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蓁察觉到他指腹有些用力地按在她腕骨上。
秦既南尽力平稳自己的呼吸,想把纸袋挂回她手上。
叶蓁手指蜷缩,没接。
她低眼,纤长的睫毛垂落,默然几秒,才状似轻描淡写地说:“秦总,这是回礼,送你的。”
第62章
车停在医院门口。
沈如澈下车时脸色有些发白, 捂着心口说不出话,五六个护士扶着他去做检查,他转头:“哥, 我们不能回北城吗?”
“明天。”秦既南说, “你听医生话去做检查,今晚好好休息, 专机明天来接你。”
“好。”沈如澈闻言弯了弯唇, “我又给你添麻烦了,哥,你别生气。”
秦既南陪着他进电梯,伸手按了电梯, 侧眸看到他这样子,重话说不出口:“阿澈, 你不是给我添麻烦, 是在给自己添麻烦。”
每一次折腾,损耗的都是他自己的生命。
沈如澈轻声:“对不起哥。”
秦既南看着他,揉了揉眉心,什么话都没说。
各项检查走一通, 折腾到很晚才结束, 沈如澈在病房里睡下, 秦既南才离开, 拉开车门,他第一眼就瞥到后座上的纸袋。
拿过来打开, 是一卷领带,布料柔顺, 轻轻展开,上面还沾染着丝丝缕缕的淡香。
手指抚过斜纹, 秦既南垂眼,脑海中不由自主回想起叶蓁踮脚给他正领带时低垂的长睫。
他前襟好像也沾染了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
回礼啊。
秦既南靠着车座闭上眼,领带绕在指间。
原本强压下去的想念又被今晚这一面勾出来。
他对她没有任何抵抗力。
想听她说话,想凝视着她如画的眉眼,想把人抱在怀里,想沉溺于她身上的每一缕香气。
夜那么长。
-
回到北城的第三天,秦既南在下午时接到秦廷远的电话,要他晚饭来华府园。
一场家宴,秦靳两家一起,他和靳然早就收到消息,两个人被长辈再三耳提面命,用什么托词都推不过去,只能掐着点按时到场。
推开包厢门,意料之中,里面不仅有秦廷远和靳家长辈,还另有两家长辈带着女儿过来。
秦既南和靳然对视一眼,彼此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奈。
偏偏走不得,都是看着自己长大的长辈,再如何,面子功夫要过得去。
从他回国以来,这种名为家宴实为相亲的饭局就没断过,秦既南熟练地陪了长辈几杯酒,却在谈到其他事时笑而不语。
中途离开包厢去透口气,秦廷远想要他娶的那位钟小姐跟出来,手上拿着他的手机,喊住他。
秦既南转身,接过自己的手机,客气道谢。
钟司遥好奇地看着眼前身姿优越的年轻男人,直接问:“秦既南,我们结婚不好吗?”
秦既南把手机放入西装口袋,眼皮未抬:“我配不上钟小姐。”
钟司遥抱胸气笑了:“秦既南,你知道自谦过头就是自傲吗,你倒不如直接说没看上我。”
男人抬脚,她追上,走在他身边,无比困惑:“其实没关系的,只是形式上的婚姻而已,我知道你有喜欢的姑娘,没关系啊,我们可以开放式婚姻,互不相干。”
秦既南骤然停步,瞥了一眼。
他目光微凉,钟司遥自小娇生惯养,初中就去了国外留学,纸醉金迷玩了这么多年,身边都是玩咖,哪见过这样年轻掌权者的眼神,她后背一凉:“你看我干什么?”
秦既南收回目光:“钟小姐最好不要信口开河。”
“我哪有乱说。”钟司遥委屈,“是桑宁跟我说的,她让我不要来这一趟,不过是白费功夫。”
其实桑宁原话是说,秦既南不会跟不喜欢的人结婚,否则真要联姻,圈子里谁能比她桑宁更合适。
她早早看透这一点,和他多年朋友,不想闹出什么难堪,索性潇洒放手,遵照家里意见和别人订婚。
越是这么说,钟司遥越是不服气,她倒想看看是什么样的男人这么难拿下。
见了面,眼前人的确有叫人心动的资本,她一时有些佩服桑宁肯舍得轻易放手。
想着想着,钟司遥抿抿唇道:“我只是猜测而已,没有就没有嘛,你生气干嘛?”
