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那晚,又要来招惹她。
秦既南沉默。
片刻,他说:“不烦你,就来跟你说一句话。”
叶蓁盯着他。
秦既南抬起她的左手,不知从哪取出枚白玉镯,慢慢套到她手腕上。
叶蓁愣了下,想往回抽,手却被他拉着,她手腕纤细,轻而易举就戴上。
“秦既南。”她皱眉。
“好看。”他说,“新年开心,蓁蓁。”
第61章
新年假期结束, 初六那天,叶蓁和表姐小姨一起回南城,飞机上, 嘟嘟和她坐在一起, 趴在她怀里睡觉。
北城下着雪,气流颠簸, 嘟嘟揉着眼睛从梦中醒来, 看到窗外,乌灵乌灵的大眼睛:“哇,姐姐,好漂亮啊。”
叶蓁跟着看向窗外, 小窗上糊了冰雪,晶莹剔透, 窗花一般。
嘟嘟想伸手去摸, 叶蓁把她按回去:“坐好,危险。”
小姑娘听话乖乖坐了回去,低头看到她手上的玉镯,“咦”了一声, 好奇道:“姐姐, 这是什么, 好好看。”
叶蓁微怔, 视线落到玉镯上,镯子质地温润, 光泽盈透,弧度打磨得很圆滑, 连嘟嘟这样的小孩子都看得出好看。
她伸手摩挲,微微出神。
在季老那儿, 她本想离开时还给秦既南,奈何季老单独留了秦既南吃饭,他们一干人等只能跟老人家告辞。
后来几天,想发信息问他,字打到一半又逐行删掉。
好像有些东西不点破,就永远有三分纠缠的余地。
叶蓁垂眼。
两三秒后,她手腕轻动,摘下了那只已经染上她身体温度的玉镯。
回到南城,初七复工,新年开头,各种琐事多如牛毛,将人淹没。
叶蓁将镯子搁在了抽屉里,看不见,人就能掩耳盗铃。
梁从音新年时加班,晚了她几天回来,不知为何,人回来时很疲惫,躺在沙发上,叶蓁跟她说话,她勉强提起的笑意都显得有些勉强。
“怎么过个年累成这样?”叶蓁坐到她身边问她。
梁从音没说话,靠过来把头枕叶蓁肩上,好半晌才说:“乙方太压榨,年三十还狂call我改方案。”
“哪家公司?”
梁从音说了个投资公司的名字。
工作上的事,叶蓁也不好多评价什么,她侧头轻声安慰:“要不要休年假休息一下。”
梁从音不吭声,随后提起笑:“我怎么回事,大过年的跟你吐苦水,不聊工作了,今晚叫上阿锦出去喝酒吧,我请客。”
“那我给她打个电话。”
那天喝到挺晚,到最后叶蓁是最清醒的那一个,程锦喝多了像小孩,不愿意回家,硬要赖在这里,叶蓁只好把沙发收拾出来,又从柜子里抱了一床被子盖到程锦身上。
梁从音喝多了很安静,自己洗漱之后回了房间,叶蓁经过她门口,见门没关实,就推开门,进去看了一眼。
黑暗里,梁从音坐在床边,抱着膝盖靠在墙上,叶蓁在她面前挥了挥手:“阿音?”
梁从音揉揉额头,呼出一口气。
“你怎么了?”
“没事。”梁从音皱着眉头,“可能喝多了,有点想吐。”
“那你明天还能上班吗?”叶蓁坐下捞过她的手机,“要不要帮你请假?”
