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溪月不知为何,清楚地知道少年没有听错,甚至就连他那声极轻极淡的“好”,也是无比认真。
她想到什么,双拳不自觉地用力攥紧,“那如果我把你眼睛蒙上,耳朵封住,四肢都给你紧紧缚住,让你无法动弹的在黑暗的屋子里待上三天三夜,又如何?”
她话音刚落,少年沉静的眸中瞬间出现一丝裂缝,体内的疼痛奇痒像是再也忍耐不住,喘息声越发剧烈粗重,汗水滴落身下甚至聚成了一滩。
她就知道他会害怕,陆溪月有些得意地想到,即使以苏白的心志坚定都会害怕她这样对他,更不用说眼前这个籍籍无名的少年了。
就在陆溪月以为这次少年终于会知难而退时,秦路却艰难地仰起头,像是下定了莫大的决心,缓缓开口说道:“好……”
声音中带着绝望的痛苦和颓然,让听到的人都能感受到他此刻内心的悲绝。
众人很是有些纳闷,这第二个条件听着比第一个轻松了不要太多,为何瞧这少年的反应,竟是第二个条件更恐怖一些。
少年这声“好”比起之前多出了几分颤抖和浑浊,想来已是难受到了极点,却又仿佛带着股莫名的包容,好像在告诉她,只要是她想做的,他都会做到。
这种认知让她心中无端生出股烦躁,可她此刻却没有心情思考自己为何会如此,眼下最为棘手的问题是,若是连这般恐怖过分的要求都无法让少年退缩,总不能最后真的选他作为夫婿吧。
她目光紧紧盯着垂着头难耐喘息的少年,苦苦地思索片刻,终于眼前一亮,兴奋地说道:“我把你衣服扒光,然后涂上蜂蜜,让蚂蚁成群结队地爬上来,如何?”
众人:“!”
一股骇人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脑门。
唐忱和冷吟松更是瞬间脸色煞白,这个计策当真是太毒了!这般美丽的容貌,竟能想出这般狠毒的点子。
这哪里是选夫婿,这明明就是在正大光明地折磨人。
陆溪月说完这番话心中也在暗暗恼怒,若不是这些人都不争气,她又何须出此下策?毕竟就连她说出这番话,心中都不由颤了颤,甚至光是想到那画面已是一阵恶寒,更不用说真的付诸实际。
瞧着眼前的少年约莫和苏白相同年纪,想必也不过十七八岁,她本无意这般恐吓小孩子,可谁让他是傅善渊派来的人。
而果然和她预料的一样,这次少年脸色几经变换,终于没有再像前两次那样应下,清澈的眸中涌上几分不安和害怕,过了良久终于仰起头,颤声道:“不能脱衣服……”
他跟父亲的赌约是,如果师兄在不知道他身份的情况下,依旧能选中他,父亲就不再干预他的婚事。
可若是被扒掉衣服,师兄即刻便会知晓他是谁。
他看着陆溪月,再次恳求地说道:“不要脱衣服……”
陆溪月情不自禁地涌上股喜意,似乎经过不懈努力终于赢得了某个极其艰难的战役,总算让她知道这个少年怕什么了,果然这让人闻之色变的手段对这个顽强的少年也是有效的。
她勾了勾唇,似蛊惑似威胁地说道:“不脱衣服,我怎么让蚂蚁爬上你光裸的肌肤?怎么让他们一点一点地噬咬你的血肉?”
