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知道她说的是侧福晋李氏，不敢答话，王爷不许人提侧福晋，由其不喜有人打着她的旗号为自己谋利，格格就受过几次训斥，这几年也渐次受了冷落。
苏格格轻轻喟叹一声，“希望我的阿慧能像大格格一样出息，这样，她说不准也能留在京中，不会嫁去蒙古。”
她眼中忧愁不已，有了孩子她高兴，可是孩子长大，她也烦忧。
——
康熙五十年五月，胤禟被踢出了京城，康熙已经受不了他喋喋不休要抄家的请求了。
弘昀收到他的来信的时候是夏日，彼时他已经达到广州，说一定会替他打听什么橡胶金鸡纳树之类的东西，也会帮他留意西洋的一些学校建制。
弘昀看到此处安慰不已。
盛夏的时候，热河来了一批杰出的江南人才，其中有一个年近八十的老者。
别看这位老者年纪大，但是其双目炯炯有神，精神矍铄异常，其中的机警令人过目不忘。
他不仅是年纪最长，而且威望资历似也最高，立在众人之前，康熙非常郑重地介绍此人，“这位便是以前教导过皇子的梅文鼎梅先生。”
弘皙弘昀众人赶忙见礼，“学生拜见梅先生。”
梅文鼎在听说皇上召见的时候，立刻依照旨意带上了他的孙子一同赶赴京城，没想到一同入京的还有这么多老熟人。
李光地的儿子和侄儿也在其中。
没想到皇上竟然让诸位皇孙一同见礼，立于非常，甚至超过了当初见几位皇子的时候。
他与众人连忙避开，连声道：“草民不敢。”
康熙命人赐座，开始说起自己宏远的规划，梅文鼎听说要建一个格物学堂，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格物致知，儒学也，怎么叫他们这些精通算学天文的人来呢。
康熙触到众人眼中的迷茫，含笑道：“这个学堂是专门用来选取精通算学、天文、化学、营造……物理等学问的学堂。”
底下之人沉吟一瞬，相互对视，梅文鼎问出众人心中的疑惑，“敢问皇上，这物理化学是什么学问？”
康熙听到这儿便满眼的骄傲，“自然是研究事物组成及变化的学问。”
几人略有些茫然，胤禄举例道：“比如水在多热的情况下沸腾，比如冰在什么时候结冰，比如水壶中的污垢可以用醋来清除，因为二者发生了反应。”
几人听完面面相觑，“这些怎么算是学问呢，日常中时常见到，乃自然之理。”
胤禄不平，他们懂什么，这里面的学问可大了去了。
正要争辩，梅文鼎道：“敢问这些可以用作什么？”
“那用处可多了去了！”胤禄道，“我们最新的火器用的都是这些学问！”
“这些学问可以用来造火器？”众人更是诧异了。
弘晖忽然开口道：“这些常见的事物之理包含着许多大学问，但往日的人们只知营造却没有将这些学问背后的原理总结成书，实际其中包含的学问不亚于算学，且与算学相辅相成，比如推车便是运用了力学的原理，比如火-药中成分配比不同就可以发挥不同的威力。”
“那便是天工开物之类的匠人之书了。”
弘晖摇头，虽然这两年没有参与到弘昀的实验中来，但是他还是有所耳闻的，“匠人之书多是营造之法，而不是其背后的原理，没有用类似解算学之类的方法总结成书。”
康熙含笑听着，看向那些茫然的人，眼中染了笑意，问梅先生，“老先生这样学富五车的人也对此茫然了吗？”
梅文鼎起身，恭敬道：“想来诸位皇子皇孙说的是事物表象背后的缘由了。”
康熙笑 ，“正是，正是。”
梅文鼎眼中一亮，道：“听几位皇子皇孙之言这背后的原理可以与算学结合一处，可以计算，可以推演。”
“正是如此，他们说了半天说不到点上，反而叫你们糊涂。”康熙看向弘昀，“将你写的书给几位看看。”
胤禄自告奋勇，“我给他们，他们先看懂我的书稿再说。”
梅文鼎等人惊讶，没想到他这么小就开始写书了！赶忙接过胤禄递来的成册书籍，争相探看。
几人从头翻到尾，上面的汉字自然可以看懂，其中间或夹杂了一些字母和满文，许多符号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们实在有些看不懂，“皇上，恕我们才疏学浅，这上面的有些东西，我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弘皙道：“自然，别说你们了，我们外人想看也看不懂，这既不是用清语所写也不是用的汉文，他们用什么不好，非要用西洋符号。”
弘昀扫了弘皙一眼，道：“西洋字母简便，但我们编纂的书是用汉文写就的，不过是多了些符号而已。”
梅文鼎起身道：“想来能成书，是有大能耐大学问的，只是在下不曾接触过，一时有些看不懂，敢问这其中的代表的含义。”
