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归朝——梦溪石【完结】
时间:2024-01-30 23:08:57

  说话间,齐二带着他们来到一间小饭馆。
  还没进去,香味就已经飘出来。
  陆惟在京城也算吃过世上绝大多数美味了,但这股香味霸道凌厉,依旧瞬间篡夺了他大部分嗅觉。
  饭馆不大,却用木板隔成许多小间,这是为了让客人方便摘下面具吃饭,彼此看不见。
  齐二出手大方,要了两个小间,他知道陆惟这种身份的公子哥不爱跟张三张四他们同桌,就让自己手下去隔间吃,再为陆惟他们叫了两斤酱驴肉和几碟小菜。
  “齐二哥,我们现在什么也吃不下,得缓缓。”
  陆惟面色苍白,一副被惊吓过度的心有余悸。
  “你们别看这店面简陋,这里的酱驴肉可是全城有名的,不比外面差。哦对了,虽然是驴肉,可不是用方才那老驴头的肉做的!”
  齐二开了个并不好笑的玩笑,见他们还不想动筷,就道,“你们先坐坐,我去问老板娘要两瓶烧酒,那玩意喝上两口,可比神仙还快活,包你们把刚才的事全忘了!”
  齐二眼神示意张三他们看住陆惟二人,便起身往后厨走去。
  热火朝天的后厨,风韵犹存的女人看见齐二进来,就露出笑容。
  “你这次带来的肥羊可真够大的,是准备便宜我不成?晚上正好有一桌贵客,指定喜欢这不羡羊!”
  齐二往她高耸胸部狠狠抓了一把,才道:“你可别坏了我的好事,此等货色当不羡羊可惜了,我要把他们带到秦管事那里,能卖个好价钱呢,到时不会忘了你的,赶紧把你那私藏的烧酒拿出来!”
  “光凭你空口白话,就想骗走我的好酒?怎么个不会忘记,先拿出点诚意来再说!”老板娘撇撇嘴,非但没拨开他的手,反倒挺胸迎上去。
  齐二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拉起她就往后门走。
  这里是后厨堆放垃圾的地方,浓郁的香料味道掩盖了隐隐散发的恶臭,但两人毫不在意,齐二将老板娘压在墙上,动作就开始更放肆。
  “那两头肥羊到底什么来头,值得你得罪老驴头,他可不是好相与的!”
  老板娘仰起脖子,一边喘息一边道。
  “你不懂,我看他们言谈举止,必是有来头的,数珍会最喜欢收这种肥羊了,就是留着养两年,指不定都能卖到南边去,卖个好价钱,我只要拿个三瓜两枣的就满足了!”
  齐二跟老板娘的对话,外人轻易听不懂,只有在地下城里混久了,才知道他们这些黑话和暗语里藏着什么意思。
  老板娘正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忽然顿住,喘息也好像噎住了。
  齐二还当自己功夫了得,面露得意:“臭娘们,看我不收拾――”
  声音戛然而止,齐二圆睁着眼,身体软软倒下。
  齐二身后,公主将食指放在唇边,温柔示意老板娘噤声。
  老板娘嘴唇微微颤抖。
  因为她的肩膀落下另外一只手,令她所有意图都顷刻化为乌有。
  ……
  半刻钟后,老板娘正襟危坐,表情比见祖宗还要虔诚。
  她面前站着一男一女。
  齐二和张三张四被五花大绑倒在一旁,人事不省,生死未知。
  屋子有点小,但这是老板娘自己的闺房,窗纸桌布,摆弄得颇有意趣。
  能在地下城拥有一个房间不是易事,因为公主跟陆惟从齐二口中,已经得知这里的生存法则比任何一个地方还要残酷。
  但老板娘不仅有屋子,还能将屋子略微修饰,可见她对于如何在这里混口饭吃,是有相当心得的。
  “我什么都不知道,齐二干了什么勾当也没跟我说过的,我跟他也非亲非故,两位要找他算账,只管下手就是!”老板娘诚恳道,方才还跟齐二颠鸾倒凤的她,现在毫不犹豫就把人给卖了。“我知道他将私财藏于何处,两位若想要,我愿将消息奉上!”
