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如何处置太后的赐婚,在看到贾宝玉文章的时候,皇上心里就有主意了。
“真没想到,天子脚下还有这等怜香惜玉之人,怪道见了模样俊俏的便走不动路,见一个爱一个!”
皇上的目光落到贾宝玉身上,看见他那副懵懂茫然的模样,更觉得厌恶:
“茜香国当日是如何挑衅我边关,如何劫掠我边民,侵扰我疆土的,你是一个字也不提,只想着她们是一群女子,便生出无数的怜悯之心,要我朝安抚感化她们,那难道边境那些贫苦百姓,是活该被她们折磨拷打,劫掠滥杀的吗!”
“能说出此等放屁的话,可见你心术之不正,为人之荒唐,似你这等人才,且去人间怜香惜玉,何要功名!”
“传朕旨意,荣国府贾宝玉滥情好色,怜敌惜虏,不思百姓疾苦,反要天兵俯首,其人其事,朕深恶之,今夺其功名祖荫,令其世代为民,永不许参加科举!”
“至于荣国府仗势欺人一事,虽是寒学学子动手在先,但既然师出有名,亦不便追究,首恶贾宝玉朕已经处置过,这件事就这么罢了吧!”
皇上可没忘了从惜春那里听到的传言,你贾宝玉不是看不上功名利禄吗?这回如你的愿,这辈子都没人逼你考科举了,你且快活去吧!
圣旨一下,贾政连一句话都没能说出口,就已经翻着白眼晕过去了。
李长锋等人互相对视一眼,眼里都有快意。
让你小子在寒学嚣张,还仗着自家的势力耀武扬威,这苦果你自己尝去吧!
……
荣国府。
虽然听说皇上想要御审此案,但贾母也并没觉得有什么大不的,毕竟先动手的是寒学的学子,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皇上就算不看贵妃娘娘的面子,也得顾及事实真相吧!
因此,贾母非但不把这事放在心上,甚至还想着拿这事作筏子,敲打宁国府两下子。
虽说事情只牵扯到了寒学,但寒学是宁国府办的又不是什么秘密。
据贾母想,这事儿也折腾不出什么花样来,比起这个,还不如操心一下与林家的婚事。
虽然贾家现在也几乎油尽灯枯,但好在黛玉还有三年的孝要守,等三年之后完姻,估计贾家怎么也凑出象样的聘礼来了,而且那时候,林如海给女儿的陪嫁绝对比聘礼要多出许多来。
贾母还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时,忽然见婆子急急忙忙地进来,立时往地上一跪:
“启禀老太太,大事不好了,二老爷在大堂上晕了过去,叫人给抬回来了!”
贾母吓了一跳,贾政不是去受审的吗,怎么会晕过去的?
难道皇上动大刑了?
可是这也不对啊,贾政当日又不在场,皇上对他用个什么劲儿的大刑呢!
她沉了脸色,冷冷地看着婆子:
“到底怎么回事,你一五一十地全说出来!”
婆子低着头,一副害怕的样子:
“老奴也不太清楚,只是听琏二爷说,皇上在大堂上看到了宝二爷写的文章,一气之下禁止宝二爷以及他的后代参与科举,二老爷听了这话就晕过去了。”
贾母倒吸一口冷气,一时间眼前闪过白光。
宝玉,竟是废了!
等贾母再回过神来时,只觉手脚冰凉一片,心突突地直跳。
她还指望着宝玉在下一科能够一举成名,到时候正赶上黛玉除孝,贾家双喜临门,这家运也就渐渐地转回来了,没想到事情竟会变成这样!
贾母现在难说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宝玉是她自小疼到大的,现在乍然成了一步废棋,说不难受是不可能的,可是再难受,也改变不了这个结果,连甄家那样的人家,还不是叫皇上一句话就给灭了,何况贾家呢!
可是,如此一来,黛玉的终身就真的耽误了。
虽然贾母愿意与林家议亲,半是贪图林家的家产,半是指望着林如海能够在仕途上帮衬宝玉一把,但对黛玉的疼爱也不是假的。
事已至此,只能是她老人家对不起黛玉了,等三年后黛玉过了门,她叫宝玉好好照顾黛玉就是。
贾母思及此处,正要去看看贾政,忽然又见一个婆子飞奔而来跪下:
“老太太,宫里头来人传旨了!”
贾母的心又是一突突,勉强抬起手来,整理了一下衣裳和头饰:
“……扶我过去。”
贾母已经有预感,这次圣旨绝不是她想听到的内容,但当真的听到圣旨时,还是觉得肝胆俱裂:
“赐婚乃是太后懿旨,金口玉言,皇上怎么能说废除就废除呢!”
宣旨的太监不是别人,正是戴权,他宣旨之后便将圣旨合拢,等着贾母来接,见贾母并没有接旨的意思,便笑了两声:
“老太君怕是胡涂了,先前太后赐婚的时候,您家那位小爷跟林家姑娘都是官身,也称得上是门当户对,这婚自然是赐得的。”
“可是如今不是这么回事了,那位宝二爷惹怒了皇上,皇上已经将他贬为了平民,按本朝的户婚律来说,官民不婚,您家的小爷已经配不上林家姑娘了,若是做亲,可是犯法的,太后娘娘是什么人,能下这等与王法相悖逆的懿旨吗?”
