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本是自己偷偷溜出来透透气的,她一病娘亲看得紧,丫鬟嬷嬷们紧跟着,憋闷在屋里实在是心里烦躁,才想法子支开人,自己偷溜了出来。
此时,她们终于找到了黛玉,一行人叽叽喳喳的,让黛玉再次蹙起眉来。
这么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愁眉苦脸的模样让人心里发软,慕泽见了,便道: “你们吵到林姑娘了。”
一众嬷嬷丫鬟们闭了嘴,看向这个她们从未见过的少年。
黛玉道: “这位公子是家里的客人。”
一众人忙行礼问好,黛玉的奶娘王嬷嬷护着她,小心道: “姑娘,外头冷得很,咱们回屋去?”
她将黛玉挡的严严实实,慕泽连根头发丝都看不到。
慕泽不是无理取闹的人,他明白这些人的谨慎,便道: “林姑娘,我先去前头了。”
黛玉依旧是轻言细语: “公子慢走。”
等慕泽走远了,王嬷嬷才拉着黛玉的手道: “这是……怎么遇上……”
身为黛玉的奶娘,王嬷嬷是少数几个知道慕泽和黛玉有一桩祖辈定下婚约的下人,此时见他们私底下竟见了面,真是……晴天霹雳不过如此啊!
他们家姑娘知书达礼弱不禁风的,怎么能往西北那地方受罪去呢?
黛玉却尚未知晓婚约的事,见王嬷嬷如此,奇怪道: “不过是他不识得路,偶然说了两句话罢了,嬷嬷,你怎么了?”
王嬷嬷慌张遮掩道: “没……没事,我是怕……怕姑娘吓着,怕吓着姑娘……”
黛玉道: “没有的事。”
黛玉心里还有疑惑,等娘亲回来便问起来今日的来客。
贾敏喝茶的手一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尝了口茶后,方道: “你祖父当年和慕老爷子交情甚笃,慕侯爷念着上辈的情分,恰好西北近来安稳,他便向陛下请旨,过来同你父亲叙一叙旧情。”
黛玉年纪虽小,但生来聪慧,从娘亲这话里听出不寻常来,叙旧情?上一辈的旧情,两个从未见过面的人,怎么叙?哪来的旧情可以叙呢?
慕家来此,一定是有别的事。黛玉想,而且,奶娘和娘亲都不说实话,他们来的目的一定和自己有关。
可是,是什么事?
饶是黛玉再聪慧,她也想不到,父母已经在为年仅五岁的她的婚事忧心了。
是夜,馆驿之中,慕烁正和张蔓说着白日里往林家去的事。
张蔓道: “林太太今日笑的勉强,可见是并不怎么想维系这桩婚事的。”
这倒和张蔓的心思不谋而合,是以她还挺高兴,想着解除这桩婚约,似乎有些希望了。
慕烁道: “别说林太太,林大人也是,只是到底是上一辈老人定下来的,慕泽和林姑娘吧,虽说差了六岁,但……”
六岁和十二岁看着差距很大,但十六岁和二十二岁谈婚论嫁倒也可以,二十二岁和二十八岁也算相配啊!
慕烁这么想着,他总是想维系他爹当年的约定的,但张蔓根本不让他把话说完。
“但什么但!”张蔓直接打断他的话, “如今两家都不愿意不正好么,咱们就顺势将这桩婚约抹了,往后各自婚嫁,就当没有这回事!”
慕烁还惦记着他爹的事,一时不能开口。
张蔓又道: “强扭的瓜不甜,人家好好一姑娘,凭什么就因为上一辈的一张纸,就定了终身啊?换成是你女儿,你愿意啊?”
