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是陷阱或伪装吗?
第二任审神者干过类似的事,先装作懊悔、反思,表示会改正的。等他们燃起了希冀,就反反复复地拉扯,直到他们彻底死心。
五虎退被骗怕了。
他本来就是脆弱单纯的孩子,跟清醒的哥哥们不同,辨别不了真情或假意,傻傻地期待着。
……期待着。
血色弥漫,覆盖了他的脑海。
在陷入回忆之前,小熊的脚步声拽住了他。深棕色的小熊走得急,左脚绊右脚,“啪”地摔在地上,溅起了一片灰尘,呛得小老虎打了个喷嚏。
“嗷呜!”
小老虎担忧地嚎了一声。
“小熊没事的。”花子爬起来,随意地拍了拍衣服,实际上鼻尖被头套里的钢圈砸得生疼,隐约有“水”在往下流。
她试图为这一摔找补。
“这是告别礼。”
希望退退不要觉得小熊不靠谱。
……
她强撑着出了房间,下了楼,才垂头丧气地摘掉头套,带着一身新鲜的尘埃,挪到了狐之助和松田阵平的前方——“花子?!”
松田急忙掏出纸巾。
差点喊出声的狐之助艰难地忍住,继续cos普通的狐狸,尾巴焦躁地拍来拍去。
幸好它还有个嘴替:松田警官。
“怎么流血了。”松田阵平蹲着,没嫌弃小孩的脏兮兮的玩偶服,熟练地处理起突发情况,“哥哥呢?”
花子配合地仰着脸。
“在里面。”
她的眼睛因生理性的痛觉而添了些水光,表情却非常镇定。那份沮丧,针对的是楼房内的“哥哥”,而不是自身的伤。
松田阵平:……
他犹豫几秒,狠下心,试探着加大了力道:寻常的孩子早就该喊疼或者掉泪珠了,花子只是眨了眨眸子,依旧一动不动。
反射性地逃避都没有吗?
他不禁愕然。
“出血量不大。”
他摸了摸鼻骨。有一个打拳击的父亲,自身又是警察,他对各类伤情的掌握度很高:“没什么问题。不过最好再去检查一下。”
铺垫完,松田顺势询问:“你的家长呢?找到了哥哥,就该一起回家了吧?”
花子支支吾吾。
她不愿意欺骗善良正义的松田先生,只好选择性地坦白:“我的家长,大概三天后就会来接我们。”
松田阵平:……?
实在委婉不下去了!
他努力克制着,俊朗的脸却仍是黑了黑:“虐待儿童,遗弃儿童,都是犯法的。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将你的家长拷起来,为你们申请更换监护人。”
狐之助:。
勿cue,家长之一在这呢。
花子没有它的阅历,一捕捉到“更换监护人”几个字,就开始慌了:“不是的。我跟哥哥——我们现在的家人都特别爱护彼此。”
“不要带走花子的家人。”
……诶?
等等、别哭!
意气风发的松田警官罕见地无措了,他没料到一直表现得分外成熟的花子,会有这样的雷区。“现在的家人”……他恍然大悟。
他抽出新的纸,擦了擦女孩的眼睛。
“原来已经找到新家了吗。”
矛盾的地方有了合理的解释。松田阵平重新看了看花子,理了理她凌乱的黑发:“其实,牵起你的瞬间,我就在好奇了。”
“为什么你不介意疤痕?”
按照心理逻辑,大部分的人,都会遮掩自身的瑕疵,而不是大大方方地任由他牵,一点自卑或忐忑都没有——推理完缘由的青年如释重负地笑了笑。
“既然你现在的家人,能让你对过去的伤痕释怀,那他们肯定有认真地爱护你。”
“是我误会了。”
“要好好地长大啊。”
……
松田阵平没有驱赶她和五虎退。
有他照料,在这里待几天,不会出事。他去把几个金块兑换成了现金,又委托附近的旅馆,提供了洗漱间,弄干净了灰扑扑的“小熊”。
花子:QAQ
他好笑地收下了女孩崇拜的目光。
“这是手机。”
“碰见麻烦就打给我。”
花子捧着手机,乖乖点头。她送走了松田阵平,拎着订购的饭,踏入了废弃楼区。
狐之助在楼下守着。
她穿着玩偶服,没露头,只是伸出爪子,轻轻地把盒饭推到了房间中——聪明的小老虎精神一振,自觉地叼起盒饭,放到五虎退的身旁。
花子想了想,下了楼。
离远一点好了!
夜幕降临,一盏盏灯亮起。
花子坐在地上,两只熊掌托着脸颊,望着繁星一般闪耀着的城市,琥珀色的眸子像是清透的湖。
小老虎悄悄冒头。
它不敢离开五虎退太久,只是急匆匆地将尚未开封的饭盒叼到花子的前方,就马不停蹄地跑回楼上。
……一口都吃不下吗?
