楚,泪水从眼睛下部慢慢升高、升高、弥漫到眼角,然后他浓密纤长的睫毛一抖,大粒大粒的眼泪掉了下来。
他死命握上她的手,紧紧攥着,激动得嘴唇都是抖的。他有些不确定地轻声问她:“乔念,你醒了。”生怕惊醒了谁一般。
她的胳膊好疼,带着一侧腰肋也好痛;他又用了力,一双大手像是要捏碎她。她忍着痛开口,她唤“陈奇”的时候,喉咙是哑的,好像完全不会发音的样子。她都听不出来自己叫的是什么。
可是他听懂了。
陈奇随即反应过来,一下从床边的椅子上站起,欣喜若狂,说了一句“我去叫医生”就要往外跑,乔念拼着气力一下把他衣角拉住,她摇头。
她谁也不想要,她只想要他。
他回头望她,犹豫了几秒钟,也是舍不得走出这间病房,便又依旧坐回来。他托着她的手,放在唇边一遍遍地吻,问她:“那我给爸妈打个电话告诉他们一声?”
听到他唤“爸妈”,乔念这时才发现自己的无名指上戴着一个戒指,银色的圈圈,很细,很亮。
看她的眼神落在那处,陈奇脸上一红,垂着眸子将她的手整个捂住。他说:“你会不会生气?我没跟你商量。”
他边说,边轻轻搓着她无名指的指腹,刚刚才收拾好的眼圈又红了,抬眼望着她的时候,尖挺的喉滚了一下。
“我怕你醒不过来,乔念,你别怪我。”
那一瞬间,乔念忽然就再也忍不住了。
忍了两辈子,忽然就忍不住了。
他慌了,慌忙来擦她的眼泪。可那眼泪怎么擦都擦不完,越来越多,她呜咽地哭,一直一直盯着他看,透过厚重的泪水,像是怎么也看不够,死也要盯着他看,但是喉咙里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酸涩得堵住了,只能拼命摇头。
她怎么会怪他呢?
她想他、念他都还来不及。怎么会怪他呢?
她真的想了他很久很久。从离开他的那一天,就一直在想他。没有一天不在想他。想了很多很多年。
想他在监狱里会不会很难过。
想他要为那件事付出什么代价。
想他只剩一个人,以后可怎么办?
想他想她了怎么办?知道她出车祸死了伤心了怎么办?
她想说“陈奇,真好,你从监狱里面出来了,这可真好”;
她想说“陈奇,我又回来了,这可真好”;
她想说“陈奇,可以再也不用分开了么?再也不想分开了,好不好?”
她想说“我什么都不要,谁都不要,我只想要你”;
她想说“陈奇,我办到了,虽然很辛苦、也很累,但是下一世的你,再也不用重新受一遍这样的苦,他很优秀、很幸福、大好的前途,我办到了,这可真好”……
可她一句都说不出口。她只能一遍遍地流眼泪。
眼泪越流越多,他的脸越来越模糊。透过那模糊的泪眼,她看到他一面给她擦着眼泪,一面起身,把她紧紧抱住。他的下巴贴上了她的额头。
有刚刚冒头的胡茬划在皮肤上,微微的刺痛。
他说“别哭宝贝儿,不哭了,是我不好,再不让你受委屈了。再不让你一个人受委屈了……”
乔念醒来的时候,枕头早已湿得不成样子。
她抽噎着,无声地,仰着面,把胳膊曲着,放到了自己眼睛上。
她不想睁眼睛,只想再睡过去。根本不想醒过来,宁愿睡成植物人。她明明都回去了,明明回去了的。她能摸到他、能听到他,活生生的,还哄着她、还心疼她、怜爱她……
他唤她的父母叫爸妈,她的手上戴着他给她的婚戒,她是他的妻子,他是她的丈夫,再也不应该分开的。她只想睡回去,再让她回去!她爱他,她还没说,她甚至还没亲口告诉他。
让她再回去一下,哪怕就一下,就一下也行,她爱他,真的好爱好爱他,整个心里全都是他。每一次想到他,心都是痛的,呼吸都是痛的。
她想他想了太久,好多好多年,谁都不知道,她只能一个人在心里默默地想他,一直都没办法告诉他。
她好想告诉他。
再给她一个机会,求求你,她什么都不要了,真的什么都不要了,她只想要他。
静谧的夜,有悉悉索索的脚步声靠近,高莉弯了腰,透过她的蚊帐朝里面看了看,然后打开蚊帐一角,轻轻拍着她的手。
“乔念,做噩梦了?醒醒,别哭了。”
乔念摇了摇头,她没做噩梦。她做的,大约是世界上最好最好、顶让人不忍放弃、永远也不想醒来的梦。
后半夜,乔念穿好衣服,又爬下床,电脑打开,登陆论坛。她找到那个造谣的贴子。
短短一个晚上,那个贴子的浏览量已经达到了2000+,回贴数增加到了600多条。清一色全在骂。
这个贴子很快会上升为整个Q大的公众事件,所有人都会知道,包括老师、包括校领导。
这不是往陈奇身上泼脏水,这是在摧毁他整个人生!
