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荔枝软饮,不含酒精的。”调酒师礼貌道,“连带下面的东西,是一位客人送给您的。”
叶蓁取下杯子,目光落在那盒巧克力的品牌名上,神色稍怔。
下一秒,放在吧台上的手机响起来,来电人显示是一串陌生的号码。
叶蓁接起电话,如有所感般,电话那头穿过电流的是一道慵懒男声,不急不缓的:“回个头。”
她转身,目光随即定格,三点钟方向的走廊边,身形优越的男生懒懒散散地抄兜靠在深蓝色墙壁上,周遭光晕浮沉,他皮肤很白,像置身于幽暗海底,冲她微抬下巴。
“叶蓁。”秦既南念她的名字,总是尾音拖长,三分缱绻三分勾人,“怎么什么牛鬼蛇神都敢往你身边凑。”
叶蓁身边来搭讪的男生见她转头,也跟着看过去,对上一双上挑的,冷漠的黑眸,通身气质优越得让人自惭形秽,他神色霎时有些难堪。
“同学……”
“抱歉。”叶蓁挂掉电话,对他微微颔首,拿上巧克力向秦既南的方向走去。
秦既南就靠在墙壁上,看着一步步朝他走来的少女。
天色转暖,她换上了轻薄的开司米毛衣,恰到好处勾勒着上半身身形,一双腿又长又直,走过来的几步路里,身上不知道落了多少目光。
她走到他半步之遥的地方,抬头,把手里的巧克力递过来。
秦既南动也没动,只是低眸看着叶蓁:“不尝一口试试吗?”
他说的是那杯饮料,叶蓁摇了摇头,一双平静双眸注视着他:“还你。”
男生哂笑一声:“上次答应给你买的,我要它做什么?”
“你不吃可以送别人。”
“不是已经送出去了吗。”
叶蓁抿抿唇,垂眸,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她也算了解面前这人的秉性,他许下的诺,决定要送的东西,必然都会一一履行。
譬如这盒巧克力,她都已经快忘却此事,当日他不过是在梨花树下随口说的话,叶蓁以为他根本不会放在心里,没想到他一直记着。
食指轻轻抹去纸盒表面被染上的水珠,叶蓁默然片刻,投桃报李道:“后天的选修课,老师说要点名。”
秦既南很轻地勾唇:“哦,那能劳烦学妹帮我占个你旁边的位置吗?”
“秦既南。”她握着纸盒的力道微微收紧,语气尽量平稳,“教室里有很多空位置,坐不满。”
言下之意,根本不需要她来帮忙占。
“可是,”他俯身靠近,热气很轻地拂过她耳畔,“我只想坐你身边的位子怎么办?”
第17章
回到吧台, 刚才来搭讪的男生早已离开,她面前还留着两杯饮料,一杯森叶之冬, 一杯玫瑰荔枝。
叶蓁方才在楼下吃了蛋糕, 现在并不饿,她端过那杯淡粉色的软饮, 因为方才说话的功夫, 里面的冰块已经融化些许,漂亮的玻璃杯外层逸出薄薄冰雾。
吸管轻搅几下,她垂眸啜饮一口,荔枝的清甜与玫瑰的香气恰到好处融合在一起, 冰冰凉凉,沁人心脾。
小舞台上不知何时换了位女歌手, 对着话筒, 声调凄婉缠绵,唱着一首粤语歌。
那怕热炽爱一场,潮汐退和涨——
叶蓁无声摩挲着杯壁冰雾。
她发现她挺喜欢这里的。
即便是第一次来,但这里低暗幽沉的灯光与静静流淌的音乐, 比图书馆更能让她喘口气地心静。
安静地喝完一杯软饮, 叶蓁看了眼时间, 准备上楼看看他们结束了没, 楼梯刚走了两级,那一群人便跌跌撞撞地从包厢里出来, 满身酒气。
她没管其他人,及时扶住程锦:“阿锦, 你还好吗?”
“蓁蓁,你还没走啊。”程锦脸上浮着开心的红晕, 她伸手去摸叶蓁的脸,“我们蓁蓁真好,还会等我一起回寝室——呕——”
“阿锦!”叶蓁吓了一大跳,连忙去看地下,好在程锦只是干呕,地上并没有呕吐物。
“我扶你回寝室吧。”
“好。”程锦满是醉意,对着她的那群朋友挥手,“拜拜——”
这姑娘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倚在叶蓁身上,叶蓁无奈地叹了口气,稳稳地架住程锦的胳膊,好不容易走到门口时又想起来,“阿锦,你收的那些礼物呢?”
