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归朝——梦溪石【完结】
时间:2024-01-30 23:08:57

  方良大笑起来。
  “有公主此言足矣,我也算死得不冤!”
  笑声之中,既有张狂,亦有不甘。
  然而,他的笑声戛然而止,方良忽然往前撞去!
  李闻鹊带来的人下意识护在他身前,抽刀出鞘,方良却双手抓住刀锋,往自己身上用力捅去!
  血溅三尺,兵刃穿身!
  方良气绝。
  反是无意间当了刽子手的兵卒吓了一大跳,松手任凭方良抓着刀倒在地上。
  “将他葬了吧。”公主对李闻鹊道。
  李闻鹊点点头,对这位昔日同僚也没什么辱尸的心思。
  “殿下放心,我来善后。”
  城里现在乱哄哄的,但最麻烦的问题已经解决。
  公主精力不支,勉强撑着一口气回到官驿,就直接倒下。
  雨落从城南赶来,一边哭一边为她上麻沸散,再清洗伤口,擦药包扎。
  陆惟那边伤得更重,他直接就昏迷过去,半夜还发起高烧,城中动荡,大夫难寻,陆无事又是一番奔波。
  这些事情,公主和陆惟都不甚了了。
  雨落在屋子里点了安眠的香,加上麻沸散消除了疼痛的感觉,疲惫潮水般涌来,催令她进入深眠。
  公主这一觉自然睡得不甚安稳,但比起这些日子在上城的处境,已经算好太多了,中间她迷迷糊糊醒过来两回,一顿喝了碗鸡汤,一顿吃了碗米粥,又躺下去接着睡。
  幔帐之外,香料通过袅袅轻烟散尽屋子。
  公主感觉自己像躺在一艘大海之上的小舟,随波荡漾,平静时上下浮动,汹涌时巨浪滔天,小舟也随之身不由己,在海浪中剧烈颠簸。
  直到她被叫醒。
  “殿下,殿下……”
  公主蹙着眉,慢慢睁开眼睛。
  意识回笼的一个感觉是,伤口又开始疼了。
  雨落小心扶她起来喝水,歉然道:“李都护那边有急事,想见您。还有章钤那边捉到了正要逃跑的周逢春,想请示您怎么处置此人。”
  被扰醒了大梦的公主下意识道:“这些事,交给陆惟就好了。”
  雨落:“陆郎君一直高烧不退,昏迷不醒。”
  接过杯盏喝水的公主停了动作。
  要是陆惟只昏迷了半天,雨落肯定不会特意来喊醒她的。
  “我从回来,睡了多久?”
  “整整三日三夜了,先前奴婢在安神汤里放多了酸枣仁,想让您睡踏实一些。”雨落道。
  也就是说,陆惟发了三天的烧,不仅没退,人也没醒。
  公主蹙:“大夫怎么说?”
  雨落面露迟疑:“该喝的药,陆无事都强灌进去了,大夫说,再不退烧,他也无能为力,让我们去长安,那里名医多,也许有办法。”
  可要真等去了长安,恐怕人早就烧坏了。
  公主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帮我更衣,我去看看他。”
  药刚灌下去没多久,陆惟身体的热度其实已经比先前降下不少了,但摸在额头依旧能感觉烫意。
  陆无事各种办法都试过了,依旧没法让陆惟退烧――他受的伤实在太重了。
  再这样下去,只会导致最坏的结果。
  公主走到床边,看见的就是一脸苍白,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连唇色都没有血色的陆惟。
  印象中,他的嘴角总是似笑非笑微微翘起,单独看似乎有些讥讽的意味,但有了那么一双眼睛,讥讽嘲弄也就成了未语三分情。
  但现在,他的嘴角是绷直的,眼睛也没睁开过。
  “陆郎啊陆郎,你再这样憔悴下去,可就当不成驸马了哦!”公主啧的一声。
  她伸出没有受伤的那一边胳膊,去捏陆惟脸颊。
  短短三日,竟消瘦得一下没能捏起肉来,下巴还长出一圈青色胡渣。
  眼前之人,哪里还有半分“玉山冰魄”的神采?