梁从音摇摇头:“请过了。”
她给自己做足了准备,叶蓁想了想,出去倒了一杯水连同解酒药一起放到她床头。
“早点休息。”叶蓁轻声。
她是个很有界限感的人,对于朋友不想说的私事,没有过分的窥伺欲。
之后的一段时间,叶蓁忙于工作,几个城市间飞来飞去,再回到南城,街边一树一树的玉兰开了花,大街小巷处处飘着温暖柔和的香气。
仲春时节,南城最舒适,玉兰花期短,但开时便开遍满城,在微冷的枝头盛放,幽静洁白,送着飘逸的香。
叶蓁下飞机时是晚上七点。
手机上收到孟颜的信息,说她有位客户下榻半岛酒店,人现在因为车半路抛锚被困在了郊外,没办法把她需要的手稿寄到她现在出差的地方,问问叶蓁有没有空帮忙。
时间还早,叶蓁应下,打车去酒店,从前台那里取到孟颜需要的东西,准备等回家再给她寄过去。
离开时,叶蓁拖着行李箱,无意间瞥到Brioni的专柜。
橱窗映着暖光,她模糊间瞥到玻璃上自己的身影,脚步停下,展台上一条黑色斜纹领带吸引了叶蓁的注意。
低调矜持的款式,在一众花色中其实不够显眼,但不知为何,她目光莫名在上面停留了几秒。
店里有一对夫妻在买衣服,男人试西装,妻子在挑领带,一条一条往丈夫颈间比划,他微抬着下巴,眼底全是纵容。
这幕场景,仿佛品牌画报的一页。
叶蓁在橱窗外站了一会儿,鬼使神差的,走进店里买下了那条领带。
坐到出租车上的一瞬间她就有些后悔,领带被仔细叠在纸袋中,她低头用手指抚了下,真丝布料沾染了店里的香氛,在仲春夜,温淡熨帖。
打开手机,手指点上那张黑白头像,这么多年没变过,只是朋友圈比以前更干净,他的私生活完全消失在朋友圈中,只剩一些关于行业和公司资讯转发。
静了几秒,叶蓁呼出一口气,关掉微信。
她真是鬼迷心窍了。
出租车在小区门口停下,叶蓁下车,司机主动帮她搬下行李箱,她道谢,把领带纸袋挂在行李箱拉杆上拎着。
夜风中飘着玉兰香。
出租车从面前开走,叶蓁揉揉额头,正准备抬脚往前走时,脚步陡然停在了原地。
小区门口花坛边坐着一个人,她与那人四目对视,对方弯唇,露出了一个温暖纯粹的笑容。
一瞬,恍惚间还是当年坐在她们宿舍楼下的少年。
沈如澈。
时光荏苒,她与诸友都面目全非,他怎么好像半点没变,一如当年。
“嗨。”沈如澈跟她打招呼,“好久不见。”
叶蓁张了张嘴。
“你……”
两分钟后,她和沈如澈在小区旁边的咖啡店坐下。
已经是晚上,沈如澈说自己不能喝咖啡,叶蓁就点了两杯纯牛奶,在柜台前付完钱她回头,看到沈如澈正支着脸看向窗外。
他比秦既南小一岁,叶蓁记忆中,他总喊秦既南哥,二人年龄相差不大,心智却天差地别,沈如澈上学时身体一直不好,秦既南在他面前,一直是那个照顾人的哥哥。
叶蓁记得,他总是三天两头进医院。
而现在,年轻男人靠窗而坐,三月里,他仍然穿着件黑色羽绒服,皮肤白得有些病态,身量很高,人清瘦得过分。
叶蓁凝视了一会儿,端着两杯牛奶走过去。
“你怎么会在这儿?”
沈如澈回头,手碰到牛奶,抬头先说了声谢谢,而后支着下巴弯唇:“我过来找音音。”
他口气如此稀松平常,倒把叶蓁噎住,静了下,她问:“那你怎么会在小区门口,不上楼。”
“音音不想见我啊。”沈如澈歪头,“她不肯带我上楼,有门禁,我怎么进得去。”
……
这也是实话,叶蓁默然。
“你们住在一起吗?”沈如澈问。
叶蓁点点头。
“那你能……”
“不能。”叶蓁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你和阿音的事,我不能罔顾她的意见做主。”
“好吧。”沈如澈耸耸肩,“真是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没法再见到音音了。”沈如澈有些出神,“我已经有接近半年没有见过她了。”
叶蓁愣了一下:“半年?”
“对。”
似乎是看出她的疑惑,沈如澈弯眸笑了笑:“看来音音还真是不愿在别人面前和我扯上关系。她在美国这几年,我们一直在一起,你不知道吗?”
手里的牛奶有些烫,叶蓁却怔住,梁从音从来没有和她提过,她这些年偶尔回国度假过节,在她和程锦面前表现出来的都是单身模样。
叶蓁慢慢摇了摇头。
沈如澈抱着牛奶喝了一口,垂眼笑:“没关系,我不在乎。”
叶蓁沉默,换了个话题:“你身体怎么样?”
