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看,从前的珠儿,现在的环儿和兰儿,谁走不了科举这条路呢?这就是出息!养子孙养到这样,咱们百年之后也可以闭眼了,现在就只是宝玉一个,玷污了我的名声!他要不是被你们惯坏了,也不至于变成这样!”
王夫人默然,贾政这句话说得戳人肺管子,可是她也不能不认。
贾宝玉的头低得更狠了。
一旁,赵姨娘脸上的笑也没收起来过,目光不住地在宝玉和贾环之间逡巡。
老太太跟二太太围着宝玉转又能怎么样呢?将来她们围着贾环转的日子还有呢!
最让赵姨娘想笑是的,贾环当初能在寒学念下去而不被排挤,是因为那日打架,他趁乱踹了贾宝玉好几脚,只是当时场面混乱,贾宝玉没有意识到罢了。
虽然他是跟宝玉一起过去念书的,但众人见他跟贾宝玉关系不好,倒把他当成个好的,反而容下了。
什么宝玉,现在不也成了她儿子的垫脚石吗?
将来贾环把宝玉踩在脚底下的时候,只怕还多着呢!
第66章 贾琊
贾宝玉垂头丧气地从王夫人那里回到老太太身边,他现在也已经十五了,按说寻常人家这样的年纪,已经开始准备议亲了,他却还是养在老太太身边,也没人说什么不是。
只不过,自家人是不敢说,外面的人却是懒得说。
不过今日,对于贾宝玉来说,注定是一个不太平静的日子。
他才进了贾母的屋子,一抬眼便瞧见一个人立在那里,定睛一瞧,顿时呆住了。
站在贾母身边的人,不就是他自己吗?
这怎么回事?
贾母看着贾宝玉震惊的模样,不由得笑了一声,朝贾宝玉招招手。
“宝玉快过来,见见你敦伯父家的堂兄琊哥儿。”
贾敦这个名字贾宝玉依稀听过,是在原籍那边的一位叔伯,平日里也没什么来往的,至于贾琊这个名字,更是闻所未闻。
真正让贾宝玉惊讶的,是贾琊的相貌,居然跟他一模一样。
他愣愣地走到贾琊身边,贾母笑着拉住他的手,看看贾琊又看看贾宝玉,不由得微笑,眼底划过一丝满意。
“从今往后,琊哥儿会跟你一起生活,吃穿用度都在一处,琊哥儿进京,为的是明年的秋闱,你们两个平日里一起念书,你可要多照顾你哥哥。”
贾宝玉讷讷地点了点头,心里说不出这是什么滋味。
难道老太太也觉得他不能够科举,所以对他失望了,这才从原籍叫来跟他相貌相同的贾琊?
贾琊和他长得一模一样,又能考科举,在外人眼里,不是比他强得多了?
贾宝玉的反应,贾母尽收眼底,但并没有说什么。
正所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她老人家为宝玉未来的规划,何尝不是如此?
只是没想到,惜春当日那般不留情,硬是将宝玉的大好姻缘拆散,还连累了宝玉的将来。
贾母有时候也承认,她老人家确实是有些老了,实在想不到皇上当初为什么宁可偏着惜春,也不偏着薛妃这边,但吃一堑长一智,大不了她不同惜春作对了就是。
当初虽然是走了一步错棋,让宝玉吃了亏,但她老人家也不是这等逆来顺受之人。
宝玉的造化是胎里带来的,就算会有波折,最后还是会着落在他身上的!
贾政既然中意贾环,自然会高看赵姨娘一眼,晚饭后就直接去了赵姨娘处住着。
元春出嫁之后,梨香院便空了出来,贾母便做主让薛姨妈搬了进去。
这日晚饭后,薛姨妈来看姐姐,见王夫人一副怒容,不由得问了一句:
“姐姐这是怎么了?”
王夫人把手里的佛珠往桌子上一摔,气苦道:
“还不是为着贾环那个小冻猫子!也不知他得了什么造化,居然考中秀才了,真是老天无眼!”
薛姨妈闻言,不由得笑了两声:
“我当是为了什么,原来是为了他,他一个小妇儿养的本也不值什么,好便当个小猫小狗的养着,现在既然不好了,那就想个办法把他摆布了,谁还能为了他跟姐姐过不去么!”
王夫人闻言,顿时来了兴趣,看向薛姨妈:
“妹妹有什么主意,且说来听听。”
薛姨妈便捋了捋袖口,微笑:
“我能有什么主意呢?左不过是去宫里头问娘娘罢了。”
“不过,娘娘先前从宫里头送出信儿来,说是短了一项用度,大约有三千两银子……”
王夫人嘴角抽抽,她这个妹妹从前有钱的时候,也没见给她送些银两过来,如今没钱了,倒可着性儿从她这个姐姐的荷包里头掏,难道当初盖省亲别院,还不算给薛妃娘娘花够了钱么?