  陆惟:“他将我们带到你这里,是想把我们烹了?”
  老板娘连连摇头:“不不,他舍不得,他想将你们卖给数珍会,说你们能卖个好价格!”
  陆惟和公主都戴着面具,老板娘看不见他们的面容,但她看见两人毫不留情在齐二身上捅出个血窟窿了,本来还想垂死挣扎的心思立马变得服服帖帖,这也是她能在地下城长久生存的不二法则。
  “齐二经常会在上面物色良家少年男女,将他们买下来,养上一段时日,然后卖给城南的李记羊肉铺。有些姿色更好的,他就会卖给城中有权有势的几家,再极品的,则会敬献给数珍会。说是敬献,其实也是卖,只不过酬劳是以赏赐的名义。齐二也因此结识不少人脉,他能在此混得开,全赖这门生意。”
  老板娘索性一五一十,把齐二的底都给抖落出来。
  “我与齐二也是各取所需,平日里他会到我这里来买些酒,也会带人过来吃饭,有时候就让我在饭菜里下些东西……不过二位放心,今日我绝对没有这么干,你们那些饭菜,都是干干净净的!”
  是没这么干,还是来不及?
  陆惟懒得追问,他关注的是另外一个重点。
  “李记羊肉铺,不是卖羊肉的吧?”
  老板娘目光闪烁:“是黑话,他们家专收两脚羊……”
  两脚羊,便是人,以人代羊,充作口粮。
  其中年幼婴童被称为和骨烂,而少年男女,尤其美貌者,则作不羡羊之称。
  在齐二看来,陆惟和公主就是不折不扣的“不羡羊”,而且还是“不羡羊”中的极品,他当然不舍得送去李记羊肉铺,而是想把陆惟二人药倒了,再带去数珍会卖个更好的价格。
  如果刚刚陆惟和公主不是早有防备,现在两人恐怕已经人事不省任凭摆布了。
  “如果你为我们办一件事,我们可以放过你。”陆惟道。
  老板娘眼珠子乱转。
  陆惟:“你放心,不会要你的命,但要你帮我们查一个人。”
  老板娘:“谁?”
  陆惟:“西州都护府的厨娘,她从都护府逃走,李闻鹊全城搜捕也找不到此人,她必定是躲到这里来了,你既然人脉广,想必能帮我们找到她的下落。”
  老板娘迟疑:“二位是都护府的人?这,我们这有不成文的规矩,不跟官面上的人合作……”
  陆惟:“五两金子,先付一半定金。”
  他从袖中摸出两枚金叶子,扔到老板娘怀里。
  对方眼睛一亮,马上改了口风:“不过奴家看二位面善,也只有我这种人来人往的饭馆,才能帮你们找到人,那厨娘姓甚名谁,模样如何?”
  陆惟道:“姓名不重要,她逃到这里,肯定是隐姓埋名。”
  说罢拿出一张折叠起来的小像递过去。
  这小像还是官驿下毒事件之后,陆无事去找后厨的人,对照他们口中的厨娘特征,画出来的。
  老板娘展开看了一眼,随即重新折好收入怀中。
  “二位放心,奴一定尽心尽力寻找此人――”
  话音未落,她下巴被公主陡然捏住!
  老板娘的嘴巴不由自主张开,一颗黑乎乎的药丸被扔进去。
  她睁大眼,来不及挣扎,已将药丸咽下,瞬间脸色煞白。
第14章
  “别怕,这是不会马上发作的毒药,七日内没有解药,才会浑身发痒溃破吐血而死,你只要乖乖听话办事,别表里不一,七日之后,不管你能否查出来,我们都会过来为你解毒。”
  公主笑容和善,人畜无害。
  她不说这话还好,说完对方真感觉浑身好像开始痒起来。
  老板娘快哭出来了:“我一定不会将两位说出去的!”