康熙看了眼弘昇，弘昇立刻一礼，“那小子便斗胆为梅先生解读一二了。”
说着便将其中一个公式包含了加减乘除的算式说了一遍，听着弘昇徐徐讲解，梅文鼎立时明白这些符号是用来做什么的，“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些符号是用来表示关系的，倒是十分便宜。”
弘昇笑道：“这是算学专门的符号语言。”
“符号语言。”梅文鼎喃喃，“算学专门的语言，看到它们自然明白其中的含义，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梅文鼎乃是算学大家，立时给众人讲解了一遍，其余人都是聪明之人，对此一点即通，只是他们想不到的是原来这事物相互之间的转化也可以如算学一般总结出相应的方法，而且如此瞧着更为清晰简便。
几人对视一眼，眼中都有浓厚的兴趣，方中通道：“方某今日当真是开了眼，往日虽醉心算学，却不知算学居然可以与其余结合，方某受教了。”
康熙眼中满意愈盛，让人将弘昀制造的温度计，湿度计等拿上来给梅文鼎看，梅文鼎在明白了其中的原理和用途后，眼中顿时冒出炽热的光，“皇上，草民想举荐一营造上的奇人。”
“先生但说无妨。”
“此人名为黄履庄，今年五十又五，精通各类淫能巧技，闻名杭州，草民曾亲自去过，这温度计之类的，臣也曾在他那里见到过。”
“果真吗？”胤禄急问，“何时做出来的，不会比我们造出来的还早吧？”
康熙瞅了胤禄一眼，胤禄赶忙消停了。
梅文鼎含笑着说起京中的脚踏车来，“那东西黄履庄也造出过，没想到直隶也有这样能耐的人。”
康熙立时道，“此人朕要亲见。”
新学学堂就这么开张了，因又这些江南人才，一时显出几分不亚于鸿词科的热闹来。
此前教他们的翰林又回到了翰林院去，康熙重新设立新学博士、学官等等，所依照的方法多半采取了弘昀的建议。
设立不同的学科，编纂不同年纪所需的教材，成套成册，进行授课。
梅文鼎一家都对算学精通无比，他们的书也闻名一时，此番要在那些数学语言的基础上重新编纂，虽耗费了一些时日，但很快他们就能轻松上手。
至于物理和化学等知识，康熙调集了匠人们，让他们围聚在孩子们身边，让他们共同探讨交流。
虽然这些人对营造十分精通，对于制图更是娴熟无比，但是让他们编纂成书的时候，还是不免回到了天工开物的书上，总结营造的方法，而不是总结现象背后的变化规律。
弘昀只能手把手的教，这一教就是几个月过去。
弘昀在见到黄履庄的时候是在秋日。
康熙对此人十分满意，还特意考较了一番，弘昀随侍左右，观其言行举止，见其逻辑清晰，对答有度，由其是对自己做的东西很有自己的想法，不由连连点头。
康熙知道他这是满意了，对弘昀道：“日后此人跟随你左右，做你的先生，也做你的助手。”
弘昀连忙称是，黄履庄推拒了几句，在康熙的安排下，只能应下，他这时才敢打量一眼皇帝身边的孩童。
弘昀单独与他谈论了一番，听到他往日创造的东西，如获至宝，与他讲起自己的规划和想法。
黄履庄忙问，“敢问阿哥，这可是皇上的意思？”
弘昀颔首，“机械制造是大学问，若是运用到在战车上，或者用在水利上，都有大效用。”
黄履庄眼中迸发出惊喜。
弘昀这头陷入忙碌的时候，没几日，胤颙来了，敲了敲窗子，“出来。”
巴哈赶忙道：“阿哥，十五阿哥找您有事呢。”
弘昀抬眸，就见胤颙抱臂立在窗外。
弘昀赶忙追出去，“十五叔。”
胤颙拧眉看他一眼，没吭气，弘昀忙问道：“是我大哥那里有事？”
“弘晖当初为在梅文鼎面前说话，你就没看出来他的意思？”
弘昀猛地一拍额头，“是我不对，我现在去见他。”
胤颙扫了他一眼，冷冷道：“汗阿玛面前的大红人，自然不愿意搭理我们这些旧朋友了。”
“十五叔说的这是什么话。”弘昀正色道，“弘昀不管何时都是我大哥的弟弟，都是十五叔的侄儿。”
胤颙转身离去，弘昀连忙跟上，到了弘晖住的地方，犹豫了几分，胤颙斜睨他一眼，“不敢进？”
“没有。”弘昀踏入院内，去了弘晖的屋子里，弘晖正在看书。
“大哥。”弘昀轻唤了他一声，他瞧着纤瘦了许多，都能瞧见眼下的清淤了。
弘晖不料他来，有点手足无措的样子，笑了笑，带了几分勉强和不自在，“你怎么来了，不忙了？”
“是。”弘昀踏入屋里，眼神在他面上一落，弘晖一笑，将书放在一边儿，“坐吧。”
弘昀坐在他对面，“好久没与大哥说说话了，来看看你，你身子好点了吗？还咳吗？”
弘晖浅笑，给他倒了一杯热茶，“有你给的药，我岂能不好。”
弘昀一笑，“你身子好了就好。”
弘晖道：“姐姐这些日子跑得勤，给我看她画的画，她的画现如今比十六叔还要好呢，皇玛法夸了好几回。”