“要怪,就怪您家小爷实在是太离谱了,也亏得皇上宅心仁厚,只是收走他的功名,若是他的文章被边境将士知道了,非得拿他的脑袋祭旗不可,现在却只是取消赐婚,您吶,就偷着乐去吧!”
戴权说完,也不管贾母是什么反应,直接将圣旨硬塞到贾母手里,转身走了。
贾母握着圣旨,手都不住地发抖。
饶是她知道宁国府现在跟荣国府过不去,也没想到惜春会做得这么绝!
现在荣国府正经的主子里头,跟宝玉同辈的不过数人,贾琏不是当官的料子,贾环更不必说,根本上不得台面,就算是把晚辈算上,贾兰也还是太小了,想要指望他,少说也得等个十年八年的。
她老人家本以为可以借宝玉再造荣府辉煌,结果现在宝玉把整个荣国府变成了笑话!
普天之下,他怕不是头一个被赐婚之后又被收回的!
贾母深吸一口气,眼底划过一丝痛意。
她当初那么卖力地盖省亲别院,巴结薛宝钗,为的不就是贾林两家的联璧姻缘吗?
那时候,贾母是真的觉得,宫里头的贵妃是有本事的,若不然,吴贵妃当了贵妃之后,她爹怎么就鸡犬升天呢?
但到了现在,贾母终于不得不承认,惜春大概是对的,薛宝钗根本就不值得巴结!
如果当初对省亲之事没有那么热络,或许省不了贾赦办事的几千两银子,但现在的荣国府仍旧是有着数万的身家,她老人家握着自己的体己,和甄家剩下的银子,手里头不知道多从容,可是现在呢?
银子花出去了,事情却没办成,还连累得全家受辱,宝玉更是成了仕途之中的废人!
她这是图什么来的!
第65章 三年
三年后。
又是冬日,新雪初霁,雪雁晨起推开门来,眯着眼朝外头望了望,笑着回首:
“姑娘,今儿是个好天,想来能有好事儿呢!
林黛玉如今已经除了孝,将将及笄的年纪,她原生得动人,换上颜色衣裳之后,比往年更添娇艳,前些时候收到了林如海的信件,道是他要来京城述职,顺便为黛玉议亲,因此林家上下都得了信儿,似雪雁这等贴身的丫鬟,有时候也会拿此事同黛玉玩笑。
黛玉也知其意,不由得俏脸飞霞,睨了雪雁一眼,啐道:
“就你嘴快,拿着我也取笑起来,不怕说大了舌头么!”
雪雁笑着告了声罪,外头灵鹊忽然进来,笑道:
“雪雁这话倒也说得不错,今儿是有好事的,就只不是姑娘心里那件好事罢了——承命侯府那边惜姑娘来了呢。”
这三年里,荣国府倒是也曾几次想要与宁国府修好关系,但宁国府一直有些爱答不理的,尤其是近两年,干脆直接以承命侯府的名头行事,心思简直是昭然——我家不沾你家老太太的光,你家也别来这里摆什么亲戚长辈的谱!
这两家的关系,在京城里也是够瞧的了。
荣国府有时发了狠,也不是不想制住宁国府,毕竟老太太还在呢,荣国府满可以拿孝道压宁国府一头。
无奈宁国府这头有皇上撑腰,隔三差五不是圣旨便是赏赐,承命侯府里的大姑娘连进宫的路都走熟了,明眼人也都看在眼里。
也正因如此,这两家的矛盾,众人都是只看不掺和的,就有碍着情面不得不搅和进去的,也都是说合两句,见宁国府不大兜揽,也就罢了。
最让荣国府不痛快的是,和他们家与宁国府的尴尬关系不同,林家跟宁国府倒是越走越近了!
要不是因为荣国府,这两家人哪能有交集?
结果可倒好,他们两家好上了,倒把自家扔在一边!
但自从赐婚一事之后,林家对于荣国府的疏远就是显而易见的了,而出了贾宝玉这档子事儿之后,众人也并不觉得黛玉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赐婚这事儿摆明了是荣国府去求的,可那贾宝玉是个什么东西,能配得上扬州盐政家的姑娘?
贾宝玉若是个有才华的,或许还能说一声郎才女貌,但出事之后,京里头也都看了他那文章了,心里对贾宝玉的为人已经有了数。
回过头再想想荣国府的行径,大家心里也就明白了。
就这样的人物,正经去提亲人家能答应吗?
怪不得荣国府要去求太后赐婚,又怪不得皇上忙不迭地把懿旨撤销了呢!
也正因如此,京中对林家疏远荣国府也并不以为意。
谁让你家先为长不慈呢?我身为晚辈,不能跟你长辈对着干,但我远着点你总没毛病吧!
听说惜春来了,林黛玉点一点头,命人请进来。
丫鬟领命去了,黛玉低头往书上看了两行字,忽然觉得不对,瞪了灵鹊一眼:
“你也跟着不学好,等我闲了,一个个先揭了你们的皮!”
