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过海鱼，没什么反应。”赵然回答。
萧鑫是在沿海地区长大的，自然不用再说什么，而另一个技术员就有点不确定，“带鱼算是海鱼吗？我吃带鱼没问题。”
各地缺少肉食时，不是拿各种肉罐头来替代，就是拿冻带鱼来充作肉，打发那些带着肉票要买猪肉的人。
他们基本上都吃过带鱼。
带鱼确实是海产品，吃这个没出过问题的话，对海鲜过敏的可能性也很小了。
“啊，找到了。”肖倩倩闻到了一股比较浓郁的海鲜气息，就跟农贸市场里海鲜区的味道差不多，只是比市场里那个味道要淡一些。
萧鑫有点疑惑，“什么找到了？”
他一个在沿海区长大的人，都没觉得附近有什么不一般。
可肖倩倩没理他，只是找到一个房屋之间的空隙，从中间钻过去，找到人家开的后门，轻轻敲了敲，小声问：“还有吃的吗？”
萧鑫几个人跟在后面，听肖倩倩这么莫名其妙地问过一句后，居然真的有人把门打开一条小缝。
“你什么毛病，吃什么吃，自家没饭吗跑别人家来要食……”
赵然忍不住想说：“她是不是搞错了？”
可接下来，只见肖倩倩从口袋里掏出了钱，根本不管人家刚刚才骂了她，继续说：“我们四个人，一块钱可以管饱吗？”
里头的人不说话了，只是门缝开的更大了些，一个顶着乱糟糟短发的女人，探出头来，审视过肖倩倩之后，又看了看萧鑫这三个男人。
“你们哪来的？我没见过你们。”
“我们是外地人，连你们当地话都不会讲呢，”肖倩倩依然笑眯眯的，“不过，大姐你普通话讲得很好哦。”
“我也是从外地嫁过来的，”这个女人回了一句，对肖倩倩还是不放心，“你们要吃饭就去国营饭店嘛，怎么乱敲人家门？”
“我没有乱敲啊，闻到味儿啦，大姐。”
“我们要求不高的，水煮海鲜都行，不过要给我们加点生姜，不然我们吃了可能会不舒服。”
“喏，一块钱，够不够？”
肖倩倩一直坚持，里头的女人干脆走出来，在四周查看一遍，发现没有其他人，这才放他们进去。
“真是稀奇嘞，头一回有外地人摸到这来。”这个女人一边讲话，一边把破旧的围裙系好，“你们能吃半生的鱼片不？我这油水不多，只能提供一些蛤蜊汤、烤鱼块、还有生鱼片。”
“生鱼片我们可能吃不了，麻烦您做熟的。”肖倩倩做主道。
除了萧鑫之外，他们基本都没有吃过生鱼片，贸然尝试，很有可能会闹肚子。
“我刚跟着我男人来这边的时候，也吃不惯生的，不过住了几年，就觉得生鱼片既方便又好吃了。”这个女人看起来乱糟糟，但做事情很麻利，她那头让人看起来有点不舒服的头发，也被她用帽子盖住了。
——做饭的时候还挺讲究，肖倩倩比较满意，决定如果这家口味不错的话，以后就常来了。
这家的桌椅都很矮小，她坐在凳子上，一手撑着下巴，跟这个女人闲聊，“大姐，你原先是哪里人啊？”
“我啊？远着呢，我是徐市的，威省的徐市，你们听过没？唉，嫁过来之后，就没有回过娘家啦——虽然我娘家也不稀罕我回去。”
说到这，女人笑了笑，“其实原本我是要被卖给一个老头做媳妇的，我不乐意，路上嚷嚷着自己被拐了，然后被我现在的男人救了，我那会无处可去，就死皮赖脸地缠上了他，一路跟到他老家，他没得办法，就把我给娶了呗。”
她话是这么说，可语气里带着些幸福的感觉，肖倩倩想，他们夫妻俩的感情，肯定是很不错的。
“我们其实也是从徐市来的，好有缘分……”肖倩倩正打算继续说下去，就听得门又被打开，一个瘦高的男人走进来。
男人看着家里四个陌生人，皱了皱眉，问女人，“怎么是生人？”
“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摸过来的，”女人笑着答，然后看向肖倩倩，“你刚刚说，你们也是徐市的？”
“是啊，有任务到这边出差，但是没那么多钱天天去国营大饭店，只能摸索着找你们这样的店了。”肖倩倩回答，“不用太防备我们啦，我是以前在徐市那边摸惯了这种小店，所以到这边之后，按照经验，也找到了你们家。”
“哟嚯，我这藏匿的法子，还真是跟徐市那边开店的人学的。”女人笑得更开朗了，“我家的鱼、蛤蜊这些东西，都是我男人自己去打的，难得碰到老家人，我也不收你们太多钱，就给我五毛吧。”
她倒没有说免费，毕竟，打渔也不是件轻松的活，她可不愿意让自己男人白干一场。
“徐市的？”男人把背回来的鱼篓、提着的渔网放下，温声问女人，“你要不要托他们给你家里人带个口信？”