“什么……什么礼物?”程锦迷茫。
她全身上下空无一物,从包厢里出来,那那些礼物,必然是落在包厢里了。
叶蓁按按额头,把程锦放在门口沙发上,叮嘱:“你坐一会儿,我上去帮你拿东西。”
喝醉了的程锦大大咧咧地点了点头。
叶蓁把快被压麻了的手从程锦后背中抽出来,转身准备上楼的时候,远远看见楼梯上下来了两个人,为首的男生她见过。
白毛衣,笑容清浅,酒吧里的服务生喊他老板,也是秦既南的朋友。
他身后还跟了个穿白衬衫黑马甲的服务生,抱着一个满当当的纸盒,里面琳琅放着程锦晚上收到的礼物。
叶蓁停步,那两人走到她面前,白毛衣男生开口嗓音温润:“同学,你们好像落了一些东西在包厢里。”
叶蓁点点头,伸手去接盒子:“是我们忘的,麻烦您了——”
“靳然。”他顺口自报家门。
叶蓁稍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靳然目光从门外扫一圈:“你们的朋友呢,这一箱东西可不少,你自己恐怕……”
他说着视线落在喝得醉醺醺的程锦身上。
叶蓁收回手,稍一思索便知道他说得对,程锦人缘好,不知收了多少份礼物,能把她带回寝室就已经不容易,何况这些礼物。
略一思考,叶蓁礼貌对靳然道:“不知道能不能麻烦您帮我保存一晚,明天再过来取可以吗?我们可以付寄存费。”
靳然笑着抬手:“寄存费就不用了,毕竟不看僧面看佛面。”
这句话一出,叶蓁微微一顿。
她知道他说的佛面是什么意思。
“多谢。”叶蓁扶起程锦,客气疏离的口吻,“我室友明天会过来取的。”
-
回学校的路上,程锦还是没忍住,扶着路边的垃圾桶吐了个天昏地暗。
叶蓁从便利店买了水和纸巾,程锦囫囵擦过,仍然靠在她肩上,一副不甚清醒的样子。
一段不长的路足足花了平时两倍的时间才走到,推开寝室门时,叶蓁松了一口气,寝室内唐雪莹和梁从音都在,连忙来帮她扶身上的这个醉鬼。
被丢到床上,程锦嘴里还念叨着不知是什么的胡话。
“怎么喝成这样?”梁从音抽出一张湿巾,递给叶蓁,示意她擦擦身上污垢,“你也喝酒了吗蓁蓁?”
“我没有。”叶蓁摇头,在书桌前坐下,折腾一晚上,她实在是有点儿累。
程锦的桌子上还放着两个礼物盒,看起来应当是唐雪莹和梁从音准备的生日礼物。
唐雪莹踩着楼梯,趴在程锦床前,推了推眼睛,担心问道:“她怎么办……我们要不要把她喊起来洗个澡什么的,就让她这么睡着吗?”
“你喊试试。”叶蓁给自己倒了杯水。
唐雪莹犹犹豫豫,伸出手戳戳程锦,小声喊道:“阿锦,醒醒,起来洗漱。”
回应她的是程锦的一动不动。
唐雪莹求助地看向梁从音。
“别喊了。”梁从音叹了一口气,从自己桌子上取出卸妆巾和卸妆水,把程锦扶起来给她卸妆。
“雪莹,去卫生间打湿一条毛巾来给她擦脸。”
“好。”唐雪莹没有照顾人的经验,听梁从音指挥。
一晚上兵荒马乱,叶蓁躺在床上拉过被子时,还能听到程锦偶尔几声咳嗽和嘟囔。
她闭上眼睛,身体的疲惫很快让她入睡。
次日是周五,叶蓁一上午满课,十点多的时候,她估算着时间,给程锦发了条信息,提醒她去酒吧取生日礼物。
半个小时后程锦回复:【谢谢蓁蓁!!!昨晚你救我大命把我带回来。】
程锦:【我爱死你了,居然还记得给我卸妆,没让我烂脸。】
叶蓁抬头看一眼老师,澄清事实:【妆是阿音给你卸的,你记得谢她。】
这条信息发出去后,程锦那边默然了许久,才回了一个猫猫倒地的表情包。
中午在食堂吃过饭,叶蓁也没来得及回寝室,被沈清央叫去编辑部修改一份官微紧急需要的文稿。
待她坐到经典电影赏析的教室里时,才发现外面的天气似乎不太好。
昏昏沉沉的,夜幕看起来比平日低些,空气压抑,好似要下一场暴雨。
好在叶蓁平时帆布包里会随身带一把折叠伞以备不时之需,她的视线在窗外定格两秒,淡淡收回。
身旁不知何时站了个陌生的男生,怀里还抱着一本书,挠挠头问她旁边座位有人吗?
