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阳暖融,元澜让人将美人塌搬进院子,披上一件厚厚的斗篷,懒洋洋窝在塌上,享受阳光,后背还没躺热乎,有人悄悄递上一封信。
元澜阅了一眼,丹凤眼一勾,仔仔细细读了一遍,确认字迹后,看向送信的人,收起心底的惊讶,道: “你倒本事,怎么溜进来的?”
送信之人嘿嘿笑, “后院有个长草的狗洞。”
“……”元澜觉得她有些眼熟,眯眼道: “穆咚咚?”
穆咚咚扬扬下巴, “我这么出名吗,怎么都认识我?”
元澜嘴角抽搐,说起来,她们算是有仇,毕竟,她挑断了人家父亲的脚筋, “不怕我喊人抓你?”
穆咚咚非常淡定, “太子殿下说,你不会那么做,你要是那么做了,太子殿下会赔我爹一个儿子。”
“……”
元澜叹了一声, “太子殿下还真是吉人自有天相,他人呢?”
穆咚咚比划个“请”的动作, “想面见殿下,随我来。”
她指的地方,是后院的狗洞。
元澜站起身, “我要出府,还需爬狗洞?”
“狗洞近些。”穆咚咚背手往狗洞走, “这总兵府,我可比你熟多了,狗洞最安全。”
“……”
两人爬出狗洞,一路向南,来到一处小山坡,山坡坡顶有座六角凉亭,里面坐着四个人,围坐一桌。
穆咚咚走进凉亭,站在穆方简身边,朝走来的元澜道: “这几位,你都认识,我就不一一介绍了。”
元澜扫了一圈,目光落在并未抬头的齐蕴身上,深吸口气,躬身作揖,朗声道: “臣女元澜参见太子殿下!”
齐蕴瞥眸, “元大小姐思量清楚再打招呼,到底是太子,还是未封王爵的不速客?”
元澜郑重道: “臣女眼中只有失踪已久的太子殿下,没有劳什子王爷。”
闻言,齐蕴摆摆手, “免礼。”
一旁的徐福来笑道: “元大小姐可还认识老夫?”
“徐公公别来无恙。”元澜冲他行礼, “听奶娘说,当年我失了母亲,您还给我换过尿布呢。”
“……”徐福来差点呛到,这丫头倒是什么都敢说。
元澜看向穆方简,又作了一揖, “想必前辈已经知道当年的真相,形势所迫,晚辈不得已挑断前辈脚筋,前辈若介怀,今日便当着太子的面,挑断晚辈脚筋即可。”
穆方简抱臂,嗤道: “挑你脚筋就能偿还我的?”
“不能。”
“那就休要再提。”穆方简站起身,拱了拱手, “我还要感谢元大小姐当年刀下留情,保我一命。”
元澜心里感慨,大将确有大将的气节和风度。
最后,她将视线落在周染宁身上,两人视线相汇。
周染宁起身拱手, “元大小姐。”
元澜眼里闪动着不知名的光,半饷才回道: “女侯。”
六人落座,在这冰天雪地即将融化之际,密谋了一桩惊天动地的大事。
稍许,元澜意味深长道: “殿下这是逼我出卖父亲啊。”
齐蕴默然。
穆方简道: “私欲和大义,你只能选一样。”
元澜笑, “自是后者。”
*
深夜,齐蕴负手站在亭中望月,背影单薄,看上去很孤单。
周染宁安顿好徐福来等人,折回亭子,为他披上厚厚的大氅, “殿下在想皇后娘娘?”
“你怎知?”齐蕴没相瞒。
周染宁也抬头仰望月亮,圆月映入她的眼湾, “每逢月圆,我就十分想念家人,想必殿下与我有同样的心境。”
齐蕴将手搭在她的肩上, “我会陪你找到你的弟弟妹妹。”
周染宁陷入迷茫,月能补缺,人能吗?
自镇远军覆没已有一年之久,她的弟弟妹妹早已被送入虎口,即便找到他们,又将如何治愈他们心中的创伤?
两人回到住所时,穆咚咚正在跟元澜切磋拳脚,元澜即便右手不能握刀,身手依然得,瞧见周染宁走进院子,斜眉一笑, “不知是否有幸,请女侯赐教一二?”
穆咚咚举手, “我也要!”
周染宁和齐蕴对视一眼,不知元澜为何去而复返,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比试武艺。
周染宁走上前, “赐教不敢当,染宁乐意陪元大小姐切磋一番。”
元澜瞄见她腰间佩刀, “女侯不出刀?”
“刀剑无眼,恐伤和气。”
“也好。”元澜笑着提议, “干打没意思,咱们赌点什么。”
周染宁耐着性子道: “请讲。”
元澜指了指门外的马车, “女侯要是赢了我,我送女侯一样惊喜。”
周染宁越发摸不透她的意图, “我要是输了呢?”