“得了吧，我被卖的时候，家里一个反对的都没有，全指着卖我的那点钱去买东西吃，我为什么要带口信给他们？让他们过来打搅我们平静的生活吗？”
女人对那个家庭早就不抱有任何期望了，“你有心思关心这些，还不如听我的，多攒点钱，回头托人给你弄个稳定的工作。总是在海上讨生活，我哪里放心的下。”
男人不说话了。
他们这些没有人脉，也不够富有的，哪里有门道能搞到一份稳定的工作。
如果能去工作，他们夫妻俩也不会冒险开这个小店，赚一些小钱了。
气氛凝滞了一会。
烤鱼逐渐散发出豁人的香气，女人把烤好的鱼块夹到干净的盘子里，端上桌，另外又盛了一满盆蛤蜊汤，取了四个玉米野菜窝窝头，这才拿碗筷分给肖倩倩他们。
“这些够吃不？”
“够了，谢谢。”肖倩倩接过碗筷，笑着说。
这烤鱼的分量也不少，除了萧鑫还得回去吃袋饼干溜缝儿，其他人都能吃饱。
他们几个在吃饭的时候，女人把男人带回来的新海产拿到内院里，快速地处理着；而男人则是在修补那张渔网。
肖倩倩吃到八成饱便先放下筷子，取出手帕擦了擦嘴，随意地打量着这户人家的环境，发现他们在墙上挂着一些草编的各种鱼类，觉得很有意思。
“大哥，这些鱼是你们自己编的吗？”
男人抬头看了眼，淡淡地答了声“是”。
倒是正在内院里的女人，扬起声音回答，“我家那丫头总闹着要跟她爸一块赶海，她那么点大的小人，我们怎么放心让她过去。她爸就用草编了这些玩意，哄她玩呢。”
“编的挺好的呀，就这手艺，如果放在好些年前，都能摆摊养家了。”
“哟，当不得这么夸，也就普普通通吧。”女人虽然说的这么谦虚，但明显对他男人这手艺也是自豪的。
“原先我家丫头，喜欢把她爸编的东西带出去耍，结果每次拿出去，就被人抢，现在也学乖了，全都挂在自家墙上，也不给别人看。”
说到这，女人似乎有点无奈。
“小小人儿，怎么小气的很，这样都交不到朋友了。”
“小孩子嘛，会霸道一点，也有可能是之前被抢怕了，她一个女孩儿，除了能把喜欢的东西藏起来，还有什么办法应对呢？”肖倩倩说着好话。
“唉……希望她去了学校会好一点。”
肖倩倩有些惊讶，这家的条件说不上多好，没想到他们还愿意送孩子去上学。
“你家孩子多大了呀？”
“都快七岁啦，我们就这一个丫头，养的惯了些，之前说要送她去上学，结果报名的时候，她偷偷溜掉了，不知道在哪躲了一整天，我们没找到人，也就没能报上名。今年不管怎么说，都得让她上学了，不然这么大一孩子，整天一个人玩，也不憋得慌。”
说着，女人提着一桶蛤蜊出来，装满清水，放在厨房一角静置。
女人的性格很开朗，跟她男人的沉默寡言形成了对比。
她见肖倩倩已经没在吃饭了，干脆坐在一旁，就跟肖倩倩聊起来。
“妹子你结婚了没？”
“结啦，这个是我老公。”肖倩倩指了指萧鑫，“喏，也不爱说话。”
女人理解地笑起来，“男人爱不爱说话无所谓，最重要的是为人要靠得住。”
“我男人就很好。”
“得了！”正修补渔网的男人似乎是害羞了，毫无气势地阻止自己老婆夸他。
女人只是哧哧笑。
肖倩倩看着他们的相处，觉得他们很像自己跟萧鑫，有点想做些什么，便说：“我们这次过来，其实是想把我们厂里做的一个玩具，卖到国外去。来的时候，我们带了三套样品，不过，有一套留在出口管理处那边了，他们要留样备份。我们在招待所里还放了两套，在我们回去之前，送一套给你们吧，小孩子估计会喜欢。”
“这怎么好意思。”女人不清楚肖倩倩说的玩具是什么，但她在再怎么困难的日子里，都硬是靠自己熬过来了，不怎么习惯接受别人的好意，“卖给国外人的东西，很值钱吧？还是别给我们了……”
“没事儿，给外人肯定会报比较高的价格，但是我们厂的内部员工要拿，就会很便宜。”肖倩倩还拿自己举例，“我闺女就有好多个玩具车，都是试样的时候，拿了给她玩的。”
说着说着，肖倩倩突然做作地捂住嘴，问那唯一一个不知情的技术员，“你回去不会曝光我吧？”
技术员：……
“不敢，我们全部门可就指着您带我们吃香的喝辣的呢。”
他说得也没错，比起像个吉祥物的周部长，肖倩倩这样敢想敢做的人，才能给技术部带来更多的利益。
就像这次出差，换了别人，绝对做不到肖倩倩这样的效果。
他们虽然还没拿下订单，但已经对肖倩倩充满了信心，根本不担心会空手而归。
一两套样品而已，肖倩倩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他们不会说，厂长他们也不会问。