  陆惟看了公主一眼,接下她的话:“我们还要问你借几样东西。”
  他将手伸向老板娘。
  后者全身僵硬,却不敢反抗,似乎生怕两人再给自己下新的剧毒。
  她抬眼望向陆惟,却只能看见面具后面黑黢黢的眼睛。
  宛如深潭。
  在此地,人人都戴着面具,轻易看不见面具后面的真容,老板娘早就习惯了。
  可这两人却给她完全不同的感觉。
  即便她在这种活地狱般的地方混久了,也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
  从小饭馆走出来时,公主与陆惟已经换了一套衣裳。
  公主先前穿的衣裙在这里还是过于招摇了,眼毒的仔细看就能发现衣裳华贵,身份不凡,她现在直接换上老板娘的旧衣,蓝绿相间,混进人群也不起眼。
  两人外面还多了一身带兜帽的披风,只要将兜帽戴上,加上面具,身上所有特征遮得严严实实,哪怕陆无事或公主两名婢女迎面走来,也未必认得出他们。
  “殿下方才说的毒药,不是真的吧。”陆惟忽然道。
  公主轻笑:“这世上哪里有能控制几日后毒发的药?若是有,我岂不成神仙了。不过是吓唬吓唬她罢了,否则光凭陆少卿的金叶子,还不足以让她俯首听命,怕是转头就会将我们卖了。”
  这女人狡黠得很,哪里还有半分刚见面时的弱势。
  但陆惟很满意。
  因为公主越狡猾,就意味着他们的搭档越稳妥,在地下城行走也会越安全,否则在这种地方,他也未必能时时刻刻看护对方。
  反倒是公主对他临时征用老板娘的妆奁很好奇。
  “陆少卿刚才独自在屋里待了好一会儿,你是在老板娘的妆奁里也下了毒吗?”
  陆惟:“殿下觉得我想做什么?”
  “留下密信策反她?还是,她其实是你的暗哨?”
  公主摇摇头,表示猜不出来。
  陆惟一本正经:“臣是想看看自己的妆容花了没有。”
  公主:?
  她跟陆惟还没有熟到无话不说的地步,一时间竟也听不出对方到底是在说玩笑话,还是来真的。
  时下中原贵族男子有傅粉施朱的,以陆惟容貌,如果有此爱好,倒也不奇怪。
  公主好奇:“我离开京城时,男子傅粉尚不成风,此番回去,难道能看见满街男人对镜贴花黄吗?”
  陆惟想了想:“傅粉者与日俱增,崇尚阳刚者亦有,不多。”
  公主:“北地尚且如此,南朝只怕更甚,长久以往,岂有战力可言?”
  陆惟:“殿下有鸿鹄之志,雄鹰之心,但如今朝中蝇营狗苟,混沌度日者甚多,会像殿下这样想的人,不多。”
  公主:“陆少卿也是这些混沌度日者之一吗?”
  陆惟:“我人微言轻,只能埋头苦干,还不到能混日子的地位。”
  公主眨眨眼:“若是当了驸马,就不必如此辛苦奔波了。”
  陆惟:……
  公主娇笑:“陆郎为何沉默?是在思量怎么把我扔在这里,独自回去吗?”
  陆惟当然不会承认自己刚才真有那么个念头。
  “臣在想,汝阳侯刘复一表人才,对殿下亦十分倾慕,公主若想挑选驸马,他应该是最合适的人选之一。”
  他毫不犹豫选择祸水东引。
  公主歪着头:“可我就喜欢陆少卿这样好看的人啊,倾慕我与否不打紧,赏心悦目才是最重要的。”
  陆惟:“皮相不过是虚妄,殿下不知我皮相之下如何表里不一,若冲着皮相而来,迟早大失所望。”
  公主:“陆少卿这样有趣的人,为何汝阳侯给你的评价却是凛然不可侵犯?难道陆郎在不同的人面前,还有不同的面孔?”