背上‘不孝’‘忘恩负义’的骂名,别说进国家队、代表校队出战、成为专业运动员,就连能不能继续留这个学校读书都是个问题。
他的人生可以直接止步在这两条罪状上了。
这根本不是一个贴子那么简单。
她点出那个叫‘Mahsanam’的发贴人资料,上面显示单位是‘外语学院’。乔念拼命回忆那天在餐馆里看到的人,她绝对不善罢甘休,不管他是谁。她绝对不善罢甘休。
然后她又开扒这位‘Mahsanam’的其它贴子,一直追溯到两年半之前。那大概率如果他是个本科生的话,今年就读大三。乔念一条一条看,包括这人的发贴、回贴、以及他发的贴子的其它人的回贴、言谈间貌似跟她很熟的回贴人的资料和贴子。整整看了一夜。
第二天因为太困,她破天荒第一次缺席了组里的实验。在床上一直睡到下午两点,起床洗了把脸,去了趟实验室。快到下课的时候,她去了外语学院。
当她找到陶梓晴,那个女生很爽快就承认了贴子是她发的。
“我没捏造,有视频为证。”她说得很轻松,就像在抖音里播一条吃面的短片。
“你根据别人说的几句话,断章取义、诬蔑诋毁,然后再大肆宣扬,这样好吗?”乔念看着面前那女孩精致的妆容、考究的打扮,不解地问,“你为什么要发这个贴子?陈奇哪里得罪你?”
“呵,”陶梓晴不屑冷嗤,“我像个傻子似的被你们玩儿得团团转,还问我哪里得罪我?”
她长这么大就没被别人这么耍过。只有人家追在她后面,求卿一顾;谁料到栽在这里。巴巴地去赴约,结果人家根本就没约她。而且最最最丢脸、最最最让人难以接受的是,她还先动了心、上赶着;最后人家还不要她。
乔念说,“对不起。整件事都是我安排的,跟陈奇没关系。他一点都不知道。其实我完全没有要戏弄你的意思,我是真心诚意地想让你考虑一下陈奇。可是我又不认识你,也没有渠道约你,才想了这么一个昏招。我想,写一封信试一下,如果你恰好也对陈奇感兴趣,就会愿意赴约认识一下;如果你对他不感兴趣、觉得无聊,你当然就不会去。反正最后去不去的选择权都在你手里。陈奇称赞你很漂亮,他很少夸女孩子漂亮的,从来没有,你是第一个,所以我觉得你们如果能认识一下的话,是有发展空间的。”
陶梓晴哼了一声,“你跟他什么关系?”
“我是他姐。”
陶梓晴真的冷笑出声,“情姐姐么?你当我不知道?他每天来荷苑食堂跟你一起吃饭。两个人腻得跟什么似的。你们两个耍花枪,硬找别人当幌子?要脸吗?”
“我没想跟他谈恋爱。”她如果不是不想跟他谈恋爱、不想他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自己身上,她根本不用干这种事。
她说,“我再次道歉,我写信骗你,是我的错,但我真的只是想让你们有机会认识一下,一点别的意思没有,也没想给你造成什么损失。不过现在看来,我不单方式用错了,而且初衷更错。对不起,我跟你道歉,可真的不关陈奇的事,他不知情,希望你不要针对他了。如果你还是觉得恨,你随时来找我。”
乔念说完走了,陶梓晴想了半天,‘方式错了’‘初衷错了’是什么意思?