慕烁在西北多年,早习惯了西北那一套,北边这些盲婚哑嫁,他也是打从心底里不乐意,但是: “可爹他……”
“你……不是,咱们爹当年不过就是想着跟林家祖祖辈辈都能那啥,世代交好么,往后你跟林大人多交往些,就弄得跟你爹同他爹似的,老爷子也算能瞑目了吧?”张蔓见他有所松动,又劝道。
慕烁心里的石头动了动,道: “明日我再去林家一趟。”
如果林家也坚持解除这桩婚约,慕烁想想小时候护着他的父亲,暗自叹息,婚姻大事,总不能强求。
次日,林如海却无暇接待慕烁了,他有一桩要紧的公务要忙,巡盐御史虽品级不高,却是天子心腹,办的都是要紧的差事,慕烁当然不能让林如海为了儿女小事耽搁皇帝的差事。
这么一等,就是半个月,这半个月里,慕烁一家三口在扬州逛了不够,又往附近几个地方玩了一圈,但他们很快就玩不下去了,因为林如海病危了。
慕烁急忙带着妻儿往回赶,回到馆驿时正遇上林家下人来请慕烁过府,说是林如海有要事要同慕烁商议。
慕烁让张蔓和慕泽在馆驿安稳等着,自己跟着那小厮到了林家。
林如海卧病在床,面如金纸,嘴唇煞白,看着真是命不久矣的模样,但半个月之前慕烁见到林如海时,他还是神采奕奕斗志昂扬的。
这半个月,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慕烁身份敏感,虽身在扬州,但对于当地所有的事,他都一概不打听,除了林如海,扬州当地的官员请他,他一概不见,路上遇见了,都要立即掉头躲着走。
是以扬州这半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慕烁是一概不知。
林如海有气无力道: “慕兄恕我失礼了。”
慕烁摇了摇头,道: “林兄这是……”
林如海苦笑道: “我怕是时日无多了,请慕兄前来,是想趁着我还有口气在,将令郎与小女的婚事定下,还请慕兄看在父辈的情分上,善待小女,林家家资,尽数……”
“林兄。”慕烁道, “我千里迢迢来到扬州,是因为当年我爹怕我为嫡母不容,前途未卜,才将这桩婚约安排在了我儿子头上,我顾念我爹的一片爱子情深,并不是为了别的什么。”
林如海抬头看着慕烁坚毅的眼神,苦涩点头道: “慕兄……是有情有义之人,所以我才……我才想将我的妻女托付给慕兄。”
“别人再好,到底比不得你对你自己的妻子孩子上心。”慕烁道, “林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若是有我能帮得上忙的,你尽管说,我必定全力相助。”
林如海合上眼,无力的摇摇头。
慕烁思索片刻,道: “我虽然不知道这半个月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才让林兄如此,但扬州,或者说是江南的事,我还是知道一二的。”
“江南几省,以甄家为尊,甄家是甄太妃的娘家,你是太上皇点的探花郎,但却是当今钦点的巡盐御史。”慕烁道, “忠君,到底该忠太上皇,还是当今陛下呢?”
林如海睁开眼睛,道: “慕兄少说了一件事,我的岳家同甄家,乃是老亲。”
慕烁眼中寒光一闪,道: “他们合起来威胁你?”
林如海直愣愣的望向床帐,道: “仅仅是扬州,有多少盐道上的银子,进了甄家的口袋,又进了太上皇的私库,你能想象,那是多少白花花的银子吗?若是当做西北军的军饷和粮草,足够用上五年,整整五年啊!却全被……被他们挥霍,以用来……”
林如海喘着气,没能说下去。
慕烁闭了闭眼,语气艰涩道: “太上皇已经不是当年的陛下了。”
林如海是太上皇点的探花,慕烁是太上皇封的西北军统帅和靖北侯,他们对于当年那个英明的皇帝,都有着深深的尊崇。
但是,太上皇如今却成了自己年轻时最最憎恶的那种帝王,他眼里只有自己的私欲,再没有了百姓和江山社稷。
林如海痛苦的闭上眼。
……
两个月后,巡盐御史林如海严正江南盐道,甄家获罪下狱,皇帝下旨嘉奖,晋封林如海为凉州刺史。
林如海和慕烁乘船上京面圣,张蔓则是带着儿子和贾敏黛玉母女直接去凉州。
荣国公夫人的一封信几乎逼死林如海,也让贾敏病了一个多月,如今才病愈,她只想离京城远远的,并不想回京面对母亲。
马车上很宽敞,铺了软软的羊毛的毯子,贾敏靠在软枕上,沉沉叹了口气。
黛玉陪在一旁,摇晃的马车让她无法看书,她正瞧着外头的景色,听得娘亲一声叹息,赶忙回过头来。
“娘亲……”黛玉担忧道。
黛玉年纪虽小,却聪明早慧,具体发生了何事她不能知晓,但爹爹和娘亲接连重病,娘亲病好以后心事重重,这都让年幼的黛玉忧心不已。
黛玉小小的身体紧紧依偎着娘亲,软软道: “娘亲,夜里宿下时,娘亲教玉儿读《孟子》可好?”
贾敏抚着女儿的头发,道: “好,玉儿真乖。”
看着女儿,贾敏不由想到外头骑马的慕家母子二人,她心里一阵发苦,她女儿才多大,就要这么将终身许出去,连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要按她的意思,将来她女儿的亲事,必得千挑百选,样样齐全的才能相配,万万不是这样,一纸婚约一个人,连句不能的话都不能说出口。
可,此番林家遭难,全是慕烁出手相救,才能让林如海保全性命,为怕太上皇报复,慕烁还请求陛下将林如海调任凉州,那可是西北军的地盘,太上皇也奈何不得。
皇帝乐于卖慕烁一个人情,能保全一个探花郎,又能得到西北军的忠心,皇帝何乐而不为呢?
然而,林家却欠了慕家天大的人情,原本要否决这门亲事的林如海和贾敏实在张不开嘴了。
林如海说,慕烁的所作所为,全是为了上一辈的情意,这桩亲事就是上一辈定下的,他们怎么好提退亲的事?
贾敏不是不知感恩的人,慕家这天大的恩情,让她散尽家财她也愿意,但怎么偏偏……偏偏就要她女儿来偿还这个恩情呢?
贾敏这番苦思,张蔓并不能体会,她正嘱咐她儿子: “等夜里住下,你别忘了去给林太太请安。”
慕泽扯了把缰绳,忍不住问道: “娘,婚事到底是怎么说的啊?我爹不会真让我娶个小孩儿吧,那您儿子可真是禽兽不如了!”