灵鹊抿着唇笑了两声,知道姑娘不好意思了,也不回嘴,但这会儿惜春已经进来了,正好听了黛玉的最后一句话,不由得笑了一声:
“林姐姐这是好事儿将近,给自己备嫁妆呢?”
黛玉闻言,更是气结,直接把身子转过去:
“怪道这两个丫头今儿疯魔了,敢拿着我取乐,原来都是随了你这泼猴,亏你也是侯府小姐,不教导这几个丫头一点子好的,倒让她们学得如此贫嘴,这等快嘴丫头我不要,你领走罢!”
惜春早在一旁笑开了,这会儿才凑过去:
“好姐姐,说几句玩笑话罢了,又没有外人,怎么就生气了呢?”
“姐姐往年不见这么大的气性,想来是又长了一岁,眼瞧着要有了人家了,知道过门是要当家做主的,预先拿出当家主母的款儿来演练演练。”
林黛玉气得笑了一声,忽然转过身来,伸出手去拧惜春的两腮:
“你这丫头越说越疯了,今儿若不教训你一番,我可也枉担了你这一声姐姐!”
惜春到底是年纪小些,无论如何抵挡不过已经及笄的黛玉,只好笑着讨饶: “我知道错了,姐姐且饶我这一遭吧!”
黛玉却不依,到底是拧了一遭才罢手,姐妹两个宾主落座,在一处说起话来。
惜春率先笑道:
“这会子天冷,北边的河怕是冻上了,不知道林伯父是等来年开春了再来,还是半路换车马过来呢?”
林黛玉捧着盏热茶,却不饮,只做暖手之用:
“爹爹说了,同我已经三年不见,素日也思念得紧,若是等来年开春呢,这一拖又要几个月,况且过年旁人家都团圆,独我们家不团圆,想想也可怜,况且年节上要封笔,这会儿来,耽误的政务也少一些。”
惜春点点头: “林伯父说的有理,那就是年前要来了?”
黛玉笑道: “之前已经动身,想来再过些日子就能到了。”
“等林伯父到了,别的不说,我家的宴会可是不能推的。”
惜春笑着说完,又凑到黛玉身边来:
“到时候姐姐千万求伯父赏光,我有份大礼要托哥哥送呢。”
林黛玉一脸茫然,惜春有礼物,为何不让自己转交,却要托贾珍?
惜春笑而不答,反倒是岔开了话题:
“姐姐应是有些日子没搭理荣府那边了吧?”
黛玉点头: “上次还是八月节,也只是遣人送了礼过去就罢了。”
惜春笑了笑: “姐姐大概还不知道,荣国府里又出了几件新鲜事儿呢,那位二太太快要气死了。”
……
王夫人的确是快气死了,盯着眼前的贾环,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皮笑肉不笑地点头。
“环小子也真是有出息,咱们家跟那府里闹成这个样儿,你还能沉住气在那边寒学念下去书,有这等心性,怪道能进学呢!”
贾宝玉坐在一旁,一副沉默的样子,自从三年前他被褫夺功名祖荫之后,老太太虽然还是像从前一样疼爱他,但别人对他的态度可就大不如前了,他虽然不喜欢科举仕途,但也隐隐感受到这东西对他的影响不可谓不大。
其中体现得最明显的,便是贾政的态度了。
自从出了这事之后,贾政一次都没正眼看过他,反倒是跟贾环越走越近。
贾环能去寒学念书,固然有赵姨娘的遮掩,但众人心里也都明白,这是贾政默许的。
王夫人问过好几次贾环现在在哪念书,贾政说的都是外头的学堂,用不了几两束修的那种,谁知道竟是寒学呢!
最让王夫人生气的是,贾环进学的年纪,居然比贾珠还早!
贾珠当初那么努力,也是在成亲之后才进学的,后来就一病病死了。
贾环现在才几岁?十岁刚出头的年纪,虽然只是个秀才,也够瞧的了!
再看贾政的脸,这笑容就没收下去过,眼睛恨不得粘在贾环身上!
“当初我就说过,卧薪尝胆,能成大事,环小子若不是在那边忍了三年,他就能进这个学了?据我看来,将来咱们府上有出息的,在子只有环儿,在孙只有兰儿,别看只有这两个,但都出在咱们这一脉,咱们也足以对得起祖宗了!”
“当初老太太执意要同宫里头贵妃娘娘一道,甚至拼着要跟那府里生分也要省亲,我就觉得不对,如今看来,四丫头真真是有远见的,你别看蓉小子不成个气候,将来他真要办什么事,有得是人帮他!”
“这寒学是他姑姑办起来的,算起来凡是寒学学子,都是他的同门师兄弟,这还了得呢?”
“你们不懂事的,往年只知道珍哥儿和蓉小子没什么出息,只知道坐吃山空,殊不知这样才是最好,他们两个若是对仕途有什么想法,陛下岂能容得下寒学!”
贾政一边说,一边畅想着以后:
“咱们家跟那府里关系不好也罢,若是好了,环儿和兰小子倒不好去念书,显得咱们家是奔着人脉去的,现在这样就很好,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