不过，这对渔家夫妻，还是不怎么敢接受肖倩倩给予的东西。
肖倩倩想了想，干脆提议，“要是下次我们来的时候，能碰到你女儿的话，这件事交给她决定吧——我对你们这些手编的鱼感兴趣，我女儿没来过海边，没见过海鱼呢，我想拿玩具车来交换这个。”
“说起来，这些海鱼，稍微变化一下形态，做成能悬挂的特别风铃、或者是能在地上跑动的鱼车，说不定也会受到欢迎。”
肖倩倩离开之前，留下了一张玩具车的宣传单，上面有八一厂的电话。
作者有话说：
二合一章节，晚上木有啦
96 [VIP]
第97章
从这家私人开的小店离开后, 肖倩倩也没有大摇大摆，而是依然小心地绕路而行，以免给人家添了麻烦。
那家的男人, 远远吊在后面跟着, 一直跟到他们真的进招待所了, 确定他们是住在这里的，这才放心地回家。
“怎么样, 他们没撒谎吧？”女人问他。
男人闷闷地“嗯”了一声。
“害，我看人的眼光准着呢, 你非得跟着跑那么一趟，又不是闲得慌。”女人埋怨了一句, 但很快就不再纠结于这点小事，转而问道，“那臭丫头呢？又跑哪去了，这么晚还不回来。”
“在挖蛏子，估计等会就回来了。”
“你都见着她了？怎么也不喊她一声，她要是跟一群小孩一块玩还好一点, 每次都是她一个, 要是在外头遇到什么事，都没孩子能跑腿通知我们。”
“不行, 这回一定要押着她送去学校了，天天这么着算怎么回事啊……”
女人喋喋不休地说着，男人看了眼墙上那些手编鱼，几不可闻地叹了声气。
他又何尝不想女儿能有一堆小朋友一块玩？可是, 如果在一块玩的代价, 是女儿被集体欺负, 那还不如让她当个孤僻的孩子呢。
但凡老婆的娘家稍微靠谱一点, 他都想尝试带着妻女去内陆生活。
可惜她娘家是个卖女求财的。
没有人照应，他不敢带着全部家当迁去外地。
想到这，他把放在桌上的那张宣传单拿起来，用粗糙的手指磨搓着上面的彩色.图案。
他还记得肖倩倩说，这些海鱼若是做成类似这些车子的玩具，说不定也能受到外国人的喜爱。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开始发呆。
一直到天黑，他的女儿提着一小桶蛏子回来，他才意识到自己浪费了好多时间。
“回来啦，赶紧去洗洗。”他对女儿很是宠溺，“可别让你.妈看见……”
“让我看见又怎么了？”女人出来，见着闺女又是一身的沙土，忍不住拿手指头不停地戳她额头，“整天就知道自己一个人往外跑，在家帮妈妈做点事不好吗？你到外去还不找别的孩子一起，妈妈怎么放得下心？”
“哼，知道啦！”小姑娘知道妈妈刀子嘴豆腐心，冲她做了个鬼脸，“妈妈，我要洗澡，你给我洗嘛！”
“行行行，你这脏丫头……”
嘴上这么说着，手里已经开始动作起来，准备给闺女洗澡了。
小姑娘偷偷朝爸爸做了个得意的小表情，表示她已经搞定妈妈了。
男人无奈地摇摇头，然后又严肃了表情，捏紧手上这张纸，回了他们夫妻俩的房间。
他现年三十岁整，在建国前后，父母健在的时候，家里做生意，算是比较有钱的，所以他其实读过书，小时候是私塾，洋人办的小学也去过两年，而且还学过洋人的素描跟油画。后来大一点，建国之后，还读了初中，初中毕业后，本来父母想让他读高中、以后考大学的，只是建国后战火并未停歇，父母均死于一场战争中，他们家的大部分家产，也被战火殆尽……
那场灾难，带走了他的父母，但也掩藏了他的过去。这些年来，他一直过着普通渔夫的生活，刚开始察觉过去的身份，有可能给自己带来麻烦之后，他还去过内地，想换地方生活，但是发现自己没处容身，只好又回到海边。
顺便着，还带回来一个媳妇。
想到这件事，男人抿嘴笑了。那是他灰暗人生重新变亮的开端，他总是庆幸，自己年轻时会因为一时冲动，就独自到内地去闯荡了，要不然怎么能遇到对他这么好的女人呢。
短暂地回忆了过去，他蹲下来，取出被藏在一堆石砖后、伪装成垫柜子的砖头的小木箱，然后深吸一口气，打开这个小箱子。
这是父母死后，他在慌乱中想为父母收敛遗体时，顺手攒起来的，最后的财富。
一些金银锞子，还有一对妈妈戴过的碧玉手镯。
这些东西，现在根本不能光明正大地拿出来，所以，即便是妻子，也不知道他在家藏了这些值钱玩意。
但是，他现在想把这些带着痛苦的记忆、最后的思念的物品，都转换成钱跟票，然后……然后带着妻女离开此地，去试试另一种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