但既然是自己有求于人,想到贾环和赵姨娘方才那副得意模样,王夫人到底还是点了头:
“我这儿还有这几年攒下来的三千两银子,妹妹不嫌弃,回头进宫的时候,就顺手给娘娘带去。”
薛姨妈自然是无有不应,等从宫里回来的时候,便把一个方子给了王夫人:
“这是宫里头秘传的方子,娘娘也是从一个年老的宫女那里得来的,听说这方子下到饮食里头,无色无味的,但就是能叫人一点点病死,外头看着就跟寻常病死没有差别,姐姐可以偷着试试。”
王夫人捏着整张方子,心里头有些激动,好似捧着价值千金的宝贝一般,好半天才点点头,却又有些为难:
“话是如此,可你我皆不识字,想要抓药,就得找一个识字的人来帮忙,这不就危险起来了?”
薛姨妈掩唇一笑:
“姐姐也太看低薛妃娘娘的智谋了,娘娘既然肯把配方给您,又怎么会忘了安排这件事?姐姐只管找一个不识字的丫鬟,拿着配方去配药就是了,配药这种事,就应该大大方方地去办,若是鬼鬼祟祟的,反倒惹人怀疑了。”
“咱们不识字什么要紧的,那配药的识字就行了,若是有人问起这配的是什么药,怎么里头瞧着有毒,就说是配耗子药便是了。”
王夫人满意地点点头,觉得宝钗真是思虑周全,难怪能在宫里头保全自个儿:“还是娘娘有主意,我这就照她的吩咐去做。”
年关将近,各处庄园又来送租子了。
一大早,贾珍就特地吩咐,今日来外客谁也不见,他忙着收租子呢,道不开身。
这三年里,惜春用自己手里的银子又多买了几处田庄,按说一处庄子买入手里,总得要个几年才有希望回本,但据说惜春种的粮食蔬菜瓜果,都是从宫里头得来的品种,长得那叫一个稀罕,味道又好,个头又大,就算卖得贵,也不愁买主,竟是一年的时间就回了本钱,第二年就又挣出另一处田庄的本钱了。
惜春又把这两年的收益全都拿来购买田庄了,到了今年,加上从前祖宗留下的庄园,宁国府大大小小的田庄竟足有三十多处,这些地方一起送来租子,也够看的了。
地方太多,给惜春送租子的比给家里送租子的人还多,惜春自己也嫌烦,只告诉贾珍替她打理就是,银票归置好了给她送来,其余用来孝敬的东西,贾珍自己留着就是。
三十几处田庄,光惜春自己的就有二十来处,那些庄子上产的东西本也贵重,不比寻常庄子,按一处孝敬的玩意儿值二百两来算,这些东西也得有个三四千两,贾珍见有利可图,自然是乐于帮忙的。
等这一天过去,贾珍一搂帐,发现惜春一年的租子就收了足足两万银子,不由得咋舌不已,不过他胆子再大也不敢贪墨惜春的银子,赶紧给人家收拾好了送过去。
惜春点了点,大致上不差什么,也就收起来了。
贾珍见没事儿了,正准备要走,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又折了回来:
“寒学那头来人说了一声,那府里的环小子考上秀才了,按咱们寒学的规矩,该送他十两银子祝贺,但环小子连念书都是自个儿带的银子,院长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排,就想来问问。”
惜春闻言,微微一笑:
“他也算是在咱们寒学的一员,自然按咱们寒学的规矩来办。”
“除了那十两银子之外,从寒学的账目上把他这几年念书的用度拨出来,都给他送过去,就说这是那个什么——奖学金。”
虽然惜春不大兜揽荣国府,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要远着。
贾环既然有心学好,她也不是不能帮衬一把,惜春有种预感,贾环虽然是荣国府的人,却未见得跟荣国府是一条心,这个人用好了,比旁人有用十倍。
“正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他跟那边也未见得就是一条心,咱们把他圈拢好了,荣府里若是有什么消息,他能暗中递个话来,咱们有所防备也是好的。”
贾珍点一点头,正要走,又想起一件事来:
“那日我见了你琏二哥一面,他跟我说起一件有趣的事来,老太太好像终于嫌宝玉考不了科举了,竟从老家那边找来一个,跟宝玉年纪相仿的孩子,跟宝玉一起养在身边,那小子的相貌也算奇了,竟跟宝玉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你道是稀罕不稀罕?”
惜春听到此处,却是微微冷笑一声:
“老太太到底还是疼宝玉的,只是吃绝户未免吃得太狠了,这么下去,早晚是要出事的!”
贾珍脸上的笑尴尬住了,他本来是闲着没事,听说了两件事跟惜春说说解闷的,没想到惜春对贾母的评价竟然是如此,问题是他怎么看也没看出来老太太疼宝玉,更没看出来老太太吃绝户。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荣府里就是再穷,也不至于吃原籍旁支的绝户吧,那才能吃几个银子?