花子愣了愣。
经历过饥饿之后,吃饭在她的心目中,永远是最重要的事情。连饭都吃不下,证明五虎退的状态依旧差到了极点。
她苦恼地垂下睫羽。
“用灵力吧。”
狐之助提醒道:“他是刀剑付丧神。”
刹那间,花子恢复了朝气。她抱起狐之助,亲密地与“小伙伴”贴贴:“狐之助好棒!”
“但是……要想想办法。”
考虑到五虎退抗拒她,花子向旅馆的老板讨要了几张纸,叠成千纸鹤,才上楼。
以她的灵力,只可以移动一小段距离。
她专心致志地操控着注入了灵力的千纸鹤,晃晃悠悠地飞到五虎退的肩膀上——男孩僵住。然而,迎来的不是剧烈的疼痛,是清澈的、泉水流过似的感觉。
一个个千纸鹤乘着灵力启航。
五虎退抬头。
在浓墨般的夜色里。
灵力如萤火虫,忽闪忽闪的,勾画出纸鹤的轮廓。以及为了探查方向,偷偷探出来的小熊的脑袋。毛绒绒的、眼珠子圆溜溜。
柔软的耳朵被墙壁压扁。
触及他的视线,小熊猛地缩回去。
花子:QAQ
她紧张地捂住了熊脸。
五虎退仍然发不出声音。小短刀的唇瓣翕动,呆呆地环顾着包围了他的千纸鹤。
他的指尖碰了碰闪烁的碎芒。
他模糊地想起。
在那段覆满血液的日子里,他总是幻想着,要是自己是鸟就好了。只要扑棱着翅膀,就能飞出地狱。
他蜷缩着,安静地盯着肩膀处的纸鹤。
似乎回到了血泊内。他的哥哥们、包括自己,都遍体鳞伤。只是这一次。
大家都褪去了伤痕,长出了羽翼。
化作鸟、化作风。
一起飞走吧。!
第36章 晋江
花子失踪了——!
本丸内的几振刀兵荒马乱地搜索了一番,发现失踪的不止花子,还有狐之助、五虎退和一只小老虎。
本丸召开了紧急会议。
一期一振的表情难看极了。
审神者、狐之助、弟弟……这个组合简直是阴影重现。他能保持理智,坐在会议室中,倾听其余付丧神的分析,就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所以。”
他的金眸凛冽,锐意撕破了温雅的气质,令他展现出属于刀剑的锋利感:“他们是通过损坏的时空转换器,去了未知的坐标。没带小型罗盘、跟本丸失联,安全得不到保障?”
三日月宗近点头:“是的。”
“……”
死一样的沉寂蔓延。
众人全是一副“末日降临”的姿态。就连稳重的、热衷于自称“老爷爷”的三日月宗近,都没法再悠闲地喝茶了。
三日月:“她才6岁。”
山姥切国广垂着脑袋,白布下的脸色苍白:“一点战斗力都没有,跑得也不快。”
小夜低声说:“毫无复仇之心。”
……
“五虎退……畏惧人类。”
粟田口一派比较自闭,只有一期一振了解小短刀的情况。他崩溃地扶额,胸腔处的悔恨宛若海啸:“如果跳转到人多的地方,五虎退会死的。”
信浓藤四郎踌躇着安慰道:“有大将在。一期哥,大将会保护五虎退的。”
“……保护。”
一期一振不由得苦笑。
信浓的“大将”,本身就是五虎退畏惧的物种。而且,他不太理解信浓对花子怀抱着的盲目依赖——“6岁的孩子,自己都保护不好。怎么去保护别人?”
信浓藤四郎哑然。
会议室的氛围越发压抑。
一期一振呼了口气,意识到情绪的失控。他的目光转到弟弟身上,喑哑地说:“抱歉,信浓。我刚才过于严厉了,吓到你了吧。”
“没关系,一期哥。”
本丸的刀剑们一夜无眠。
松田阵平同样没睡好。他挂念着废弃楼房里的两个孩子,翻来覆去的。打火机明明灭灭,却没点烟,只是消磨着时间。
天色渐亮。
松田阵平盯着镜子内的黑眼圈。
他无语片刻,索性翻出墨镜,坦荡地戴着墨镜去上班,掩盖了有些萎靡的精神状态。
“阵平。”帮他查监控的警察在门口拦截他,好奇地问,“昨天的两个孩子回家了吗?他们是不是养了一只小老虎?要去处理吗?”
谢邀,根本没上过楼。
松田含糊道:“没回家。不是老虎。”
“没回家?!”
