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是有趣了,兄长他虽说是奉旨出京查边,可平安州那边又不在范围里头,怎么会走到那边去?”
贾母听到这里,略点一点头,看了王夫人一眼,笑道:“你知道什么!世上一模一样的人多着呢,怎么见得长着一样的脸就得是你哥哥?没听说人家姓张么!”
王夫人皱起眉头来,有些不解:
“若是不熟悉的外人,认不出也就算了,大老爷和家兄认识这么多年,难道也分辨不出那人同我兄长么?”
贾赦连忙朝老太太点头:
“二弟妹说得不错,那人当真是同王兄一模一样,连说话的神情都是一般,只是不知为何,他却不肯相认。”
贾母笑着摇摇头:“只要两个人长得够像,别说是别人,就是亲爹妈也是认不出的!”
王夫人还是觉得有些离谱:“一家子养的双生子或许是如此,可那人连王都不姓,姓了个张,难道这也能长得一模一样?”
贾母笑出了声来:“我如今说出来,你自然是不信的,待改日有机会,领你见见罢!”
“莫说是别人,就是咱们家的宝玉,还有人同他长得一模一样呢,两个人站在一处,真能像照镜子一样!”
王夫人这下可是真惊讶了,世上竟有人能同宝玉长得一模一样?
她一时有些茫然,不由得问了一句:“那人也有玉?”
贾母一时间有些跟不上王夫人的脑回路,反应过来之后摇摇头:
“怎么可能!这玉是稀罕玩意儿,怎么能是什么人都有的,若是有,咱们也早就听说了。”
王夫人便点了点头,长舒一口气。
还好还好,只要那人没有玉就好。
长得好算不了什么,那林家丫头长得也好,也没见有多少福气,人活一世,还得是当个有福之人才行。
惜春在旁边听到这里,脸色已经凝重了起来。
她蓦的站起身来,朝贾母一礼:
“老太太,我想起家里还有事儿,就先走了。”
惜春说完,也不管老太太是什么反应,就直接出门去了。
等惜春走后,一屋子的人才回过神来,王夫人皱着眉头看贾母:
“老太太,才刚我就想说了,这四丫头是不是也太狂妄了一些,这是朝谁甩脸子呢!”
“上次她拿我当贼人看,您没当一回事,如今怎样?她敢当着您就这么甩手不管,一走了之!”
贾母深呼吸一口气,皱着眉头看门口:
“四丫头的心着实是有点狂起来了,小小年纪这般轻狂,实在不是吉兆,往后咱们还是远着些她吧!”
“咱们这样的人家,就算不往上头去钻营,单凭祖上留下的人脉,一辈子也是受用不尽的,譬如你大伯哥,往平安州走了一趟,这一个月就弄个几千两银子到手,难道咱们还不足兴,非要把个脑袋挂在裤腰上去挣命么?”
贾赦也点一点头:
“正是这个道理了,咱们家正经的爷们也不是没有,别说咱们府里,就是那府里,珍侄和蓉小子也都能立得住门户了,有事也该他们跑在前头,惜春这丫头总往里头钻营什么呢?”
“再说了,钻营也不在正道上,倘若像元丫头一样,老老实实给公主当伴读,蒙皇上赏赐个份位,这一辈子就受用不尽了,她倒是好,也不知钻营些什么东西,到如今不见一点儿好处,连累得全家跟着担惊受怕!”
贾赦其实早就看惜春有点别扭了,他虽然身为长子,却一直不得贾母待见,从前是被贾政夺了风头,贾赦虽然不满,却也只能认了,毕竟是一母同胞的弟弟,况且贾政又比他念书念得好,还生了衔玉而诞的孙子,怎么看怎么争气。
反观贾赦自己,子嗣不丰也就罢了,贾琏、迎春都不如宝玉受宠,凤姐儿虽然招老太太喜欢,却是王夫人的内侄女,跟二房更亲近一些,正所谓财白儿女争不得气,何况他跟自己亲弟弟有什么好争的?
但到了惜春这,贾赦受不了了,这惜春,论远近亲疏,比他差着好几层呢!老太太放着亲儿子不待见,倒高看这隔壁府上的小丫头片子一眼?
虽说是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可惜春比迎春还远着好几层,又喜欢装神弄鬼地搞什么神鬼之术,贾赦是一百个看不上眼,想不明白老太太怎么就偏偏瞧上她了呢?
结果他这出去一趟回来,意外发现老太太居然看惜春也不那么顺眼了。
贾赦不明白怎么回事,但他很清楚的一点是,这是个难得的好机会,干脆就让老太太彻底跟惜春掰了算了,说不定惜春不过来了,老太太能多看贾琏和迎春两眼也未可知!