  不过是躺在病榻上枯槁熬命的倒霉鬼罢了。
  公主叹气。
  “你这个倒霉鬼,害我受伤,自己倒是一睡了之,你不妨梦里先好好想想,欠了我多大的人情,醒来要怎么还。”
  陆惟自然毫无反应。
  那些野心和疯狂,都被收敛在这具躯壳之内,偃旗息鼓,悄无声息。
  这样的陆惟,让她不习惯。
  公主坐了片刻,见对方没有醒来的迹象,就打算起身走人。
  她不是大夫,久留无用,陆惟既是如此情况,许多事情就得她亲自去处理。
  走到门口,公主停住脚步,转头。
  “若再醒不来,你这艘贼船,不上也罢,我只在这里说一次,你听不见,就当作废了。”
  房门打开,复又关上。
  屋内恢复宁静。
  外面,陆无事又满城去找大夫了。
  公主则回去让雨落翻找行李,看看有没有什么压箱底的灵丹妙药。
  唯独病榻上的手,微微动了一下。
第63章
  外面下起小雨。
  淅淅沥沥,在屋顶瓦片汇聚,又顺着沟壑串连成珠,滴滴答答。
  古井泛波,阶痕染绿。
  雪停了好几天之后,雨来了。
  这也意味着久违的春风也吹到了这西北来。
  在李闻鹊的指挥下,上城这场混乱算是逐渐平息下来。
  首恶方良与崔千皆当场伏诛,余子碌碌,不足为虑。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方良死后,章钤逮住了见势不妙想要溜走的周逢春。
  此人原是在张掖被他们捉住,因沈源之子的身份,被他们带上同路回京,结果这厮半道上趁着他们在冯华村遇袭,无暇分身,直接就逃走了。
  周逢春原本打算进山找找金矿的线索,但他走没多久就差点迷路,人也醒悟过来,单凭他一个,根本就不可能找到劳什子金矿盐矿,还很可能会被野兽吃掉,他也算机灵,见事不可为,就勉强压住贪心,原路返回。
  等他出来的时候,陆惟公主一行人早就离开冯华村,周逢春也怕跟贺家加派过来探查的人撞上,就赶紧循着小路返回官道,比陆惟他们晚了一天抵达上城。
  当时的上城还未完全封锁,一些百姓白天是可以走南城城门出入的,周逢春就设法跟着混了进来。
  说起来,此人的确是有几分眼力的,他发现城防和流民的异常之后,感觉这里要出大事,就找了个机会去见方良,这才有了后面方良得知仙翁岭金矿的事情。
  现在公主他们已经看出来了,沈源之子这个身份,十有八九是假冒的,是数珍会为了给他增添筹码和价值给他捏造的。
  这个推测,从许福口中也得到了证实。
  许福被风至带走之后,倒是毫发无损活了下来。
  相比之下,杨家其他下人就要倒霉多了,流民军冲进去之后,杨府的人要么被打杀一顿,要么早早跑出去,又无处可藏,许福倒是机灵,一开始就对公主他们表明身份,不愧是卷入当年的沈源案还能苟活至今的人。
  许福说,沈源之子沈冰,他曾见过一面,是个很木讷的人,样貌也只能称为端正,远远达不到英俊,一个人就算易容,也不可能短短几年时间完成气质上脱胎换骨般的蜕变。
  所以这个周逢春,更有可能彻头彻尾都跟沈源没关系,只不过为了方便行事,伪作沈源之子,连合作伙伴苏芳都骗了过去。
  与他有关的事情,章钤还在进一步审问。
  章钤深信,从此人身上,他们想必可以挖出一些更为有用的东西。
  方良与崔千死后,那些跟随他们起事的兵卒,凡是胁从或被裹挟的,而没有牵连无辜百姓的,就都被放了,有的甚至还能重新回去当差,有些则发放点粮食打发回乡。
  几个崔千的心腹手下,以及参与了偷盗抢掠浑水摸鱼的,就没这么简单了,若有百姓苦主告发的,一律重惩;牵涉人命的,最重则要杀头;还有混在流民军里抢东西的,若能将财物返还,就能从轻处理,若不能,则要加重。
  至于流民军,这些人本是流民,却因骤然之间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迷失心性,有些尚能把持住,只是小偷小摸捞点财货,有些人就跟赵大同一样,手上沾了好几条人命,甚至还有强抢民女,欺侮百姓,行迹恶劣,与那些浑水摸鱼的府兵也差不多。
  尤其是赵大同,此人变了心性不止,还残害兄弟,做着摇身一变从流民军首领成为招安后的官军高级将领的美梦,方良崔千死了之后,在李闻鹊的全城搜捕下,这赵大同自然很快也被抓住了,告发举报他的还是一户百姓。
  李闻鹊也不废话,人押过来,当场就将他脑袋砍下来挂在城门上,有了这出震慑,其他惶惶然的流民也很快就束手就擒。
  种种状况,不一而足,这些各种各样需要分别处理的情况,让杨园和陆无事脑壳发胀,一个头两个大。
  不错,杨园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为免他被逼迫过度直接甩袖子不干,陆无事只能一边忧心陆惟那边,一边过来给杨园帮忙打下手。
  秦州这场地震,直接震掉了几乎所有官员。
  方良、崔千、杜与鹤、黄禹。
  官职最高的四位,直接就连命都没了。
  剩下一个吊儿郎当的杨园,居然一枝独秀,成了秦州眼下官职最高的人。
  他平时连自家官衙都不怎么去坐堂的,现在一下子塞给他这么多事情,他直接就炸了。
  在杨园今日第三十九次说要去如厕之后,陆无事抬起头,淡淡来了一句。
  “既然您肾虚,要不我让人在茅厕里放一张书案,方便您在那里办公。”
  杨园跳起来。
  “哪有你这样的,连如厕都不让人去了?!我自来了秦州,哪里一天办过那么多事情!现在方良死了,杜与鹤也没了,四个人的活儿全要我一个人干,四个人啊!这些文牍堆起来都比我人还高了,你们有没有一点良心!”
  陆无事:“我不是人?”