热心同事皱起了眉:“阵平。那栋楼只是暂时废弃。我昨晚顺手查了查,有新的开发商承包了重建工作,马上就要施工了。”
“他们不会还躲在里面吧?”
松田阵平:……
墨镜下的瞳孔蓦地睁大。
“我现在赶过去!”他想了想,再次拜托道,“麻烦你查一查人烟稀少,又可以休息的区域。”
“我们是警察,不是托儿所所长。”同事吐槽完,认命地回答,“知道了,我会尽快给你地址。这该死的责任感,真妨碍我摸鱼。”
松田阵平忍俊不禁。
他拍了拍同事的肩膀,便踏了出去。
电话没有响。
他考虑到衣服的换洗问题,中途改道,在商店买了几套新的玩偶服,才继续往废弃楼房走。
靠近之后,他望见了“小熊”:挡在大人们的前方,被拽掉了头套,努力地蹦哒了好几下,试图把头套从大人手里拿回来。
硬了,拳头硬了。
他提着袋子,大步流星。
松田阵平隐约捕捉到双方的交谈声。花子一丝不苟地道了歉,镇定地请求大人先不要上楼,将头套还给她,她会带着哥哥离开。
但开发商的人故意举高了头套——
松田阵平轻易地推测出了这群人的心路历程:刚被拦下时,烦躁地拔掉了“小熊”的头套。看到是个可爱的小孩子,就自认为“和蔼”地逗弄了起来。
花子的睫毛微颤。
她按捺着恐惧,没有哭鼻子。只是琥珀色的眸子里晃荡着细碎的水光,像是夜幕内的雨。
她不再蹦哒,压着语气不露怯。
“还给花子好吗?”
——“够了!”
松田阵平利落地抢回头套,轻轻地扣在了她的脑袋上,隔离了开发商的人,憋着怒火:“你去把哥哥带下来。我帮你们找了新的住所。”
有人护着,“小熊”的嗓音反而闷闷的。
“松田先生……谢谢你。”
她乖乖地上了楼。
进房间前,花子悄悄摘掉头套,揉了揉脸,调整了糟糕的情绪。她的眼眶红红的,让狐之助不自觉地磨了磨爪子:“下次别阻止我了。虽然我不擅长打架,但吓跑他们是可以的。”
“因为,本来就是我们在添麻烦。”
狐之助:……唉。
它注视着花子重新戴好“小熊”的套子,跟无事发生似地,啪嗒啪嗒地踩着地板,停在五虎退身旁。
“退退。”
她软软地喊了一声。
依旧是古怪的、自创的调子。
五虎退死死地掐住衣袖,埋在胳膊里的面容上写满了复杂难辨的思绪。他陷入了混乱:凭刀剑付丧神的感知,他听到了楼下的动静、明白有陌生的人群。
他的心脏仿佛停滞了。
脚动不了。
咽喉失去了作用。
他急促喘息着,抖得小老虎都炸毛了。直到一句又一句的“请先不要过去”,穿过钢筋水泥,一圈圈地潜入“深海”,钻入他的耳膜。
然后,是壮年男性的斥责声。
很可怕。
特别特别可怕。
但是……那道单薄的屏障挡下了一切。
五虎退的指尖动了动。
就算掩饰过了,他仍是辨认出了审神者的残留的惊惧,如同不断抖落的雪。
透过缝隙,他瞥到伸出来的熊掌。
“退退。”
花子不确定这位饱经折磨的刀剑付丧神会不会信任自己。她的话语轻飘飘的,毫无攻击性:“有危险的人要来了。小熊带你逃跑好不好?”
“我们一起逃走。”
“……”
发不出声音。
五虎退酸涩极了。他满腹的不解,想质问“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他是一振,除了遭受折磨之外,没有任何价值的刀。
张嘴的刹那,他才发觉。
他甚至不清楚她的名字。
……
成功握住了退退的手!
花子松了口气。她的世界瞬间放晴,眼睛弯了弯,歪着小熊脑袋,兴高采烈地晃了晃。
两人抱着小老虎下楼。
狐之助在暗中跟着他们,免得与时之政府相关的事物,刺激到深陷阴霾的小短刀。
松田阵平敷衍地冲开发商的人说了句“感谢配合”,就领着两个小孩,向同事发来的地址前进。他熟悉路况,绕开了各条人潮拥挤的大街。
他不着痕迹地打量“哥哥”。
敏锐到诡异啊。
像是触及火苗就会爆炸的气体。不管他再怎么谨慎,他的视线都会烫伤对方。重复几次后,松田阵平放弃了无意义的探寻。
他戴着墨镜,懒散地介绍道。
“我们要去的是一座神社。十几年前挺热闹的。随着城市的发展、人口的减少,慢慢无人问津了。附近居住着的,都是年迈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