第45章 祸根
且不言荣府这边贾赦同贾母是如何商议的,单只说惜春离了荣府之后,竟是直接令人套了马车,往皇宫去了。
按说以惜春的身份,其实并没有资格求见皇上的,都说天子家门坎高,这道门坎本就不是什么人都能跨过去的。
但是惜春毕竟不一样,旁的不说,皇上一家还惦记惜春那保命仙药呢。
上皇自不必说,皇上亲身试过之后也知道了这药的厉害,只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惜春不给他们也没办法,不过为着这献药一事,皇上跟上皇商量过后,特地给了惜春一个外人不知的特权,不论何时,只要惜春说是为献药而来,皇上和上皇必有一个人是可以见她的。
当然,如果惜春没有药,只是假借这个名义想要进宫的话,那么一个欺君之罪她也是跑不了的。
上皇这会儿也才下朝不久,他老人家年纪大了,干不动了,上朝的活儿他来干,下了朝之后那些政务就都扔给皇上了。
不过话虽如此,惜春早上进宫的事,皇上还是跟上皇说了的,所以听说惜春求见,上皇一开始还很疑惑,有什么事这么着急,上午不说下午还要跑来说?
但等太监禀告,说惜春是为献药而来时,上皇不淡定了:“那还不赶紧请进来!”
有了上皇的照应,四个抬轿子的太监跑得飞快,眨眼就到了颐和宫。
惜春从轿子上下来,连通报都免了,直接被领进了颐和宫里头,还不等她磕头问安,上皇已经兴高采烈地挥了挥手:
“闲话不必提了,你可是新得了仙药,快呈上来。”
惜春点一点头,却不拿药,而是郑重其事地开口:“小女有一件事,想求陛下恩典,您若是答应,小女的药您都可以拿去,若是不答应,那小女也帮不上忙了。”
上皇把脸一沉,这小丫头最近是不是越发放肆了?旁的人讨赏,都是先把东西送上来,然后再看他老人家的脸色,估量着自己能不能开口,这丫头可倒好,东西还没送,先谈起条件来了!
不过话虽如此,上皇也知道,惜春送的东西跟别人毕竟是不一样的,旁人的东西,不过是精巧一些、贵重一些,他老人家本来也是不缺的,拿了这样的东西,要不要给人赏赐,当然是看心意了,而惜春送的却是他老人家紧缺的东西,正所谓奇货可居,惜春拿着这样的东西,和他老人家讨赏的底气自然是足的。
上皇有点郁闷,但是输人不输阵,该有的架子还是要有:
“你先说说,到底是什么条件。”
惜春闻言,便郑重其事地行了个大礼,而后看向上皇:
“小女希望您能答应小女,不管贾家以后什么人犯了什么罪,请您不要动用株连九族的刑罚,谁犯了罪您就摘谁的脑袋,别连累不相干的人。”
此话一出,上皇人都蒙了,这怎么贾家又有人作妖了?
现在整个京城和朝廷都在围着忠顺王的案子打转,一时间其他的案子全都往后推了,上皇也没有注意过,贾家是不是又闹出了什么幺蛾子,不过惜春这样说,上皇就觉得肯定是意有所指了。
这年头,十恶不赦的大罪里头,也不是条条都会株连九族的,惜春这么说,难道贾家也生出些不臣之心来了?
上皇顿时想起贾家那衔玉而生的小子来了,自从贾家在自家搞出这样的祥瑞来,他就看贾家有几分不顺眼,只是这些年贾家瞧着也不成什么气候,上皇这才容忍下了,只是如今看来,他老人家的心慈手软,好像还留下点祸患来。
“你先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扯到株连九族上来了?”
惜春闻言,便叹了口气:“之前在御书房,皇上曾经令小女检验那厌胜之物的事,上皇陛下应当已经知道了吧?”
上皇点一点头,皇上已经把事情都跟他说了。
“朕知道,怎么了?”
惜春又叹了口气:“敢问陛下,那与金丝相同构造的小金锭子,是否为平安州所产?”
这下上皇愣住了,他倒是知道那金锭子是平安州来的,问题是他记得,皇上跟他说的是,这事儿并没有知会惜春啊。
这才过去半天,惜春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惜春从自己的怀里掏出那个小荷包来:“方才回府,老太君那边派人来请,说话的时候府里大老爷回来了,从平安州带回了这个小荷包,小女突然发现这里面的金锞子,同陛下给的那些金锭子成分是一样的。”
上皇点了点头,他还当是什么事儿呢:“朕明白了,是有这样的事不错,你既知道了也不妨事,只要不去外面乱说就是了,这也谈不上什么株连九族啊。”
贾赦又没有被圈禁,没人规定他非得待在京城,去了一趟平安州就去了呗,又能怎么样?
倒不是上皇没心没肺,实在是荣宁二府那副德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就算他们想要跟忠顺王合谋造反,忠顺王也够呛能要他们,一家子不是酒囊饭袋就是书呆子,要他们来帮忙造反,那不是纯粹给自己找麻烦?
惜春摇了摇头:“臣女也不是为了这件事,才这么担心的。大老爷给了这些锞子之后,还提到说他在平安州,碰见了王子腾大人,只不过对方没有承认,还说自己姓张。”
上皇这会儿越发迷茫了,贾赦碰见了王子腾算什么大事?别说那人自称姓张,还不一定是王子腾,就算真的是王子腾又能怎么样?
