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眶里的泪水到底是滑过了脸颊。
康熙伸出宽大的手掌,轻轻抹去她脸上的泪痕,温暖的指肚滑过娇嫩的容颜,细细的抚摸。
李含章垂下眼眸,温顺的在他掌中任他摩挲。
康熙一哂,“当然,朕打算封你为贵妃,今日连尊号都已经想好,\'章怡\'二字你可喜欢?”
“贵妃?”李含章微愣,如今后宫之中,贵妃只有佟氏一人。
康熙摸了摸她的脸,道:“几日后朕会大封后宫,届时佟贵妃会晋封为皇贵妃,你与钮祜禄氏同为贵妃可好?”
几日后将会大封后宫,届时便有皇贵妃一人、其次是贵妃、惠宜德荣四妃,后面还有嫔位、贵人、常在若干,她若是封了贵妃,便是后宫中的第三人,位居惠宜德荣四妃之上。
不,温僖贵妃的封号好似是死后的谥号,那这样说来,她还会位居温僖贵妃之上,李含章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对,你曾说过咱们是正经拜过天地的,朕知道如今是委屈你了,可你也得为朕多想想,体谅体谅朕的难处,可好?”
李含章瞧着他认真的眼睛,自进了宫便难得见他这么温情的一面,心中既有些酸涩,片刻之后便是委屈与无奈,她心念一动,目光微微移到他身后的长案上,那黑色的桌案上散开这一幅画,正是他昨日亲手所画。
画中人手握长剑,目光锐利又自信,唇角有着微微的笑意,似天上姣姣的明月,又似山谷中幽幽的晚风。
只见李含章唇角微抿,淡淡道了一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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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午后,康熙正在永绥阁中陪李含章午睡,梁九功弓着身子悄悄站在天青色的帷幕外。
曼妙的薄纱下只隐约能瞧见两道微微隆起的身影,“万岁爷,”梁九功哑着嗓子,轻声开口。
康熙睁开双眼,先是扫了一眼女子酣睡的娇颜,见还睡的香甜,才小心起身,坐在床边抬手掀开纱幕,沉声问道:“什么事?”
梁九功微微低头,不敢往床上瞧去,“万岁爷,慈宁宫的周光福来了,说是太皇太后那边让您空了过去一趟。”
康熙双眸微凝,侧身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人,才淡淡开口,“那走吧。”
康熙从床上走了下来,梁九功看了看床上毫无动静的身影,只得自己拿了檀花架子上宝蓝色的常服,亲自服侍康熙穿衣。
待梁九功挂上了腰间的九环龙璋玉佩,康熙才沉了心思走出了门,掀开厚重的门帘,就是一股子寒风夹杂着小雪,直冲人心,立在廊下的春语立刻上前,伺候着传上鸦青色的大氅。
康熙摆了摆手,自己接过披上以后,才淡然开口,“好生伺候娘娘,有什么事及时告知梁九功,朕想有些事情不需要说的太明白!”
春语惊出了一声冷汗,知道这是问责今日之事了,垂下眼睛,轻声道:“奴婢知错。”
梁九功立在康熙身后,瞥了一眼又立刻垂下了头颅。
一碰上里间哪位小主的事,万岁爷便与平日大相径庭,人人都得在肠子里揣摩过几次才行,这一点他这乾清宫大太监深有体会。
康熙扫了她一眼,便迈开腿往寒风中走去,一路疾行,梁九功垂着眉眼脚步跟上,不一会身上便有了细汗。
慈宁宫外,眼尖的小太监远远瞧见到人影,便一溜烟的进去通报了。
等康熙到了大门口,便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在一旁。
“今日寒风飘雪的,姑姑何必等在这儿?”康熙皱着眉头问道。
苏麻喇姑照常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旧宫装,眼角带着几丝皱纹,瞧着和善又慈目,她微微福身之后,才笑着答道:“今日佟贵妃过来了,说了一些永绥阁小主的事儿,太皇太后怕其中有些误会,才想着叫您过来,亲自说说。”
康熙心中放松了稍许,抬腿进了大门站在廊下,对苏麻喇姑说道:“多谢姑姑,朕明白了。”
苏麻喇姑抿着嘴角,“皇上进去吧,奴婢准备了一些奶茶和沙琪玛,稍候便呈上来。”
康熙点了点头,掀开褐色织福万字门帘,自走了进去。
苏麻喇姑站在外面,瞧着他进去了,才微微叹息,转身去了隔壁暖房。
慈宁宫西侧殿,四周墙角立着半人高的通鼎,里面烧着银丝炭,虽开了窗,整个房间也是暖洋洋的,康熙脱了大氅,放轻了脚步,绕过垂花屏风,就瞧见自家祖母正坐在榻上,闭着眼手中拿着佛珠,嘴唇微动,似乎是在诵经。
康熙双手背在身后,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孝庄仍闭着眼睛,开口道:“来了?”