  陆惟:“殿下也极为有趣,为何要在他人面前故作柔弱,难道就不怕臣戳穿您的真面目?”
  公主:“我的确弱不禁风,无依无靠,陆少卿便是出去胡说八道,又有谁信呢?”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斗嘴,一边缓步打量四周,朝老板娘指引的方向走去。
  换了衣裳,戴上面具之后,在人群中也不会有被认出的危险。
  按照老板娘的说法,数珍宴即将在一个时辰后开始,他们离此不远,大可不必着急。
  整座地下城灯火辉煌,并不全是笼罩在洞窟之中,偶尔抬头看还能看见夜幕中点缀的星光熠熠,说明地势往下,已经处于山沟野壑之中,离永平城已经有一段距离,甚至还有人表演杂耍喷火,四周围了一圈看热闹的拍掌喝彩。
  这一切看上去似乎与外面的灯市别无二样。
  除了――
  不远处,满身脏污的老人颤巍巍牵着孩童来到饭馆门口。
  一老一少都没戴面具,孩童吮着手指,懵懂天真。
  两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上下打量,面露嫌弃说了两句,似在说孩童太瘦了。
  老人连连恳求,好话说尽,这才说得他们从怀里摸出一块碎银子,扔给老人。
  瘦弱的孩子被他们带进去,老人伸出手想抓住他,又在半路停住,而后在门人驱赶下,捏着银子走了,头也不回,脚步比来时还快。
  看着这一幕,公主似乎明白什么。
  可脚步刚要迈出去,没等陆惟拦阻,她自己就停住了。
  救不了。
  她清醒意识到这一点,就算他们俩都身手不错,冲进去无异于羊入虎口,行踪身份暴露不说,两人也别想离开地下城了,更勿论查清这里的事情。
  陆惟将公主面具下的冲动和迟疑看在眼里,袖中的手微微一动,准备拦人的动作缩回来。
  “殿下和亲之前,离开过京城吗?”他问公主。
  公主缓缓吐气,似在平复自己的情绪,过了片刻,才平静道:“有两次,京郊有皇室别苑,父皇曾带我去那里避暑休憩。从前年少顽皮时,平日里也有几次微服在京城内玩耍。”
  陆惟:“十年前,我还在乡下小县,未能目睹京城盛况,不知当时殿下眼中的百姓民生如何?”
  公主实话实说:“那会儿我年纪小,还不懂得体恤民生,细心留意,不过几次在坊间购物,所见所闻,内城百姓大多生活还过得去,一个卖灯笼的小郎君曾与我说,他与妹妹相依为命,一年下来大约可以赚到七八两银子,养家糊口,再帮妹妹置换一套新衣。”
  十年过去,当年那个路上偶遇的半大少年,现在应该也与她差不多年纪了。
  陆惟:“如今像公主口中那种经商小贩,一年下来兴许只有四五两银子,三口之家,恐怕连一年一次新衣也换不起了。”
  公主讶异:“物价上涨竟如此之快?”
  陆惟:“京城眼下盛行士族经商,许多高门大族占据园田,为了垄断好果,将上流水利低价买下,秋收得果之后,又将果核挖出,在市面售卖果肉或蜜饯,以免果核落入别家,种出更好的品种与自家争利。如此风气之下,普通百姓种田做工经商皆受影响。再者,这十年里几次洪涝干旱导致的饥荒,我璋国境内,各处皆有饥民流民,粮价居高不下。”
  公主沉默片刻:“我父虽宠爱儿女,但克己复礼,厉行节俭,当年一顿饭不过两三个菜,我弟弟是我看着长大的,从小病弱,有些娇气,总归本性并非骄奢淫逸的暴君之流,唯独便是从小长于深宫,耳根子软了些,又对民生艰难所知不多,容易被蒙蔽。”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