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要擦眼泪。
可是手指上很多泥,不敢碰脆弱的眸子。衣服也是,原色都被覆盖了。她只好无措地举着手掌,一边吸着鼻子,一边控制不住泪水。
盐分渗入伤口。
疼痛感越发明晰。
“姑获鸟、付丧神……”
“花子要努力。”
“花子、花子能走更远!”
……别说走更远了。这状态,离当场去世也差不了多少,谁家这么不负责任,乱丢小孩。
加州清光吐槽完,拍了拍额头。
——交易罢了!
他走到女孩的身侧,不去看那张花猫似的脸,干巴巴地张嘴:“喂。你要不要跟我做个交易?”
“你提供灵力,我养你。”
花子的脑瓜子嗡嗡的。交易、灵力,全都不明白。她顶着体内的高温,面颊红得吓人。
花子甩了甩头,试图清醒一些。
“花子……努力……”
“什么?”
加州清光半蹲着,正在辨认女孩的话语,就见她昏昏沉沉地往地上倒。他伸出手,拽住花子:“小心……怎么那么烫!”
“花子……努力……”
加州清光:……
#都到这种地步了就别努力了啊!#!
第3章 晋江第3章
花子并不是爱哭的孩子。
只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全都超出她的处理范围了。无论是被丢弃,差点落入游街,流浪,还是幻想破灭……都过于残酷了。
本丸的大门关闭前。
长期辗转在各个亲戚的家里,比普通孩子更加敏锐的花子,发现了少年的态度软化:那种锋利的压迫感消失了,刀也收回了刀鞘。
于是她鼓起勇气,询问道。
“您见过姑获鸟和刀剑付丧神吗?我的……朋友告诉我,他们都住在东方。可是我跑了好久好久,还是没有找到他们的踪迹。”
好看的小哥哥的表情有点奇怪。
花子感到胆怯。
她的睫毛扇了扇,眸光摇曳。
花子不能退缩。
不是为了被好心的生物收养,而是想在找到帮手之后,回山上,确认小妖怪们的状态。
因为花子很没有用。
一个人回去的话,只会成为负担和累赘。就像是大人们争吵时,会失控地指着她,愤怒地斥责「她根本发挥不了任何作用,就是赔钱货。」
偶尔,她会收到安慰。
“花子,别往心里去。”
“那个人就是说话比较难听。”
“……”
每一次,她都是弯起琥珀色的、透澈似水的眼睛,温软地回答道:“没有关系,花子明白的。”
花子确实……是糟糕的存在。
她不再奢望有谁收养她。她只想努力完成小妖怪的叮嘱。至于怎么请求姑获鸟或者付丧神去山上,要拿什么当作感谢——她没构思好。
花子注视着少年,怯怯地追问。
“您……见过吗?”
加州清光不理解。是他表现得不够凶吗?他为什么要给人类的孩子解惑?
他低头,红眸盯着花子。
女孩一脸的希冀。明明紧张不安,却依旧一动不动地等待着答案。宛如可怜兮兮的小狗。
他沉默了一会儿。
“我就是啊。”
“刀剑付丧神。”
他故意用了恶劣又嘲弄的口吻。加州清光扯了扯红围巾,看着女孩眼中的希冀蓦地破碎,化作了前途未卜的茫然无措。
啊啊,笨蛋。
他烦躁地蹙眉,冷漠催促。
“离开这里!”
之后的经历,开始模糊。
花子隐约记得。
自己的心情特别崩溃。她被刀剑付丧神讨厌了,被拒之门外——最重要的是,她似乎没有力气继续奔跑了,浑身都软绵绵的,仿佛在云端行走。
她搞砸了。
没用的花子、多余的累赘。
所以害怕地哭了起来。
泪水簌簌掉落,一圈圈的,打湿了铺满碎叶的台阶。跟小妖怪相处的画面不断在脑海中重播。
身体好痛,头好热花子瞄到了一抹红色。和鸟居一样,泛着破旧的味道,混杂了浓稠庄重的乌黑。
是那个自称刀剑付丧神的小哥哥!
晕眩感阻碍了她的听觉。
“花子……努力……”
在听了在听了,花子在努力听!
但是,好困难。辨别不了。天空也暗下来了,一闪一闪的,像是夜晚的星星。
花子只需要一点点时间,就能听清了。
就一点点……
她试图向小哥哥解释,却彻底昏厥。
完蛋了——!
醒过来的花子,仔细地复盘完,泪水瞬间蓄满瞳孔,恐惧到极致。她万分懊恼地拍了拍脸颊,纱布的触感令她愣了愣。
“……咦?”