见少年脸色越发惨白,陆溪月笑意越发明艳,“如果不愿意,你随时可以退出,只要你离开九溪山我自然不会再为难你。”
此刻在场的人也都看了出来,陆溪月是想逼这个少年主动放弃。
唐忱闻言悄悄松了口气,只要这少年知难而退,来日方长,他便还有机会。
少年无力地垂着头,就在众人都以为他会放弃的时候,甚至就连她也是这么以为的时候,却见少年抬起头,清冷眼眸泛着水光,微红的眼尾给整个人平添了几分脆弱,“你可以把蜂蜜涂在我背后的鞭痕上,这样比涂在完好的皮肤上,更让人痛苦……”
明明说着这般残忍的话,少年的眸光却没有丝毫颤抖,甚至流露出丝丝恳求。
陆溪月心中倏地一颤。
他明知道她就是想折磨他,他明知道她就是想逼他放弃,可他为什么还要苦苦坚持。
傅善渊究竟许了他什么条件又或者是用什么威胁了他,让他甘愿承受这般痛苦?
眼见陆溪月神情似有动摇,唐忱急忙喊道:“阿逍你千万别上当,他就是在赌你会心软!”
陆溪月却丝毫没有听到唐忱的挑拨,她想到少年方才难得流露的恐惧和不安,一字一句地问道:“为什么不能脱衣服?”
为什么宁愿把蜂蜜涂在血肉翻卷的伤口上,也不肯脱下衣服。
为什么不怕鞭打,不怕封穴,甚至不怕蚂蚁噬咬,却唯独惧怕脱下衣服?
第96章 求你
少年清峻的身躯因为疼痛而不住颤抖, 却仍单膝及地苦苦支撑着,一身深沉黑衣让人不由想到在狂风骤雨中犹自挺立的苍松,佩服他顽强意志的同时又不禁心生怜惜。
为什么不肯脱衣服, 这个问题不说她,就是院内院外的其他人也迫切地想要知道一个答案。
少年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而是定定地看着她,粼粼目光中流露出脆弱和哀求, 像是盛满了漫天破碎的星光。
“求你, 选我……”少年低低喘息着, 撑在地上的手指已是鲜血淋漓, 修长的脖颈青筋暴起,露在外面的皮肤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选了我之后, 不管是要脱我衣服、折磨我, 亦或是要杀了我,都可以。”
少年高高仰着头, 哀求地看着她,嗓音因为痛到极限而带着颤抖的哭腔,“你想做什么, 都可以。”
“只要你, 选我……”
院内一时安静极了,就连喧嚣许久的风在此刻都沉寂下来,陆溪月耳畔只听得见少年喉咙中压抑不住的闷哼,淡薄的嘴唇早已被咬的残破不堪。
其他人此时哪里还会怀疑这少年是用了什么办法作弊, 甚至少年这像是被风雨狠狠摧残过的模样, 让在场的一些人心中瞬间一热, 恨不得立刻抱住他狠狠疼爱一番。
就连唐忱看着少年这副模样都怔愣地说不出话,他手指深深嵌入掌心, 平心而论他绝对做不到少年现在这个地步。
对上少年水雾晃动的眼眸,陆溪月还没反应过来时,已不由自主地俯下身,用拇指轻轻擦拭少年眼尾因为疼痛而溢出的晶莹泪水。
“阿逍,不要上当!他就是在装可怜博――”
而几乎是在唐忱开口的一瞬间,陆溪月已脱口而出:“我选你。”
唐忱到了舌尖的话瞬间僵住,整个院内院外鸦雀无声。
众人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震惊地连呼吸都在此刻停止,他们没听错吧,竟真的让这个少年成功了?
唐忱死死攥紧双拳,掌心已然掐出鲜血,向来若远山般沉稳的脸庞此刻满是掩饰不住的不甘和怨恨。
可恶,这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毛头小子,好容易那个可狠的苏白不在,却被这个人捷足先登。
陆溪月一直出神地看着少年,似乎仿佛刚才说那话的人不是她,又似乎透过这双眸子看到了少年的灵魂。
直到少年唇边蓦地扬起一抹浅笑,随即却是再也支撑不住,无力地瘫倒在地。
陆溪月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该死的,她怎么就这么答应了这少年,难道就因为这双眼睛让她总会忍不住想起那个人?