康熙笑了笑,坐到一旁,“祖母唤朕,岂敢不来。”
孝庄把手上的碧绿的佛珠扣在案上,睁开眼睛直视康熙,“说说吧,永绥阁是怎么回事,今日佟贵妃一大早就过来了,说是您要封永绥阁哪位为贵妃,让我劝劝你呢。”
康熙抬手端起案上的茶盏,垂着眼轻抿了一口,才抬眼,“那祖母今日唤朕来,可是规劝朕的?”
看佟柔璋昨日的表现,今日来找太皇太后,康熙并不意外,他只是有些好奇太皇太后的想法。
孝庄轻瞥了他,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想法,“既然求到我这儿来了,到底是你的贵妃,我怎么说也要给几分脸面才是。”
“我如今年事已高,从前的事已经操够了心了,你后宫的事还是少来烦我的好。”
康熙笑出声来,几声过后,才收敛了声音,向孝庄保证道:“祖母放心,朕以后绝不让这些烦心事打扰到您的清静。”
孝庄这才淡淡的嗯了一声,“我知道,你与你老子不同,多的话我也不说了,免得你听了还嫌我老婆子烦。”
“至于永绥阁哪位,你是爱着捧着,我都不管,只有一点,你是知道的,别忘记了你身上的责任与担当,你得先是前朝的皇帝,其次才是后宫的君主!”
康熙脸色微变,他知道皇祖母心中的结,能为他说出这样的话,已然是对他的信任与疼爱,他沉声道:“皇祖母放心,孙儿爱她,可也爱这江山社稷,孙儿愿意相信自己的能力,她与江山,朕都想要拥有与守护。”
孝庄瞧着他一脸认真的模样,才露出他进屋来第一个笑脸,她抬起手,像他小时候一般,摸了摸他的脑袋,声音有些颤颤巍巍的又有些感叹,嘴里呢喃轻语,“比你老子强,比你老子强。”
“我的孙儿也是人,是人都有七情六欲,遇见个喜欢的,是要好生爱着,护着,只要你能牢牢记住身上的使命,祖母便不拦你。”
孝庄这时候就像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嘴里念叨着,眼神中好似透过窗户洒进来的余光看到了从前。
康熙微微低垂着头,好让祖母不用太费力,眼睛瞧着慈宁宫光洁的地板,心中带着丝丝喜悦。
孝庄声音慈和又好奇道:“好孙儿,我听佟贵妃说那姑娘从前嫁过人的?你给祖母好生说说。”
今日佟妃来求她劝劝皇上打消册封贵妃的注意,说着皇上纳一个嫁过人的汉女当贵妃,会被天下人耻笑,她当时心中便嗤之以鼻,只是为了给小辈留给面子,才没有当面反驳她。
嫁过人又怎样,她的丈夫娶了多少嫁过人的女子,就是她,虽贵为太皇太后,那也是嫁过人的,这一点在她这儿从来都不是问题。
当然,前提是皇上得有能力把控住这个天下!