“你误会了。”庭院中夜风吹散酒醉,缓解了些许热意,秦既南面上没什么情绪,心里却有些烦,他这几年很少抽烟,此刻身上烟和打火机都没有,只好去前台问服务生要。
钟司遥全程跟在他身边,碍着两家交情,他不好直接赶人走,在人工湖边拉开椅子坐下,垂眼,火柴划过火柴盒侧面,零星火光在夜色中冒起。
钟司遥支着脸,她觉得自己可能有些着迷,眼前人动作越是漫不经心,她越觉得一举一动都在她心上。
秦既南点了烟,低头给靳然发信息,让他赶紧出来。
“诶。”微冷春夜,钟司遥穿着皮质短裙,不过膝,丝袜薄薄,双腿交叠,她想去扯秦既南的衣角,他手腕几不可察地一动,偏过。
“好冷,你外套能给我披吗?”
“包厢里暖气充足。”秦既南淡淡道。
“你这人怎么这样。”钟司遥撒娇似的埋怨,“就算做不成夫妻,做个朋友也是可以的吧。”
“我去叫服务生给钟小姐送毛毯,你慢坐。”秦既南耐心告罄,将剩下的大半截烟摁灭在烟灰缸中,干脆利落地起身离开。
“你——”钟司遥傻了眼。
家宴结束,车里,秦廷远冷了脸。
父子俩气压低沉,司机知情识趣将车开快了些,开回老宅,进门,秦廷远就叫秦既南跟他来书房。
“你到底想娶谁,你跟我说说?”
秦既南在圈椅上坐下。
他波澜不惊的,秦廷远更来气:“你和桑宁从小一起长大,关系胜似兄妹,不愿意娶她,好,那钟家姑娘呢,人家自小在国外长大,和你可没见过面,这次又有什么借口。”
秦既南垂眼喝茶。
“给我说话!”秦廷远提高声音。
“您想让我说什么。”秦既南抬头,“爸,您别再费心了,小心联姻不成结仇。”
“秦既南!”
“您注意血压。”
“你还知道我血压。”秦廷远按着太阳穴,“你今年27了吧,你看看和你同岁的,哪个还没订婚,宁宁过了年都要结婚了。”
“你奶奶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看到你成家,现在她都不在了,你还不能如她愿吗?”
秦既南捏着茶杯,平静道:“奶奶是想看到我和喜欢的人结婚。”
“什么喜欢的人,喜欢有那么重要吗,你看看你身边的人,哪个不是听家里的话联姻,感情可以培养,利益捆绑的道理你不会不懂。”
秦既南唇角微扯:“像您和我妈那样吗?”
空气陡然死寂。
片刻,秦廷远说:“我对你妈并没有不好,如果没有那件意外,现在咱们家应当也很好。”
秦既南笑了,说:“是,您是对我妈挺好的,丈夫责任都尽到,没有一个女人,没有一个私生子出现在她面前,那她为什么还会天天和您吵架呢?”
秦廷远闭了闭眼。
秦既南看着白瓷茶盏上的花纹,继续说道:“没有感情的婚姻,她怎么能不痛苦。她真心太多,而您是一点真心都没有。”
“阿既!”秦廷远冷声。
“爸,我不想旧事重提的,您对秦家,对我,都是仁至义尽,起码没有像二叔对玉琅那样,弄出一个私生子来恶心我。”秦既南面色轻淡,“但我的婚事,就不劳您费心了。”
他把茶杯里的茶喝尽:“很晚了,您早点休息。”
正要起身时,秦廷远忽然叫住他:“先别走,我还有一件事要问你。”
“您说。”
“你二叔说他公司最近频繁被上面的人清查,你知道吗?”