她站起身,感受到院里院外聚在自己身上的无数道视线,心中渐渐涌上一股难言的烦躁,而心口的酸麻让这种烦躁慢慢变成了愤怒。
她踹了喘蜷缩在地的少年,“我已经选了你,是否该你兑现承诺了。”
少年听到这话,睫羽轻颤着睁开,因为长时间痛苦的折磨意识已然有些涣散。
她却像是没有察觉般,用怒气掩饰自己方才那一瞬的失态,“把衣服脱了。”声音冷的像是雪山顶的千年寒冰。
“可以去屋子里吗?”少年难耐地喘息着,低声恳求道。
她丝毫不为所动,用脚点了点地面,声音平静到近乎冷酷,“就在此处。”
少年疼的已然有些恍惚,却仍挣扎地说道:“我,没力气了……”
陆溪月抬头望了望天,离这少年被封住穴道竟已过去了近一个时辰,她没有替他解穴,他竟也一直没有开口请求,似乎两人今日才见第一面便已有了某种难言的默契。
陆溪月心中倏然动了动,总不能真的把人弄晕过去吧。
当下冷着脸,解开了少年封住已久的天溪穴。
被生生阻断的内力终于再次流畅,折磨身体许久的疼痛奇痒同时消散,四肢百骸都仿佛浸在暖洋洋的热流中,少年舒服地嗯了一声,随即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目光凝着她,慢慢站起身,黑白分明的眸子里从涣散渐渐变为坚定,最后化为滚烫的炙热。
他从衣领处将衣襟左右扯开,豁然露出掩盖在衣领下的黑色挂绳,上面似乎还吊着个色泽莹润的玉牌。
陆溪月瞳孔猛地一缩,一把攥住黑绳将人拎到眼前,她摊开手,掌心的玉牌上,赫然刻着的个遒劲的“逍”字!
这是她送给苏白的,为何会出现在这个少年身上?陆溪月心中倏然一沉,难道苏白被害了!
她一把攫住少年脖颈,声音冷的似要把人冻住,“这个玉牌从何而来?说!”
少年脖颈被迫高高仰起,被她掐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艰难地伸手指了指自己右肩后面。
陆溪月想到什么眸光猛地一凝,伸手扒开少年衣服,后肩处赫然是一个“逍”字烙印。
熟悉而又陌生。
她死死地盯着那个烙印,如刀的目光仿佛要在那儿再刻烙一个字出来。
在她似要喷出火来的目光中,少年倏然在脸上一扯,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掉在地上,露出其下俊美无俦的脸庞,是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容貌。
苏白,竟然是他。
竟然是他。
院内院外一片哗然,却不得不惊叹这世上竟有这般出众的男子容貌。
若说方才只是俊秀,现在已然称得上惊艳,如皎皎白月,清冷似谪仙,又如寒光利剑让人不敢逼视。
唐忱牙关已经咬的咯吱作响,苏白,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他!
他不是走了么,不是离开了么,为何又会出现在此处!