康熙握着孝庄的双手,他就知道他的祖母,不是平常女子。
这时,苏麻喇姑也端着托盘进了屋子,康熙拿了一块洒满了芝麻的沙琪玛,笑咪咪开口,“这事啊,还要从朕从宫中失踪说起...。”
不过半个时辰,康熙便讲完了与李含章的事,端起案上的奶茶,喝上了一大口,才满足的说道,“还是姑姑亲手煮的奶茶香甜。”
孝庄与苏麻喇姑对视一眼,“说起来,自钮祜禄氏走后,你宫中便无后,这姑娘倒是能算的上你的继妻了,贵妃的分位,还有些委屈了。”
康熙点点头,“章儿说过,她宁愿简简单单做黄三的妻子,也不愿意进宫,都是朕强迫她的。”
孝庄叹息,“既然这样,那就好生对人家,这么有意思的姑娘,你空了可要亲自带过来,给我们两个瞧瞧。”
苏麻喇姑立在太皇太后身侧,点头称是。
康熙笑着摆手,“那是一定,到时候祖母可要备上些好东西才是。”
孝庄无奈的笑了笑,“合该是这样的,既然不能给人家正妻的名分,多给些东西也是无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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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晋江首发◎
康熙二十年十二月二十,离新年不过将将十天的时间,康熙大封后宫。
贵妃佟氏晋封皇贵妃,晋永绥阁汉女李氏为贵妃,号“章怡”,居长春宫,其次便是钮祜禄妃为贵妃,居永寿宫,晋惠宜德荣四嫔为妃,并协助皇贵妃管理后宫事务。
皇贵妃位尊,却并无宫权,四妃有宫权,却与皇贵妃相互制衡,只能说不愧是康熙,帝王心术玩的一手好牌。
只晋封之事,还是让不少人大跌眼睛,其中钮祜禄氏与惠宜德荣四妃,要嘛是家世显赫不凡的,要嘛便是得宠生子的,最不济的也是皇上后宫中的老人,晋封无可厚非。
只有汉女李氏,朝中大臣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呀,便一跃成为后妃第二人,着实让人好奇。
后宫中,才从永寿宫出来的明珠,走过甬道,便见前面一道身影,瞧着应是今日与他同为持节使的张英才是。
只是他们今日一日去钮祜禄贵妃的永寿宫,一人去章怡贵妃的长春宫。
“张大人,张大人且慢。”
张英听见身后有人呼唤,便停下来转头去看,瞧见是明珠,便一边往前,一边扭头道:“原来是纳拉大人。”
明珠快步走到他身边,略微不满的说道:“您走这么快干什么?”
张英背着双手,腰身有些弯曲,他头也不抬的继续往前,“南书房还有些事呢。”
明珠嘴巴微微抽动,他刚才光顾着想打听那位李贵妃的事儿了,险些忘记这位乃是太子的师傅。
张英斜眼瞧了瞧明珠的脸色,便迎着风雪垂着眼默不啃声的向前。
“诶,诶,张大人,这甬道还长,我们同路而行。”
这条出宫的甬道,两边是黄色的琉璃瓦与大红色的宫墙,明珠见此时只有他与张英两人,身后的太监也知趣的掉在远处,终是忍不住好奇问道,“张大人,这位李贵妃,您今日瞧着可知是什么来头。”
张英微白的眉毛稍挑,瞧了瞧漫天的风雪,还是闭着嘴,未开口回应。
明珠年少有才,又出声显赫,受了张英的冷落也不动气,反而低声道:“也不知这位贵妃的出现,对太子,乃至是大阿哥,可会有什么影响啊?”