王子腾在出京巡边的过程中擅离职守,这也是王子腾的罪过,但这罪过也不是死罪啊?
就退一万步讲,皇上为了这事杀了王子腾,那也犯不上诛他的的九族不是?
退一百万步讲,皇上真吃拧了,为这事儿诛王子腾的九族,那也不至于诛到贾家去啊,没听说过株连九族,连外甥的全家也一并跟着诛了的,王家在京中立足近百年,嫁到各家的姑奶奶有得是,要这么杀起来还了得呢!
上皇想到这里,觉得惜春实在是有些杞人忧天了:
“你也不用这么大惊小怪,把朕跟皇帝当成什么人了,朕承认,先前用你的时候多,赏你的时候少,可你也不至于把君王看得如此刻薄寡恩不是?”
惜春还是摇摇头:“小女也不是为了这个才这么说的。”
上皇顿时气结:“那你把话一次说完行不行,别这么吊着朕的胃口!”
惜春小小地无语了一下,她倒是想说完啊,那不是刚说没两句,上皇就迫不及待地插话了吗!
她轻咳两声,继续把话说了下去:
“大老爷很笃定自己看到的是王子腾大人本人,因为那人跟王大人长得一模一样,二太太也觉得大老爷不会错认王大人,所以在那里出现的一定是王大人本人,但老太太这个时候却说,世间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多了去,不说别人,就连二太太生的宝二哥,也有人跟他长得一模一样。”
上皇是越听越胡涂,这都哪跟哪啊,那个贾宝玉他也不是没听说过,纨绔一个,有点子小聪明罢了,也没见能耐到哪里去,跟他长得一样又怎么了,犯王法啊?
要是贾宝玉跟皇上长得一样,或许上皇还可能动心思把他砍了,但也不至于为这事株连九族,所以惜春到底是为了什么,被吓成了这样?
还不等上皇想出个所以然来,就从惜春口中听到了让他意外的消息。
“那个和宝二哥长的一样的人,是江南甄家的甄宝玉。”
“听老太太话里的意思,她已经见过甄宝玉了。”
听到此处,上皇已经明白了惜春在担心什么。
调查忠顺王和甄太妃的事虽然一直是秘密进行,但是当一件事秘密的时间太长,那么它只能成为一个公认的秘密,更不必说那日惜春毁掉的本来就是窃听的符咒,虽然当时已经毁掉了,但在那之前,对方听到多少消息,完全是未知数。
既然薛宝钗手里可以有窃听符,忠顺王手里也有,难保江南甄家手里不会有。
如果甄家已经知道了自家将要大难临头,那么为了保住自家的根苗,他们会做些什么呢?
而就在这个时候,贾母在京城见到了和贾宝玉长得一模一样的甄宝玉……
上皇想到这里,顿时冷笑了一声。
“荣国府,还真是有几分能耐呢!”
这时候,惜春已经重新跪伏了下去,事涉全家性命,弄不好一家子全没了,她不敢再自矜身份:“请陛下开恩,事到如今,小女也不敢再为荣国府开脱,只是老太太做这事儿没跟任何人商议,连二太太都不知道,更别说我们宁府了,您要是真有朝一日清算总账,能不能冤有头债有主,该找谁就找谁,别牵连到我们身上。”
事到如今,惜春也算是彻底认栽了,这荣国府太吓人,她自认是没那个本事保全所有人,能把宁国府保住就算是不错了。
上皇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惜春身上,在这整件案子里,惜春的确是出力良多,而且知道了荣国府可能参与其中,也是第一时间来跟他说明,可见这丫头年纪虽小,主意是不错的,知道该跟着谁混才是正道。
说实在话,他是很看得上惜春的,年纪小,识大体,本事也不差,再说这案子能破,也是多亏了惜春在里面忙活,若是结案之时,为着荣国府的一时胡涂,把宁国府也给满门抄斩,这不成了惜春使出浑身解数把自己给砍了吗?
况且,有惜春今日的报信,他老人家才能知道提防不是?
最起码,他跟皇帝往后要干的事儿,也有个着手的地方了。
思及此处,上皇点一点头:“朕可以答应你,等回头案子结了,朕让皇帝给你宁国府发一份丹书铁劵,保贾代化一脉永不株连便是!”
第46章 亲戚
对于惜春来说,不管怎样,保住自己都是最重要的,如果可以的话,她当然希望自己能够在保住自己的同时,也尽可能地守护好自己的家人,但是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惜春也算是吃一堑长一智了,最起码她明白了一个道理——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被称为家人。
你拿人家当家人,人家拿你当傻子,这种“家人”她还是离远点比较好。
而与此同时,三天之后,忠顺王谋逆一案也终于迎来了终局。
忠顺王谋害皇子在先,试图谋逆在后,两罪并罚,罪无可赦,姑念其为皇族血脉,所以免其死罪,贬为庶民,世代守卫皇陵,以赎其愆。
甄太妃教子无方,且又参与谋害皇子、谋逆造反,按律当斩,念其伴上皇多年有功,免其死罪,送入皇家道观出家,终身不得离开,令其余生为皇族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