惜春见他的表情,就知道他肯定是没明白,但惜春也不着急,只是摇摇头:“现在还不到时候,等时候到了,你自然就明白了。”
一面又跟他说了林如海进京的事,让他早做准备。
贾珍听完,笑着点点头:
“你放心就是了,现在租子刚送上来,手里头正是最宽裕的时候,林大人什么时候来了,你只管知会我一声,肯定给他安排得事事体面、周全妥当就是了。”
惜春点一点头,又叮嘱贾珍:
“你跟林伯父说话,千万客气点,虽说年纪相仿佛,但人家是长辈,你是晚辈,且莫拿侯府的架子压人,人家现在是皇上的膀臂,正经的股肱之臣,不是咱们惹得起的,若是你胡涂了,别怪我不救你。”
贾珍点点头,这回真出去了,剩惜春自己一个人在屋子里面琢磨。
第67章 要死
年关将近,承命侯府的宴会也多了起来。
其中,林家的宴会自然格外引人注目。
林如海是在年前到京城的,第一顿自然是要在自家吃的,但紧接着,面对荣国府的邀约,林如海却是婉拒了,转而赴了承命侯府的宴会。
这个,就够京里头的人大跌眼镜的了。
虽然林如海的发妻已经去世了,但他毕竟还是荣国府的女婿,不跟荣国府亲近,反倒是跟宁国府走得那么近,落在旁人眼中,自然是一件值得注意的事了。
不过林如海倒并不怕荣国府拿他如何,毕竟先前赐婚的事儿上,荣国府有得是对不住他的地方,当初他是远在扬州,事后知道事情经过也只能忍了,现在也不一样,他回京城了。
既然黛玉并没入那个火坑,念在贾敏的份上,林如海决定暂不声张当初的事儿,但若是荣国府敢挑他的理,他可就要好好说道说道这件事了。
你荣国府的主子眼睛是不好还是怎的,答应还是拒绝看不出来吗?
荣国府也知其意,虽然心有不甘,这会儿也只能忍了。
和宁国府的关系已经够糟了,这会儿若是再得罪了林家,荣国府在京里怕是真要落得个人厌狗嫌了。
……
大年初一,荣国府照例来到承命侯府祭祖。
两府里向来少往来,唯一能够见得多的时候,就是祭祖的时候了。
不过,这次祭祖的时候,贾母将贾琊也带来了。
贾珍从前没怎么见过贾琊,趁这日多看了两眼,又去看贾宝玉,两相对比之下,也不得不承认贾琏说得对,贾琊跟贾宝玉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要说这也真是奇了,家里头贾珠和贾宝玉是一目所生,贾环跟贾宝玉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可是这俩人跟贾宝玉都没有贾琊跟贾宝玉像得厉害。
思及此处,贾珍不由得多看了贾环两眼,这一看却觉得有些奇怪,怎么总觉得贾环脸色不太好,隐隐发青呢?
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也不好问,显得他有心跟荣国府亲近似的。
贾珍在人前是绝不跟荣国府多往来的,虽然想问问贾环,但也就忍下了,准备等回头私下里聚会的时候再问。
不过,贾环可没给他这个机会。
祭祖的时候,众人正屏息静气,各司其职,忽然听见外头人群里头“咕咚”一声,众人回头看去,见是贾环倒下了。
这下子,贾珍作为族长不能不关注一下了:
“先把环哥儿扶到暖阁去歇着,等醒了再叫回去吧。”
王夫人在另一头站着,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隐隐有几分得意,但见贾珍愿意让贾环在自家歇着,心里有些不痛快,贾宝玉早就说想来这府里逛逛了,贾珍可是一次都没叫进来。
“这可是祭祖呢,他就这么走了?怕是没这等规矩吧!”
贾珍淡淡扫了王夫人一眼:
“人虽是走了,却是抬走的,跟故意不来能一样吗?再说祭祖的时候,也没有家里的媳妇跟族长唱对台戏的规矩吧?”
王夫人张了张嘴,又闭上了,贾政有些恼怒地瞪了她一眼。
别的时候可以讲辈分,当着祖宗的面,就是谁是族长谁大,贾母辈分再高,主祭的不还是贾珍吗?
什么时候找人不痛快不行,非要当着祖宗闹这个!
等祭祀完毕,贾珍立刻就叫送客,但并没把贾环赶出去:
“大冷的天,环哥儿既然身子不好,就等他醒了再走吧。”
贾母心里有些不大高兴,往年祭祖是什么规矩,如今全坏了,他们现在要跑到承命侯府来祭祖还是其次,这么大老远地折腾来,贾珍连口饭都不留,也未免太薄情了。
一家人,还真弄得这么乌眼鸡似的?
但人家不留,贾母也不能厚着脸皮硬赖着不走: “那就这么办吧!”
冬日天短,祭祖又用了不少时间,等贾环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赵姨娘打知道消息就开始着急,这会儿见贾环回来了,忙不迭地迎上前去:
“环哥儿,你觉着如何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么?”
贾环既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又是她以后的依靠,赵姨娘自然对他是极上心的。
听说他突然不舒服,赵姨娘这心就没放下来过,生怕他又活成一个贾珠。
贾环深吸一口气,想到在承命侯府时与惜春的对话,后怕之中也生出一点子愤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