#泪水停滞术!#
花子转移了注意力。她的脸和手脚都被擦干净了,伤口得到了基本的治疗。头发不再黏糊糊。身上仍是脏的,全是尘土。
肚子咕噜咕噜叫。
花子习惯性地无视了肚子。
她打量起四周。
房梁处结了蛛网,墙壁有裂痕。橱柜内堆放着一些杂物。器具不多,最整洁的是橱柜上的医药箱,显然经常有人使用。
……
花子的视线顿住。
“啊哈哈哈。”终于被察觉到的青年笑了笑,调侃道,“真是迟钝的姬君呢。要吃东西吗?还是想先洗澡?衣服已经准备好了。”
这是花子见过的最美丽的人。
深海般的蓝发。瞳孔内的纹路如同月亮,无比绚烂,却并不张扬,而是沉淀的、雅致的美感。
他的语气温和:“姬君?”
“啊、您好!”
花子红着脸,规规矩矩坐着。几秒后,才反应过来,急忙补充:“想先洗澡。”
她超级耐饿的!
“好的。”
三日月宗近没有询问她的名字,也没有交出自己的名字,不着痕迹地把控着距离感:“你刚退烧,还十分虚弱。有什么不舒服,就通知加州殿。”
花子唯唯诺诺:“嗯嗯。”
加州清光端着一盆水,拉开房门。看到花子精神奕奕地坐着,不由得挑眉。
三日月宗近指了指衣服。
这是用加州清光的内番服,临时改的。费了少年一番功夫,成品还不错。他默契地领悟了三日月宗近的意思:“走吧,我带你去浴室。”
花子乖乖爬起来。
越过三日月宗近时,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花子不禁困惑。她悄悄地瞥了一眼——青年的宽松的内番服下,是层层缠绕的绷带。
血渗透绷带,形成大片的。
触目惊心的红。
花子一怔,惶惶然望向他。
忽略掉过盛的容貌。花子似有若无地捕捉到了,腐朽的、迟暮的,她在村子中的老人的身上,目睹了许多次的,关于死亡的足迹。
三日月宗近含着笑:“快去吧,姬君。”
……
花子心不在焉地洗完了澡。
只是洗澡,好看的小哥哥——“加州殿?”——却摆出了极其谨慎的姿态,时刻警惕着附近的风吹草动,导致花子也变得谨慎。
麻烦的是。
由于挂念着三日月宗近的伤。
她……弄湿了包扎!
花子:QAQ
她犯了错,忐忑地跟着加州清光回到三日月宗近的房间。少年倒是淡定地打开医药箱,熟练地翻出物品。
“坐过来。”
花子:QAQ
她闭着一只眼,便于他重新上药。
睁着的眸子无意间瞄到少年的腕部。那里横着一道深刻的伤,缝了线之后,蜈蚣似的,在皮肤上勾画出密密麻麻的丑陋图案。
“……”
花子有些难过。
她的情绪低落下去。强烈的想要做点什么的想法,催动了体内的灵力——
温暖的碎芒慢慢溢散。
抚过加州清光的手腕、腰部、腿……直到渗入他的本体,将他彻彻底底地吞没、包裹。
他的动作一顿。!
第4章 晋江第4章
奇妙的滋味。
前两任审神者,从不会做这种事。他们的灵力并不多,只够维持本丸的基本运转。
而且,他们不认为付丧神是独立的个体。刀剑们受伤之后,大概率连泡修复液的资格都没有,全靠药研藤四郎的医术,以及审神者偶尔的施舍。
加州清光捏紧了棉签。
他看着一无所觉的女孩。
虽然过于瘦削了,但五官是精致的。尤其是琥珀般的眼睛,灵动又漂亮。
他的内番服是红的,跟她的肤色很搭。乌黑的长发披散着,梳理得整整齐齐。那些苦难的日子,似乎根本没在她的灵魂上留下痕迹。
流水带走了一切伤痕。
通透得不可思议。
一如她的灵力。清澈的、柔软的,小心翼翼地围绕着他,仿佛他是什么易碎品。
少年恍惚了一会儿。
历史上的加州清光,在一次战斗中折断了刀尖,被刀匠判断为「不可修复品」,遭到了抛弃。所以,化为人形后,他迫切地渴求着审神者的宠爱。
要打扮得更好看。
紧张地询问“是被爱着的吗”?