  杨园:“你跟我加起来就两个人,现在是秦州大大小小的事务都压在我们两人头上!大大小小,懂不懂?我以前一天在这里也待不到半个时辰,现在基本除了睡觉,就都在这了!”
  陆无事幽幽道:“我还有个办法。”
  杨园没好气:“你说!”
  陆无事:“刘侯之前待的那间牢房,我看就挺清静的,您要是静不下心,我去禀告公主,让你也进去洗涤身心,想必事半功倍,你觉得如何?”
  杨园:……
  陆无事要是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还能撒泼打滚,但他发现陆无事是真的想让他进去尝尝刘复尝过的滋味,再想想那间牢房里的条件,杨园直接就闭嘴了。
  只不过安静不到几息,他又聒噪起来。
  “对啊,刘侯,我怎么把他给忘了呢!你去把刘侯也请过来,帮我们干一些,咱们两个实在是做不完了,你瞅瞅,这好不容易开春了,还得下发文牍催促各县积极鼓励垦荒,这些流民回去也要安顿,还有城里边那些死伤的百姓,光这些就多少事情了,饶了我吧,你把我杀了,我也干不完!”
  “找刘侯过来帮忙,也不是不行。”
  陆无事心想,只不过你很快会发现,有刘复,还不如没有刘复。
  ……
  杨园他们那边的折腾暂且不表。
  李闻鹊急着见公主,是要向她告辞的。
  他不是要回张掖,而是要去梁州。
  话说陆无事跟杨园出城之后,本是要赶去张掖向李闻鹊求援。
  虽然远水救不了近火,但去了总比不去好。
  说不定他们日夜兼程,还来得及说服李闻鹊出马,赶过来救场。
  要是不去,就永远没有机会了。
  陆无事已经做好一路上几乎不眠不休的准备,杨园也没有抱怨,两人赶了一天的路,他屁股生疼都咬牙不吭声。
  因为就连杨园也很清楚,局面已经到了恶劣的境地。
  如果没有援军,单凭公主和陆惟那些人,是根本不可能跟方良抗衡的。
  而附近方圆之地,要么是方良的人,要么没有兵力。
  再加上被他们放进去的流民军,场面岂止一个乱字可以形容?
  两人赶路到深夜,在官道旁边的野外随便扎个火堆歇息,第二天天还没亮又得接着起来赶路,出来时很匆忙,他们也没来得及去找吃的,杨园饿得前胸贴后背,差点以为自己要死在马背上了。
  就在这时,迎着晨曦,他们竟看见一大队人马遥遥出现,朝这里奔来。
  杨园以为自己饥饿交加过了头产生幻觉了。
  陆无事则以为对方是方良的人。
  直到那杆大旗上的“李”字映入眼帘,陆无事才相信这是真的。
  张掖那边其实先前也不平静。
  李闻鹊为人自负,但陆惟两次提醒他,一次是临别前的密信,一次是让人快马送回去的信件,多少还是让他提高了警惕,暗中派人清查。
  结果这一查,还真查出点事情,有人通过关系混入军营伙房,甚至混到了帮厨的位置,之所以迟迟未能下手,是因为李闻鹊通常与士卒同吃,没有让人额外准备饭菜,对方实在找不到下药的机会。
  李闻鹊顺藤摸瓜,找出背后的杨长史,又通过对杨长史的秘密审讯,得知他与数珍会勾结,而数珍会告知他,秦州那边将有变故发生,让他在此地拖住李闻鹊,让秦州群龙无首,陷入混乱。
  听见此言,李闻鹊哪里还想不到秦州这边出事了,他立马带了一半兵马过来,日夜兼程,总算及时赶到。
  另外一半兵马,则继续留在张掖,交给副将宋磬指挥。
  也正是解决了杨长史,这次他才能后顾无忧,否则这边刚出来,那边杨长史估计就能把后院给点了。
  “殿下与陆郎君先前猜得不错,提前给柔然刺客消息,让刺客得以潜伏马车下面,在殿下入城当日公开行刺,以及给殿下饭菜下毒的人,都是杨长史,他亲口承认了!口供我也让人誊抄了一份,回头呈阅殿下。”
  说到这里,李闻鹊面色有些凝重。
  经此一事,他的性情虽然改不了,也好好反省了一番。
  若非这次陆惟他们接连提醒,李闻鹊自己还真不一定当回事,到时候命都丢了也不知道找谁算账,等他一死,整个西州乱作一团,根本就无人能从西面辖制方良了,更不要说柔然余孽听见李闻鹊死了,会不会卷土重来。
  “臣素来刚愎自用,听不进好言,臣也知晓自己有这毛病,拿下柔然之后,自诩军功大涨,人也随之飘飘然,比以往更甚,多谢二位提醒,救命大恩没齿难忘,往后殿下与陆郎君若有差遣,只要与职责本分无碍,李闻鹊定当在所不辞!”
  “这次李都护率兵来救,解了燃眉之急,已是救了我们一命,不必说什么感谢,真要谢也两清了。”公主更关心另外一件事,“既然你已审过杨长史,想必他招供出背后欲置我于死地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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