弘昀赧然愧疚，虽说都在一处，但是这几个月忙起来，他甚至连去看阿媛的时间都没有，“姐姐技法高妙，我等会儿去给玛嬷请安，去看看她。”
“应当的。”弘晖点点头。
两人一时都陷入了沉默中，弘昀喝了口茶，道：“大哥这几个月可有回王府。”
“弘时与淑慧还有弘旺一同读书呢，几个孩子都好。”
弘昀顿时拧眉，“弘旺也在？阿玛同意？”
“为何不同意？”弘晖疑惑，“咱们与八叔家只有一道墙，两家又亲近，弘旺既然愿意与弘时亲近，一同进学也没什么不成。”
弘昀眉头不散，“是，大哥说的是。”
“弘旺瞧着还挺听话的。”
“弘时不听话，免得带累别人家的孩子，弘旺可是八叔的独子。”
“有下人看着呢，你怕什么。”
说到这会儿，两人之间的气氛和缓了不少，弘昀真挚道：“多谢大哥当初在梅先生等人面前替我说话。”
弘晖摇头，“皇玛法有意叫我们在他们面前露脸，我只是说了该说的话而已。你来这儿不单单是为了看我的吧。”
弘昀灿然一笑，“不是为了看大哥，还能是为了什么。”
弘晖轻笑一声，道：“世子之位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
弘昀没想到他挑破了说，弘晖眉目之间是澹澹然清澈旷达，“做决定是皇玛法，一切荣辱恩宠皆是皇玛法赐予。”
弘昀郑重道：“我心中有愧。”
弘晖笑道：“不必如此，对了，你往日给我的药丸还有吗？”
弘昀浅笑道：“那些糖豆你若需要我为你寻来，还有哪里不舒服。”
弘晖笑得清淡，“总是胸闷，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
“街上的老神仙给的。”弘昀见他捂着胸口，伸手按了按，他以前偷偷用实验房里的器材给他做过检查，他是肺部的问题，之前已经吃了好多回药，只要好好养着没什么大问题。
弘晖轻笑，“就会说瞎话骗我。”
“可有请太医。”
“请了，药还是那些药。苦巴巴的，还没什么用。”
“不会没用的。”弘昀道，说着从荷包里弄出一片像糖果一样的东西，习惯性地往他嘴里塞去，弘晖身后的哈哈珠子眼神微变，弘晖也躲闪了一下。
弘昀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收回手，往自己嘴里一丢，笑道：“糖果而已，好了，大哥等得闲了我再来看你。”
弘昀告辞离开，弘晖看着他蓝天下他的背影眉间一皱，对身边的哈哈珠子道：“他怕是起疑了。”
“二阿哥不是多心的人，早知道将方才那片药丸吞下了。”
“应当是糖果，药丸不是这个颜色。”弘晖拧眉。
走在宫道上，弘昀瞅了眼天色，嘴角勾起，又害怕他给的东西，但又问他要，弘晖这是想做什么？
过了几日，弘昀听胤禄说弘晖请求出宫回府调养身子，而康熙应允了。
他听说此事，沉吟，胤禄安慰道：“他不再宫里也好，免得你们彼此尴尬。”
“嗯。”弘昀觉得没有这么简单，轻应了一声，也决定回去一趟。
三日后，弘昀将手头的事儿交给了黄履庄，让巴哈跟在黄履庄身边，胤禄说起一件事，“汗阿玛给我选了福晋，日后我就要出宫了，真是可惜，只怕日后不能与你一处了。”
胤禄也到了成亲的年纪，弘昀惊觉时间过的飞快， “那，那你日后不再负责编纂之事了吗？若是没有十六叔，我一个人如何能摆平这么多事儿，往日咱们一同言志，你要撂下不管了？”
胤禄笑道：“你放心，我还是会入宫的。”
弘昀赶忙拉着他，“能不能不出宫，咱们一起，你若是出宫，那我，那我也出宫，我不管了。”
胤禄正色道：“十四哥那里还等着你重新设计草图呢，九叔也为新学出了一笔银子，难道就因为我出宫你就要撒手。”
弘昀点头，胤禄，“……”又安慰又觉得好笑，“你这样可没有当初挥斥方遒的意气了。”
弘昀抿唇不语，整个宫里最懂他的志向的只有胤禄，这是他们的约定，他们要一起开设新学，让新学在这片土地生根，让新学能运用在各个行业。
胤禄见弘昀不说话，嘿嘿一笑，道：“我成婚定然要在宫里，宫外的宅子怕是还没有弄好呢。而且你怕什么，还有弘昇帮你呢，再不济，弘晟也是可以的，别看他总是惹事，其实是一个颇有学识的人，他父亲可是三哥呢。”
“十六叔才是最富学识的人，孜孜以求，不管是谁，在你面前都要退一射之地。”重要的是，他能够帮忙周旋在他与其他人之间。
胤禄道：“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如今，新学有了这么多能人，何愁不兴，只是……你可不能忘了儒学。”那些教导师傅颇有微词，他不能不放在心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