叶蓁一顿。
脑海里回想起昨日秦既南的那句话。
她并没有用书给他占位置。
长睫微垂,她指腹轻轻摩挲着手里的钢笔,刚想抬头回答,一道漫散男声先一步回答了那男生的问题。
“这儿有人了。”
叶蓁抬眸,不偏不倚,对上秦既南的目光。
他穿一身黑,薄款冲锋衣,肩线挺括而身形懒散,漫不经心的模样,唇角勾着冷淡的笑,对那男生说:“不好意思。”
口上说着道歉的话,语气里却没有一点歉意。
十足倨傲的姿态。
抱着书的男生讪讪离开。
秦既南坐下来,叶蓁停顿片刻,翻开自己的单词书开始默背,忽略身边人似笑非笑的目光。
他啧了一声,撑着额头道:“叶蓁,你不守信。”
“我没答应帮你占位置。”叶蓁仍旧盯着单词,平平淡淡。
秦既南轻笑一声,手里转着打火机,金属开合声清脆,片刻后,他嗓音低淡:“也是。”
教室内从嘈杂变得安静,窗外黑压压的云一片片飘近,叶蓁手扶着单词书,耳边落进一声倦怠的哈欠声。
灯暗下来,教授照旧播放电影,英文单词隐入黑暗,叶蓁合上书,微微偏头,余光里秦既南撑着脸,鸦羽般的睫毛轻合,懒懒散散,浑身上下透出些许倦意。
她默不作声地移开视线。
靠在座位上,电影开场,身边人还睡着,直到窗外一声惊雷,才让秦既南撩开双眸。
少女坐在窗旁,琼鼻雪肤,脸庞轮廓精致,视线里,噼里啪啦的大雨在她身后廊外倾盆。
她还是那副安静模样,皮肤在暗色中白得脆弱,一眉一眼都好看得让人心悸,让人过目不忘。
秦既南片刻怔神,他搭在桌上的手微微一动,离她还有一寸之距时停下,嗓音低哑:“叶蓁。”
叶蓁没动,良久,她才微微偏头,眸中映着黑板上正在播放的电影内容。
她身上的玫瑰暖香一如既往。
四目相对,秦既南凝视她,倏然,缓缓勾出一个很淡的笑。
叶蓁什么都没说,再度将目光落回黑板。
电影的后半程,二人安静看完。今天教授放的是一部经典的悬疑电影,结尾男女主的罪行被揭发,美丽的女主握枪杀死爱人,又饮弹自杀,二人双双赴死。
电影结束后,教授抽了五十个人点名,刚好点到秦既南,他懒懒地伸手答道。
窗外雨仍然下着,两个小时都没停,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叶蓁挎上帆布包,走出教室时,走廊里一众没带伞的人趴在栏杆上对着大雨长吁短叹,纷纷打电话向室友和朋友求助。
叶蓁低头从帆布包中掏出折叠伞。
她站在廊下撑起伞,视线一瞥,秦既南就靠在墙边,抄兜看着她,一身空空。
他今晚情绪看起来有些沉倦,低着眸,微微前倾:“学妹愿意送我一程吗?”
叶蓁握着伞柄,雨水顺着伞面弧度滑下,砸在廊下青石板上,水花一圈圈荡出涟漪,她平静回眸看他:“你回宿舍吗?”
秦既南偏唇笑:“不然呢。”
“你住哪栋?”
“致知楼。”他唇角笑意加深,站直了身子从她手中拿过伞柄,“很巧,和你顺路。”
掌心变空,雨伞被撑到不属于她身高的高度。叶蓁顿了下,右手下滑,握住帆布包带。
二人撑着伞走入雨中。
她的伞不大,米白色,伞面上印着的银杏叶被雨水打湿,滴滴答答围成一圈雨帘。
叶蓁始终和秦既南保持着若有若无的距离。
尽管如此,男生左臂上的冲锋衣面料还是时不时刮过她的毛衣,摩擦声微小又清晰,在雨夜暗昧地剐蹭着人的耳膜。
秦既南身量很高,真正站到他身边,才知道男女差距,她余光里落进的,只有他握着伞柄的五指,根根青筋,修长分明。
教学楼到寝室大约要走二十分钟的路,下雨天,叶蓁膝盖隐隐作痛,走得很慢,他没有开口催促,也随着她放慢脚步。
一路上,伞形稳稳,快到寝室楼下时,叶蓁才发觉自己身上没有沾染一滴雨水。
她和秦既南的宿舍是在一个路口转角的两端,本来是要先把他送回去,
然而方才走到那个路口时,她没察觉被秦既南带着拐入了去女生公寓楼的方向。
叶蓁停步,无言抬头看他。
男生黑衣凛然,也看不出肩头是不是落了雨。
他随着她停步,低眸,桃花眼中蕴出笑意:“怎么这么看着我?”
“秦既南。”叶蓁觉得他明知故问,“不是先送你吗?”
“哦……”他好像是故意想了想,平平淡淡的口吻,“忘了。”
“都走到这了。”秦既南掸了下自己的衣角,握着的伞柄向她手里倾,“下雨了晚上冷,你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