那一身黑衣的俊美男子,看向她的目光中是无尽的缱绻与柔情,最后都化为一句轻轻的,“师兄,我回来了。”
说完一把上前,用力地扣住她的后腰,将她拉到怀里,男子俯下身,对着她的唇竟似要直接亲上去。
陆溪月心中刹那的欣喜过后,却是深深的愤怒和羞恼,眸光倏地一暗,猛地抬脚,将毫无防备的男子狠狠踹开。
男子眼中瞬间闪过一丝诧异和受伤,满腔热血刹地凉了下去,他怔愣地看着她,却见她满脸肃冷,甚至如秋夜般寒凉。
没有久别重逢的欣喜,没有见到他的喜悦,只有被欺骗和被戏弄的恼怒。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默默地退后一步,垂下头不敢看她。
其余人则是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完全不知道事情怎么会演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人/皮面具都出现了也就算了,这方才还一直十分乖顺的少年怎么突然就要强吻这一看就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陆庄主。
而只有少数江湖中人认出来了苏白,心中更是惊讶地说不出话,那冷吟松在看到苏白的一刹那便想离开,此刻脸色青了白,白了青,脚步却像灌铅了般重的提不起来。
“谷雨,送客!”陆溪月冷冷吩咐。
她此刻心中只有一腔怒火,这人为何当日不告而别,今日又为何改头换面来参加她的招婿,既然来了为何又要戴着人/皮面具掩人耳目,哪怕知道当中可能有隐情,可被戏耍的愤怒依然战胜了她看到苏白后为数不多的理智。
她胸膛剧烈的起起伏伏,哪怕不施脂粉、更没有佩戴任何首饰,可她从来就和素净沾不上半分关系,本就明艳的脸庞因为愤怒而显得异常明亮,竟比此刻的烈日还要夺目耀眼。
她头也不回地朝院外走去,也带走了所有人的目光和关注。
身后男子没有丝毫犹豫地跟了上来,却一直落后她一步,不敢超过她,也不敢和她平齐。
拥挤的院内院外不由自主地位为两人让开一条道路,目眩神驰地看着这一前一后两个神仙人物。
黑衣深沉,红衣热烈,站在一起却又是这般和谐。
两人沉默不语地已经走到池塘边,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粗哑的“且慢!”
陆溪月冷着脸回头,出声之人竟是那个什么王公子,不由冷冷一眼瞪去,对上她冷肃的目光,那王公子登时打了个哆嗦,却仍强自说道:“你不选我却去选这个小白脸,还是个藏头藏尾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小贼,他哪里比得上本少爷,陆逍你一定会后悔的!”说着竟又露出抹邪笑,“本少爷迟早要得到你!”
陆溪月还没开口,苏白已然脸色骤沉,右手一扬,一股劲风轰去,那王公子狼狈地倒在地上,狠狠吐出一口鲜血。
众人猛地瞪大双眼,这方才还一副脆弱驯服模样的少年,突然间这般肃杀冷酷,让人心中不禁打了个寒颤。
那王公子狼狈从地上爬起来,华丽的衣裳上沾染了不少灰尘,却比方才叫嚣的更狠了,“你竟然敢打我!你可知道我父亲是谁!我姑父是谁!我叔叔又是谁!随便一个都是你惹不起的人,他们动动小指头就能招来千军万马把你这逍遥山庄给灭了!”说着露出一抹得色,“还不快给本少爷跪下磕头道歉!”
苏白心中怒气更盛,怪他方才下手太轻才会让这人还能说得出话来,他眸光一寒正欲再次动手,却听见陆溪月慵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不攥着绳子都会咬人了是吧。”
明明是极懒极淡的声音,却像是晴天响雷,让他浑身动弹不得。
第97章 愤怒
那王公子没有听到陆溪月的话, 见苏白动作僵住,只当他是怕了自己,眉宇间竟越发得意, “知道怕了不敢动手了吧!若是不想小命不保还不过来磕头认错,兴许本少爷一高兴还会考虑饶过你们。”
旁边几个一看就是纨绔子弟的华服公子, 见状也连忙起哄道:“知道王公子是什么人吗,他的姑父哪怕是在京城里那也是说的上话的大官!不要以为你们会点武功就了不起。”
呵。
陆溪月忍不住冷哼一声, 嘲讽的目光在苏白和那王公子之间缓缓逡巡, 旋即嗤笑道:“竟是我说错了, 不是咬人, 是狗咬狗才对。”
眼底的寒意让众人心中瞬间一凛。
苏白更是脸色煞白,像是没有想到她竟会这般生气。
“还不走, 难道真要让我牵着你才肯走?”她声音越发冷酷, 看向男子的目光像是看着某个十分厌恶的物件。
男子闻言脸上露出一抹苦涩,陆溪月心中却越发生气, 她知道此刻自己心情不好,也知道自己是在迁怒,只怕此刻的男子只是咳嗽一声, 她都会认为是罪不可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