“还未比试就言输?”元澜笑, “若是输了,就再也别见车内之人了。”
周染宁板脸, “我总要知道车内所坐之人姓甚名谁。”
元澜依然笑着,只是笑里带了几分不甘,本以为能云淡风轻成人之美,可到了这个时候,还是想自私地把人占为己有, “车内之人啊……”
她斜看过去, “姓周,名絮之,是陆绪送给总兵府的男伶。”
话落,周围陷入寂静。
周染宁瞳孔一缩,奔向那车,与掀开车帘的周絮之一步之遥。
本以为再也不能相见的姐弟俩,在异乡重逢了。
当看到弟弟的一瞬间,周染宁骤然停下脚步,眼底闪烁晶莹。
圆月再次映入眼帘,却比上一次显得皎洁,因为眼中的黯淡褪去了几分。
“絮之……”念出弟弟名字时,周染宁牙齿打颤。
周絮之迈开长腿,跨下马车,三步并两步,拥抱住她。
像浮萍找到了依靠。
“姐…姐…!!”他仰头嘶吼,发泄着情绪。
姐姐没死,姐姐还在!
周染宁紧紧抱住他,哑声道: “对不起,絮之,对不起……”
齐蕴将视线从姐弟俩身上收回来,看向元澜, “你和周絮之是何关系?”
“殿下应该猜到了,何必问。”
元澜款款走向姐弟俩,刚要开口,周染宁忽然转身,拔出环首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刀光一闪,动作利索。
“我且问你,伤过絮之吗?”
元澜被迫停下脚步, “女侯刚刚还在说,刀剑无眼,容易伤了和气,怎么这就亮刀了?”
周染宁将刀推进几分,擦过元澜的皮肤, “伤我亲人者,别说伤和气,我会伤你的命。”
元澜笑着看向她身后的周絮之, “现在我信你们姐弟的感情了。”
说完,以左手拨开刀身,歪头笑道: “那你要选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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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 30 章
元澜问完这句话,自己就后悔了,周絮之傻了才会选她。
她向来圆滑,善于自己找台阶下,故而,没等周絮之回答,元澜笑着摆摆手, “醉了醉了,别理醉鬼。”
然后,脚步虚浮地绕过周染宁,扑进周絮之怀里, “抱我回去。”
众人: “……”
周絮之早习惯她的不按套路,扶她走向车马,对周染宁道: “姐,明日午时,我再过来。”
周染宁知道,他和元澜之间还有很多事情要清算,于是点点头, “明日,我给你做鸡蛋面。”
小时候,周絮之从私塾回来,都要央着周染宁给他做碗鸡蛋面,百吃不厌,两人明明同日出生,可他很自觉地把自己当作了弟弟。
周染宁自小懂事,又只有这么一对龙凤胎弟弟妹妹,打心眼里疼爱他们,没把他们当成庶出对待。
姐弟三人在一起度过了十六个年头,感情甚笃,本以为会风雨同舟,可谁曾想,仅仅一年,物是人非,艳阳下的少男少女已变了模样。
周染宁目送马车离开,心道,欠了元澜一个人情。
穆咚咚啃着玉米走过来, “女侯姐姐,元澜有意做你弟妹。”
“……”
穆咚咚挑挑柳叶眉, “你还有兄长吗?我想做你大嫂,这样就能压元澜一头了。”
“……”
周染宁摇头, “没有,家里我行一。”
“义兄也行。”
周染宁嘴角抽搐,想了想, “我有个表哥,就在北陲军中。”
也就是,阿虎想要投奔之人。
穆咚咚立马亮了杏眼, “哪位呀?”
“北陲军军师叶钦。”
穆咚咚跑到穆方简身边, “爹爹,你可听过叶钦?”
穆方简脸色五彩斑斓,拽着她往屋里走,小声叨咕: “大姑娘家家的,脸皮怎么这么厚!”
穆咚咚扑棱两下, “爹不是告诉我,凡事都要比元澜强么,我别的比不过她,脸皮一定要比她厚!”
穆方简望天,怎么生了这么个傻闺女。
夜已深,圆月悬挂天边,映亮了每个人的路。
周染宁走到齐蕴身边, “殿下还未进食,饿吗?”
齐蕴点点头, “帮我煮碗鸡蛋面。”
周染宁诧异, “殿下不是不喜欢吃鸡蛋吗?”
看男人沉了脸,她忽然意识到什么,却没办法改口了,只好硬着头皮挽住他手臂,扬颏道: “我现在就去给殿下擀面。”
齐蕴脚步未动。
这男人还要哄啊。
周染宁挽着他往灶房走,低头自顾自道: “我改良了配方,殿下一定会喜欢的。”
齐蕴淡淡道: “多加一个蛋。”
“…好。”
两人走进灶房,周染宁挽起衣袖,洗手作羹汤,动作利索娴熟, “殿下想吃粗一点的,还是细一点的?”
齐蕴靠在门边,凝着灯火中的人儿,忽然有了家的归属感。
说来也怪,明明含着金汤匙出生,却不比普通人快乐,自幼身处宫闱,每日读书习武,不沾半点烟火气,那时没觉得累,这会儿倒是觉得了。
他走过去,自女人身后拥住了她。
周染宁擀面的动作一顿,偏头看过来, “殿下怎么了?”