明珠微微叹息道,他扶持大阿哥,固然有家族因素,更多的却是他扮演的身份,皇帝喜欢看,他自然要尽力去演,如今时间越长,他也就更身不由己,只得老老实实的跟在大阿哥身边。
张英听了这话,终是站住脚,转身凝重的看着明珠,拱手向乾清宫方向,“纳拉大人,皇上御极二十载,如今海清河晏,天下承平,圣上乃是百年未有的盛世明君,咱们能在当今天子麾下做臣子,乃是咱们的福气,这心思还是多为百姓想想吧。”
张英敲打完后便摇了摇头,径直离去。
明珠脸上一阵青一阵红,良久才低声唾了一口,“这顽固的老头子,呸。”
长春宫内,李含章一身朝服立在院内,一旁的春语及几个宫女手上端着托盘,上面摆放着贵妃宝册、宝印,人人脸上带着欢喜的笑颜,院内喜气洋洋。
候嬷嬷眉眼间俱是笑意,“恭喜贵妃娘娘,娘娘大喜。”
顿时,院内的宫女太监齐身下跪,口中喊道:“恭喜贵妃娘娘,娘娘大喜!”
一时间,整个长春宫尽只有她一人站立,李含章一一扫过跪下的人的颅顶,看着她们臣服恭敬的神情,这种睥睨天下的感觉让人很是舒坦,难怪古往今来,有多少人沉迷权势。
“都起来吧,”李含章微微抬手。
候嬷嬷站起身来,上前扶着李含章,“娘娘,今日是您的大喜,宫中奴才们还需要些赏赐才是。”
这是历来的惯例,宫中小主们都是懂的,只因着这位小主似乎是民间来的,她才多说一句。
李含章穿着花盆底,身上的朝服又长又重,头上的朝冠压着脖子生痛,听了候嬷嬷的话,便往正殿走去,从前这些事都是雪鸢打理,李含章并不管的,她便道:“嬷嬷自己瞧着办就是。”
一进正殿,入目的便是那地屏宝座,头上高悬康熙御笔亲题“琅嬛福地”,左右有帘帐相隔,左右摆放着铜龟、铜鹤各一对。
进了正殿不停,李含章向西进了梢间,便迫不及待要换上常服了,从前她只觉着旗装繁琐复杂,不似汉服飘逸灵动,如今等穿过这朝服之后,只觉得从前颇为嫌弃的宫装,也是可以接受的。
春语合并几个丫鬟上前,卸下朝冠,候嬷嬷上前解开复杂精美的披挂,“娘娘这身朝服是皇上下旨,让内务府连夜赶工做出来,上面的朝珠都是从皇上私库里选的好东西出来呢。”
李含章笑了笑,没有开口。
等换上了一身绯色宫装,瞬间感觉浑身上下轻松了不少,候嬷嬷上前给她揉捏着双酸胀的脖颈,“今儿是宫里各位娘娘的好日子,也不知皇上今日会歇在何处。”
李含章坐在榻上,右手放在榻上的小案上,酸胀的脖颈被嬷嬷两只手揉捏着,闭着眼睛享受着,默默听着候嬷嬷的话。
候嬷嬷见状,又瞟了瞟窗外站在的几人,才柔声开口,“娘娘,门外是内务府分过来的太监总管刘有求合着几个小太监,娘娘可要叫进来说说话?”
这宫中除了女子以外,最多的便是太监了,李含章睁开双眸,正了正身子,“叫他们进来吧。”
刘有求与几个小太监站在院外,他今年四十有五了,这个年纪在宫中已算大龄,他本在御膳房当差,做着一个上面有四个上司的小总管,本以为一辈子就这样,等年纪够了,便带着大半辈子积蓄出宫,到时候回了家乡,再收养一两个干儿子,好生养大后给自己养老送终。
谁知这天变的突然,他不知何故被内务府调来这章怡贵妃的长春宫当首领太监。
这自然是高升了,他心中也是欣喜,可随之而来的却是惶恐,他平日里在宫中很是低调,做事也尽量圆滑周到,万事妥善,也不知这次是招了谁的眼,还是真的走了大运了。
他内心感慨,外面却是一幅谨言甚微的模样,站在原地安静的垂下眼,待后面几个小太监有些挤眉弄眼的闹出了不小的动静,他才会转身,淡淡凝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