然后,她直气得咬牙又跺脚。
乔念说‘方式错了’指的是不应该通过这种欺骗的方式让她和他认识。
而‘初衷错了’自然指的就是她想撮合她跟陈奇的想法是错的!承认她看错了人,觉得她陶梓晴配不上陈奇了。
她可真是骂人不带脏字。
过了没几天,学校论坛又出一篇热贴。
【深扒生命科学院女硕士(科研大牛)心机倒追体育生小鲜肉二三事】
贴子虽然没有说中文名字,但用两个首字母QN代替,就差直接挂身份证号了。尤其是把她的家底捞得干干净净,包括N市生人、家经营当地很有名的海鲜酒楼、连锁五家店、境颇富、在NT上发表过几篇论文都说得一清二楚。但凡知道乔念的,就不可能想不到她。
说这叫QN的女硕士研究生以6岁年龄差,仗着家世财富,使出浑身解数倒追年下小男生,强迫其就范,又茶又婊。
她不单帮她的小奶狗在资格根本不达标的情况下,不知采用什么途径、以特招的身份混进了Q大,而且在她的小奶狗,把同宿舍的同学打了之后,她还负责擦地洗白。
她之所以在研二的阶段就能在NT那种世界领先的期刊上发表论文,跟她家的雄厚财力不无关系。不知道用了多少钱。
贴子不是她一人之力,乔念看得出来,那个陶梓晴没有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获取到她这么多资料。肯定有人帮她。
整篇文章行文用词都很有考究,虽没有实质上的辱骂人的字眼,但字里行间尽是一些恶性事件,这些事每一件好似都有迹可循,一句真、三句假,把这位QN抹成了一个弄虚作假、毫无诚信的败类。
甚至连她大学本科期间因为综合素质赋分不够、没有获得保送名额都扒了出来。学术那么牛、成绩又那么好的人,是什么原因导致她拿不到保送名额?搞不好就是生活作风问题,毕竟那个时候她的小奶狗还在读中学,未成年,不知道是不是被抓了现行。
这件事,如果不是这个贴子提,乔念自己都快忘了。那还是她大三的时候,得罪了志愿者协会的会长,而这个会长又刚好是系主任老婆家亲戚……然后她的保研资格就被取消了。
此时旧事重提,而且还提得这么有创意,实在令人意外。
乔念这些天出门回头率直线升高,连隔壁宿舍的女生都来问,“那个贴子是在映射你吗乔念?你怎么这么平静?就忍得下去?”
离她近的人都知道,这个女生真的全部心思都放在科研学术上了,但凡对她稍微有些了解的,谁都不相信她能有时间去整贴子里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就是这么一个老实人,也招了人的恨,这个世界怎么了?
第64章 第 64 章
◎跟谁睡◎
因为这个贴子, 陈奇今年全运会去不成了。
这件事对陈奇意味着什么,没人真正关心。大家只看到他在视频里对养大他的舅母那样不耐烦、那样不孝顺、丁点儿报恩的意图都没有。厌恶之情简直从屏幕里溢出来。
没有前因、没有后果,只有中间这一段他最恶劣的表态。
还有一篇言之凿凿的煽情小作文,说陈奇是白眼狼、从四岁起受他舅舅舅妈十几年养育之恩不思回报, 一朝得势六亲不认。舅舅舅妈守着微薄的收入含辛茹苦把他养大, 对亲儿子都没对他好。结果呢?狼都比他有良心些。
高莉气得把陈奇舅妈和陶梓晴的祖先轮流问候了一遍。
她说“你去告她,乔念, 现在国家对网络造谣传谣这块管挺严的, 前几天刚一个造黄谣的给开除了, 还进局子了。”
既然视频是陶梓晴拍的,那她当天就应该是在现场的, 只要她不是选择性失忆、不是瞎子,就能够清清楚楚看到陈奇他舅妈的丑陋嘴脸。
她连孩子学费都不管、生活费也不管, 早在陈奇还没成年的时候,她就把生活费断掉了,让他自己搞钱养活自己。
现在她巴巴跑过来, 只是因为从新闻上得知这个外甥有出息了, 比赛拿第一了, 然后跑过来朝他要奖金——朝一个还在上大学、根本没收入的外甥要他得的比赛奖金。至于孩子后面几个月有没有饭吃、要怎么生活,她根本就不关心!
如果这种舅妈也叫‘含辛茹苦’‘视如己出’地抚养长大,那整个人类物种早就延续不下去了。
然而比这个贪婪的舅妈更恶毒的,是目睹了全过程、却还是只把最能产生歧义那一段发出来的陶梓晴。不管是什么原因, 这个行为太卑鄙、太恶毒了。
乔念没有时间告陶梓晴,全运会还有一个月就要开幕了,陈奇参加不成, 从小了说他后几个月没饭吃、往大了说他的职业生涯堪忧。
无论是现场跟陶梓晴吵一架也好、还是在网上撕B也罢, 这件事所造成的舆论影响已经没办法收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