“不知道,二叔自己行事不端,我没那个闲心思帮他善后。”
秦廷远蹙眉:“他毕竟是你二叔,是一家人。”
秦既南起身:“那我也插不上手,这件事,或许三叔能帮忙。”
“罢了,再说吧。”秦廷远揉额,又问,“不过你最近怎么频繁往南城跑。”
秦既南微顿:“集团的事,偶尔过去一趟。”
秦廷远点点头,也累了:“行吧,你也早点休息。”
关上书房的门,秦既南下楼梯时,收到来自文岚的信息,两张图片:【秦总,您要送给季老的寿礼我已经拍下了,明天会运送到您家里。】
他粗略扫了一眼,回复:【好,辛苦。】
-
叶蓁是在一周后才收到来自季老寿宴的请帖。
两张请帖,直接寄到了公司,一张给她,一张给程锦,请帖简约大气,上面是季老用毛笔字亲自写下的名字。
前台送上来时程锦惊讶,翻来覆去地看,确实没错:“咦,季老今年这么大操大办了吗,也不是整寿啊,我记得往年他都是只和家里人吃个饭,我爸都只能送个礼物过去。”
叶蓁也觉得离谱,她何德何能,能收到这位老先生的请帖。
“你也有?”程锦禁不住猜测,“蓁蓁,该不会是上次你去送节礼,季老看上你,想让你做孙媳妇吧,我记得他孙子好像是和我差不多的年纪……”
越说越荒唐,叶蓁制止她:“停——”
“不然解释不了啊。”程锦被捂住嘴,一摊手,“季老凭什么给我们两个小辈下请帖,我估计我爸都不一定有吧。”
叶蓁皱眉:“我也不知道。”
指尖捏请帖,说着,她忽然想起那天茶室的一个身影,顿了顿,抿唇。
除此之外,好像没有别的理由。
程锦没注意到她变来变去的脸色,只是细细端详请帖:“管他呢,请帖都到了,我们也不能不给这个面子,说不定是季老今年大办,广发请帖呢。”
再广发,给程锦就够了,她非亲非故,还不至于收到。
叶蓁垂眼,手上力道收紧,心知肚明。
寿宴那天,北城气温颇暖,傍晚时分来到餐厅,先迎客的是胡同口密密麻麻盛开的晚樱。
花苞是藕粉色,映着绿叶,点缀春日夜色。
餐厅门头很低调,是四合院,进去之后,处处装修也称得上朴素,不显山不露水,假山下湖中锦鲤流动,处处透着讲究。
叶蓁从进门起就有些心不在焉。
来者不多,多是声名煊赫的人物,程锦和认识的长辈聊了几句,随后跟叶蓁一起提着礼物去见季老。
二人准备的寿礼都不是很昂贵,老人家一辈子身居高位,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叶蓁准备的是一套茶具,她不懂这些,但外公爱茶,她特地打电话请外公帮忙挑选出来的。
季老先生乐呵呵地收了,问起程锦她爸爸的身体,多聊了几句。
后面又有客人过来,二人便离开,跟着侍者去其他包厢落座。
刚走到门口,季老忽然出声:“小叶等一下,你这茶具不错,我还想问问你是谁烧的。”
叶蓁停步回头,老人家起身,她忙过去扶着,季老拍拍她的手笑了:“我老头子身体还算硬朗,不用紧张,有没有空陪我出去走走。”
她自然点头。
走到院子里,叶蓁主动说:“烧茶具的人是我外公推荐的,您要是看得上,我把联系方式写给您。”
“哦?你外公爱茶?”
“是。”叶蓁弯唇,“他懂这些,我不懂。”
季老笑:“你们年轻人不懂这些正常,我们老了,闲来无事只能捣鼓些茶啊画啊之类的。”
叶蓁笑着应,扶着老人家走到湖边。
湖水清浅,游鱼浮动,她安安静静的,没趁机说讨巧的话攀附关系,季老心底赞许,笑问:“怎么不说话?”
叶蓁偏头笑:“在等您开口。”
季老扶着手杖:“你这孩子,不好奇我找你过来的原因吗?”
叶蓁睫毛微动:“大概猜得到。”
她倒是足够坦诚,没以为那天在茶室,和秦既南的互动能逃过老人家的法眼。
季老说:“别紧张,我不是来棒打鸳鸯的。”
叶蓁默然,随后轻声:“您误会了。”
“我可没误会。”季老含笑,“我看着阿既长大,他喜欢的姑娘,我自然想见见。”
听到喜欢两个字眼时,叶蓁心口微窒,与此同时,不远处有脚步渐近,年轻男人清沉嗓音先从黑暗中冒出来:“季爷爷,您找我?”
话音刚落,秦既南脚步停滞。
湖边还站了个姑娘,身姿大方得体,衬衫收进半裙中,长发挽成低马尾,站在水景灯昏黄的光线中,别样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