他似乎太过瘦了。
沈如澈口气稀松平常:“还好,就那样,说不定哪天就死了。”
叶蓁猛然抬头。
年轻男人笑容温暖,仿佛在谈一件最无关紧要的小事:“别紧张,我从小就这样,一直不知道哪一天就死了,也许是今天,也许是明天,别难过。”
叶蓁听得触目惊心:“沈如澈,不要这么想,你……”
“叶蓁。”他念她的名字,口吻轻快,“我自己的情况我知道,原本不想说的,你看你,偏要问,我说了,你又得伤心。”
叶蓁张了张嘴,玻璃杯源源不断地传递着热量,她却觉得手脚发凉。
沈如澈很怅惘地叹了口气:“你们怎么都这么重情重义呢,我死了,你们都要伤心。尤其是既南哥,我从小就给他添麻烦,老夫人去世本就足够给他重击,万一我,唉,到时候,你要好好劝劝他。”
“沈如澈。”叶蓁不知他这半真半假的口气是否在开玩笑,“不要再胡说了。”
沈如澈定定地凝视了她几秒,忽而笑了:“你看你,还跟以前一样,开几句玩笑就脸色凝重。”
听到这话,叶蓁的脸色并没有好多少。
她浑身发凉,对面的年轻男人却慢悠悠喝完了半杯牛奶:“你说,如果我真死了,音音会伤心吗?”
“她会。”叶蓁听到自己说,“她很在意你。”
“是吗?”沈如澈托腮,“可是她很恨我呀,对了,你知道她爸爸是怎么死的吗?”
叶蓁蓦然抬眸。
他像自言自语:“秦氏旗下的化工企业,我们家不合格的设备,机器爆炸,音音爸爸葬身火海,有秦沈两家在,连讨个公道的机会都没有。”
“哦对,你应该知道的吧,毕竟你爸爸是辩护律师。”
叶蓁心底陡然一沉。
沈如澈平平静静的,说:“我奶奶和秦家老夫人一样信佛,总说缘分天定,因果轮回总有报应,其实,说得挺对的。”
她喉咙艰涩到说不出话。
沈如澈都已经知道的事,秦既南就没有再不清楚的理由了。
她在这时才清楚他的那些试探,那些欲言又止,原来,是和她一样的怯懦,想粉饰一切恩怨,妄求短暂的沉沦。
沈如澈低着头,慢慢喝完了一整杯牛奶。
叶蓁手里的牛奶已经变得温凉,自始至终未曾动过一口。
喝完,他抬起头来,笑容纯粹:“可以再麻烦你最后一件事吗?”
“你说。”叶蓁慢慢捡回自己的声音。
“帮我给既南哥打个电话,让他过来接我一下。”沈如澈苦恼,“我是偷跑出来的,身上什么也没有。”
“好。”
牛奶凉了个透,电话打完不到半小时,有车停在咖啡店门口,叶蓁拉着行李箱陪沈如澈出来,驾驶座上下来的年轻男人面色极冷,叶蓁从未见过他如此压不住情绪,声音像浸了冰:“你不想活了吗沈如澈?”
他叫全名,是真生气,沈如澈走过去,看眼色讨好:“哥,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没事,别担心。”
秦既南反手拉开车门,冷冷地睨了他一眼。
沈如澈自觉乖乖上了车。
车门被关上,秦既南抬眸,不远处台阶上站了个人,夜色深沉,她发丝微微松散,掉了几缕碎发在颊边,眉眼之间倦意明显,因而显得有股懒怠的美丽。
他顿了顿,走过去,声音放缓:“抱歉,打扰你了。”
叶蓁很轻地摇了下头。
注意到他的目光划过她手边的行李箱,又补了句:“我出差刚回来。”
秦既南收回视线,仿佛没有看到她空荡荡的手腕上没有那只白玉镯,如常说:“早点休息。”
“好。”叶蓁看着他的眼睛说。
秦既南手指动了动,末了,只是轻微颔首:“那我先走了。”
他说着转身,刚走没两步,听见身后下台阶的声音。
“等一下。”
叶蓁叫住他。
秦既南转身,她差点撞到他怀里,他扶住她的胳膊,春日气温回暖,她坐飞机,穿得很随性,开司米白毛衣,白裤子,平底鞋,慵懒曼然,捏上胳膊时,纤瘦的骨头很明显。
他松开她。
叶蓁把手里拎着的袋子递过去:“可以帮我拿一下吗?”
秦既南接过来,两根细细的袋子,从她手里滑到他手里,离得近了,她身上那股暖香自然而然萦怀。
“怎么了?”他低声问。
“你领带歪了。”叶蓁睫毛轻颤,踮脚,两只手帮他整理领带。
秦既南怔在原地。
垂眼,年轻女人长睫漆黑,五官小巧精致,皮肤白得好似触手生温。
手抵着他胸膛整理领带。
秦既南喉结滚动,抬手圈住她手腕,拿远:“蓁蓁,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