……
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不止是否定,还有刻薄的讥讽。他的憧憬被第一任审神者摔得粉碎。当第二任审神者就职,他没有立刻凑上去……反倒是救了自己一命。
加州清光太常见了。
常见到,缺乏虐杀的欲望。
最凄惨的是粟田口一派。这派的刀剑们,组成了一个温馨友爱的大家庭。每当珍贵的家人碎裂,其余刀都会非常痛苦。
眼泪和悲鸣,是最好的助兴剂。
即便第二任审神者死去,也抹除不了那份阴霾。在摸清这些伙伴的状态之前,加州清光会隐瞒花子的存在,防止出事。
他们相遇得太晚了。
以至于,在被如此温柔的灵力包裹、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舒适感的刹那,加州清光的第一反应不是享受,而是抗拒、窒息。
他像是被烫得到处逃窜的刺猬。
——“加州殿。”
……三日月先生。
前辈雅致的语调唤回了他的理智。加州清光垂着脑袋,眸子里是斑驳的光影。他的视线划过光秃秃的指甲,“嗯”了一声。
恢复镇定——深呼吸!
这个孩子的灵力,异常磅礴。再不收敛一下,就要扩散到整个本丸了。会刺激到脆弱的伙伴们。
加州清光屈起手指。
轻轻敲了敲花子的额头。
花子惊了。
她模仿三日月宗近:“加、加州殿?”
加州清光:……
好怪的称呼。
不过,如他所料,花子完全不会操控灵力——他恍惚完,发现这团灵力依旧绕着他的本体转圈,没有注入或修复他——只要转移注意力,就自动溃散了。
他没解释,继续上药。
他下定了决心。他加州清光,宁愿碎刀!孤独地死在这,都不会再向任何人类祈求垂怜!
冰冷的交易罢了!
少年抿唇,贴纱布的手忘了调节力道,压在伤口上,导致花子猝不及防地痛呼出声,又马上咽回喉咙内,唯恐给他添麻烦。
加州清光:……
他懊恼地皱眉,放轻了动作。但腿上的伤口过于严重,再怎么轻,都会疼的:他特意在花子昏厥期间,完成了清理。现在只需要重新包扎。
他全神贯注地感知着花子。
这对目前的加州清光而言算是酷刑。他怕弄疼她,不得不观察她。一旦开始观察,就无法忽略那明亮的,满含珍惜的眼睛。
加州清光的眉毛都皱得可以夹死苍蝇了。
三日月殿甚至在看戏——!
处理完伤口,他松了口气。
“我去厨房端吃的!”
三日月宗近忍俊不禁。
他的眸子,弯下来的时候,越发瑰丽。仿若夜幕里的湖,倒映着漫天的星彩。
笑到一半,改成了咳嗽。
花子:“您还好吗?”
和气质高雅的三日月宗近独处,她拘谨了许多。只是,女孩努力隐藏的情绪,瞒得过那群不在意她的亲戚,瞒不过见多识广的刀剑付丧神。
“不太好呢。”
三日月宗近注视着她,云淡风轻地开口道:“姬君的心中应该有不少困惑。有什么是我能为你解答的吗?我会知无不言噢。”
花子:……!
她宛如出洞的仓鼠,探头探脑的,却故作严肃,试图增加靠谱的感觉。花子回忆了一番,学着加州清光:“三日月殿?”
三日月宗近陷入沉思。
没上过学的5岁幼崽是不是把「殿」这个类似于「先生」的礼节性敬称当作他的名字的一部分了?
……不管了。
他眉眼含笑:“嗯。”
花子主要的困惑有两个。一个是,为什么加州清光突然肯留下她了。另一个是,为什么大家的身上都有那么危险的伤呢?
她纠结几秒:“请问,我……”
——好难描述!
花子苦恼着,不知道该怎么礼貌询问。
“我明白了。”
……诶诶?!
三日月殿好聪明!
花子崇敬地望着面色苍白,却一派从容的青年,一眨不眨地等待着三日月宗近的下文。青年拿起自己的本体,抽出了刀刃。
满是裂纹,让人胆战心惊。
“我们是刀剑付丧神。”三日月宗近不疾不徐地讲述,“这是我的本体。哈哈哈,一副要碎掉的样子呢。不管是人,还是物,都会有尽头啊。”
花子忧虑地张了张嘴,又没法反驳。
#急死懵懂的幼崽了#
“不必忧虑,姬君。”
三日月宗近招了招手。花子迟钝地环视一圈,才恍然大悟地跑到他身侧——青年哭笑不得地伸出手,抚了抚她的长发。
“你可以修好我们。”
花子茫然:“……我?”
三日月宗近想了想,直接将本体放到了她的怀里。破损的刀剑上的纹路,与他的瞳孔内的“月亮”一模一样,精美极了。
“要试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