带着忧郁气息的齐蕴,是她在齐小乖身上未曾见过的。
齐蕴没述心里事,握住她的手,教她擀面, “我喜欢粗一点的。”
周染宁思绪有些飘,扭扭身子, “哦好,粗一点。”
齐蕴看她侧脸, “我喜欢吃鸡蛋。”
“…嗯,殿下喜欢吃鸡蛋。”
齐蕴这才满意,松开她,走到屋外劈柴。
隐卫们看着太子殿下做粗活,又忆起了那个独自生活在农舍的齐小乖。
一个个对着长夜感慨万千。
齐蕴劈完柴,抱进灶房,蹲在炉洞前烧火。
周染宁擀好面,舀水倒入锅中,又洗了青菜备用,想起齐小乖的重口味,不禁问道: “多加盐?”
齐蕴被烟呛到,咳了下, “少一点。”
“…嗯。”
安静的食桌前,齐蕴低头吃面,与齐小乖边吃边聊天的习惯不同,齐蕴一直安安静静的,连吸溜面条都极为优雅。
周染宁推过醋瓶和辣椒,齐蕴把醋瓶推远,惹笑了女人。
齐蕴放下筷箸, “笑什么?”
“笑殿下幼稚。”
“哪里幼稚?”
周染宁伸出一根手指,擦去他嘴边的芝麻,吮进自己嘴里。
这动作既无心,又放肆大胆,齐蕴竟可耻的有了异样感。
周染宁擦擦指尖,翘起嘴角, “殿下,我今晚很满足。”
“我知道。”
周絮之抱着元澜离开时,将周锦儿的下落告知了她。
周染宁叹道: “等接回锦儿,我就别无他求了。”
“一定会的。”齐蕴承诺道, “无论她遭遇了什么,我都会给她寻一个好人家,让她余生无忧。”
周染宁没有感到欣慰,反而更加担忧,连齐蕴都觉得妹妹遭遇了坎坷,还有其他转折余地吗?
比起弟弟,她更担心妹妹,有时会梦见妹妹被欺街头,无依无靠的场景,每每梦到,心如刀绞。
总兵府偏房。
周絮之抱着装醉的元澜走进寝房,砰一下将她放在塌上。
元澜坐起来,搂住他脖颈,迫使他弯下腰, “我都成全你们姐弟相见了,还不高兴?”
周絮之面无表情, “我该对你感激涕零?”
他对她的态度一直冷冰冰的,看不出半分情意,可元澜偏就喜欢他这个模样,让她有征服感。
“那倒不必,以身相许就行。”
看着那双笑弯的丹凤眼,周絮之别开头,拿她没办法,他一直,都拿她没办法。
元澜松开他,脱去鞋袜,赤脚往湢浴走,边走边脱衣裳, “过了今晚,你我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周絮之淡淡睨她,等着后文。
“今晚,我来服侍你。”元澜停在湢浴边,扭过头,唇边开了朵无形的玫瑰, “偷着乐吧。”
周絮之站在塌边一动不动,并没有被取悦到,反倒勾起了不那么美好的回忆。
元澜笑笑,眼底淌过墨色温柔,轻叹: “冤家。”
*
“喵嗷!!!”
一声猫叫惊醒了睡梦中的周染宁。
北风吹倒了院中的竹衣架,砸到了一只黑色流浪猫,黑猫舔舔被砸疼的背部,哧溜窜进屋子。
“喵嗷!”
一双猫眼发出幽幽的光,喵喵叫着,好像是饿了。
周染宁什么动物都不怕,唯独怕猫,嫁进承勤王府后,陆绪为了折磨她,特意养了一只黑猫,跟眼前的流浪猫极像。
周染宁点燃蜡烛,退到窗棂边,推开窗子,想让隐卫帮忙撵猫,恰巧遇见起夜去茅厕的穆咚咚。
听完周染宁的求助,穆咚咚雄赳赳地走进屋子,伸手去抓猫。
黑猫喵喵喵地叫,伸出爪子要挠她。
穆咚咚勾起小拳头跟它对着干,像在斗蛐蛐。
周染宁后悔让她进来了,小纨绔,小淘气,真不是白叫的。
书房内,齐蕴还在研究北陲军的卫所设置,听见隔壁屋子发出响动,起身披上鹤氅,走了出去,就见周染宁倚在窗边,背对着他。
“怎么回事?”齐蕴走到窗前询问。
周染宁指指屋里闹腾的一人一猫, “咚咚在帮我捉猫。”
齐蕴隐约记得周染宁怕猫,叩了叩窗框,对穆咚咚道: “你回屋吧,我来。”
穆咚咚忙着抓猫,没功夫理会齐蕴, “这点小事,怎敢劳烦太子,我能行!”
齐蕴觉得这样的女子实在闹腾,长臂伸进窗子,拦住周染宁的腰,将人抱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