张蔓抬手就要给他一鞭子,却被慕泽灵敏的躲过去了。
张蔓呵斥道: “什么样子!有这么说自己的吗!”
慕泽撇撇嘴,道: “那就是你们趁火打劫,仗着我爹帮了人家,挟恩图报。”
张蔓又是一鞭子过去,怒道: “臭小子,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慕泽急忙又躲了躲,大声道: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张蔓忍了忍怒气,怕这小子胡说八道,只能如实道: “你爹说了,等从京城回来就跟林大人谈退亲的事。”
“太好了。”慕泽拍拍胸口,安心了。
刚要走,慕泽又道: “不是啊,娘,都要退亲了,怎么还要等?”
张蔓道: “那自然是正事要紧了,你没看这两个月你爹和林大人有多忙,林大人那身子,病的多厉害啊,还得忙着公务,哪有闲工夫理这点小事。”
“这可不是小事。”慕泽嘟囔道。
“行了,别忘了去给林太太请安。”张蔓又嘱咐了一遍, “你爹说了,你是小辈,该有的礼数不能没有,知道吗?”
“知道了知道了。”慕泽连连点头。
不就是他们家现在对林家有恩,他爹怕林家觉得他是仗着恩情不尊敬林太太,这才让他该更加恭敬才好。
然而,两个月后回到西北的慕烁和林如海却当头给了等着解除婚约的三个人一闷棍。
慕泽和黛玉的婚约,在皇帝那里过了明路。
林如海道: “陛下欲将皇后的内侄女许给慕泽,慕兄百般推脱不得,陛下几乎要动怒了,我当时恰在御书房,只好将两家已有婚约的事拿来遮掩了过去。”
红纸黑字,是早就写好的文书,皇帝只看了一眼,便知道不是林如海故意搪塞的。于是,皇帝只能作罢。
但慕泽和黛玉的婚事,却只能板上钉钉了。
贾敏痛苦的闭上眼睛,一滴泪不由自主的落下来。
见她如此,林如海更不好受: “慕家……靖北侯乃是西北军统帅,家世并不差,将来慕泽好歹还能承继一个伯爵的爵位……”
贾敏摇摇头,靖北侯府当然不是不好,她也见过慕泽,样貌不俗,也懂礼数,是个好孩子,可是……
可是他同黛玉,实不相配啊!
第105章
if线:青梅竹马,父母双全(2)
张蔓被贾敏亲自迎到屋里坐下,两个人对坐沉默片刻,都不知道该如何先开口说话。
婚约一事,已是板上钉钉,无可转圜,两个起先都不同意的母亲想怨都不知道该怨谁。
林如海为慕烁解围,那是因为慕烁先于他有恩,怪不得林如海。慕烁先有恩,又受恩,事出突然,非他所愿。
至于起头的皇帝,那是她们能怨的人么?
到底还是张蔓更过意不去,先开口道: “林太太,我这次过来,是有件事想同你商量,只怕……还请你先恕我失礼了。”
贾敏勉强一笑,道: “慕太太哪里话,你请说就是。”
张蔓道: “我是想着,我们家住在武威,你们家在凉州,算不得多远,往后让我们家那小子长往这边跑跑,他对这里熟得很,也好常带着你们家姑娘出门玩玩,林太太,你瞧着可好?”
张蔓没别的意思,林如海在皇帝那里帮了他们家大忙,婚事已定,她不想委屈自己家儿子,人家林家也不想委屈自家姑娘,最好的法子无疑是让这两个孩子从现在开始就相处着,处久了总能有些情意吧?
反正,总是比盲婚哑嫁要好。
贾敏第一反应就是成何体统,就算是定了婚约,未出阁的女儿也不是能随意见未婚夫的,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但转念一想,西北的习俗与南边有很大差别,街上多是未出阁的姑娘,慕太太是土生土长的西北人,这样想倒不足为奇。
如此,贾敏倒不生气了,只是她人虽已在西北,但自小受到的规矩教养深埋心底,她无法接受张蔓的提议。
贾敏婉言谢绝道: “慕太太的意思我明白,只是小女自幼体弱多病,轻易出不得门,怕是要辜负你的好意了。”
“身子不好呀,我知道。”张蔓好歹跟她们同行过一段日子,还是了解她们母子的身体状况的, “我认识一个好大夫,回去我就让他过来,给林太太你,还有你姑娘都瞧瞧病。”
贾敏客气道: “不敢劳烦,这两日我身上倒没觉得不好。”
张蔓从小习武,跑跑跳跳的,实在想象不到身子弱是怎么个弱法,听贾敏说没事,她自然就信了。
“那就好。”张蔓笑道,她扶扶步摇,还是不愿意放弃自己的想法, “林太太,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了?”
贾敏为难道: “实在是……”
话未完,忽然外头匆忙跑进来一个小丫头,顾不得行礼,慌张道: “太太,姑娘落水了!”
贾敏猛地起身: “你说什么?”
她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好在张蔓伸手扶了一把,向那丫头问道: “姑娘救上来了吗?去请大夫吗?”
小丫头上气不接下气道: “救……救了,也……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