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口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能说什么。
跟裴溪嗯了一声就沉着脸率先出去了。
白芍跟在两人身后。
束秀和时桃也跟着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叶初雨和裴时安两个人,叶初雨等了好一会,也没等到裴时安开口说话,不由开口问道:“你要跟我说什么呀?”
裴时安依然没说话。
却终于朝她看了过去。
明明还是和从前一样的装扮,却仿佛两个人。
裴时安从前看过一些志怪小说,书中曾有夺魂一说,可他却不确定眼前之人究竟是被人夺了魂魄,还是蓄谋作秀……
他的沉默和长时间的凝视,让叶初雨也坐得有些不自在起来。
裴时安的眼睛太过漆黑清亮了,他这样看着她的时候,叶初雨只觉得自己,就像是被人深深地看进了灵魂深处。
这让她感觉到自己的灵魂,都被人看得轻轻颤抖了起来。
坐立不安。
她没再跟刚刚似的托着下巴看人了,重新坐直了身子喊人:“裴时安?”
这回裴时安终于回应她了。
看到了叶初雨那一刹那的紧张和害怕,裴时安微垂眼眸,只当做没瞧见。
“刚刚,谢谢你了。”
“啊?”
叶初雨没反应过来,直到想明白裴时安说的谢是什么,方才迟疑问道:“你是说裴姐姐的事啊?”
所以刚才他一脸奇奇怪怪的样子是不知道怎么道谢吗?
这个闷葫芦!
怎么道个谢都别别扭扭的。
刚刚还攥着手心有些紧张的叶初雨,忽然就不紧张了,松了口气说道:“我还以为什么事呢?”
裴时安忽然瞥了她一眼,接着话问道:“你以为是什么?”
“我——”
叶初雨下意识张口。
反应过来,朝裴时安看去,见他依然一脸探究地打量着。
虽然裴时安掩饰得很好,这一抹探究也掩藏得很深,但叶初雨玩过这么久的游戏,还写过无数分析裴时安的文章,怎么可能对他不了解?
她知道裴时安此刻心里,肯定有一肚子的疑问和怀疑。
叶初雨也不怕。
裴时安有疑问和怀疑是正常的。
他要是没有,一脸真诚地感谢她才不正常呢。
“我以为你又在怀疑我一肚子坏水,想着怎么给裴姐姐使绊子呢?”她笑盈盈地看着裴时安说道。
裴时安不是没想过。
只是没想到会被叶初雨当面说出来。
向来能遮掩情绪的他,冷不丁听到这番话,也难得神情错愕了一下,或许是因为叶初雨的眼睛实在是太干净了……
在这样一双纯粹明媚笑眼的注视下,裴时安甚至忘记了反问。
过了一会。
他才不自在地撇开脸。
话却依旧是接着她的话淡淡问道:“所以你会这么做吗?”
“当然不会!”
叶初雨忙道:“我吃饱了撑的还是怎么?”
叶初雨是不是吃饱了撑着,还是因为别的缘故,裴时安不知道,但他不在意。
他知道阿姐想进稷下学宫。
不管叶初雨究竟是什么目的,但这的确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
所以先前他才未曾说什么。
至于叶初雨究竟想做什么,裴时安懒得理会,他会好好守着阿姐不让她出事的。
“学宫不好进,你打算去找谁?”
裴时安握着茶盏喝了一口,而后问叶初雨。
想到一个可能,他忽然沉默片刻,手里的茶碗也放了回去:“你打算找长公主?”
“……嗯。”
叶初雨没想到会被裴时安猜到,支吾着应了一声。
稷下学宫是皇家所办。
虽说对外界也开放,但手续和规矩都繁多。
除非是有人引荐。
而这个“有人”自然得位高权重。
在这一层面上——
无论是作为皇子的萧寒,还是如今的朝中新贵陆知斐,都不合适。叶父叶远声倒是可以,但他知道萧温阑心中的疙瘩,也不可能主动开这个口。
何况他作为一国宰相,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恐怕也不知道裴溪的心思。
——所以能找的只有“叶初雨”的母亲,当朝长公主萧温阑。
叶初雨其实心里还是挺紧张的,莫名其妙占了人家女儿的位置,也不知道会不会被这位长公主殿下看出来。
毕竟她现在不仅是在玩游戏,而是在游戏世界中。
但想要提升裴时安的好感度——
这一关她是必须要经历的。
何况丑媳妇都早晚要见公婆,她这个当人女儿的,也不可能一直不去见自己的母亲。
心里唉声叹气的,但叶初雨的脸上还是尽可能地装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没事,你放心吧,我肯定能办好的。”
大不了她跟“叶初雨”一样,一哭二闹三上吊!
萧温阑心中有愧自己的女儿,大多时候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请求,她都会同意。
叶初雨在心里悄悄给自己打着气。
裴时安能看到叶初雨脸上的担忧和紧张,他没想到叶初雨竟然会去找萧温阑。
外人不知道。
可叶家或是裴家的人,却十分清楚萧温阑有多不喜欢他们姐弟。
听说是傅姨年轻的时候和叶远声有过一段,如果不是萧温阑榜下捉婿,捉住了叶远声这个新科状元,非要与他成亲,恐怕这二人早就在一起了。
……叶初雨最开始那么不喜欢他们姐弟俩,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无论是夺舍还是作秀,她做得是不是太多了?
裴时安皱起了眉,心中好似依旧不肯承认叶初雨是真的变了,是真的想帮阿姐。
沉默凝视着叶初雨。
见她小脸皱巴巴的,眉毛也轻轻拧着。
有那么一瞬间,裴时安竟然想跟叶初雨说“如果不行就算了,他再想法子”……可那种情绪也只是持续了一瞬间,在叶初雨看过来的时候,他就立刻撇开了视线,佯装什么事都没有,唯独抵在右膝盖上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了。
他何必操心她?
无论萧温阑如何对她,这不都是她自己选的吗?
与他何干?
第20章
叶初雨没瞧见裴时安脸上,那一闪而过的犹豫和挣扎,她还在想怎么让萧温阑答应这件事。
被外头的冷风一吹,方才回过神。
拢了拢身上,先前被束秀重新披上的斗篷,叶初雨问坐在一旁一直未曾说话的裴时安:“裴时安,你还有别的事吗?”
裴时安依然没看她,只沉默地摇了摇头。
“那我先走了啊。”
叶初雨说着见裴时安没别的反应,便直接站了起来。
见他身形单薄的,脸也还苍白着,叶初雨正想提醒他好好休息,外头便有小厮提着今日裴时安要用的药,过来了。
言明正在跟他接手。
而裴时安——
叶初雨几乎是肉眼可见他迅速皱起的长眉,写满了不耐和烦躁。
游戏中裴时安是最不喜欢吃药的。
叶初雨推算过,估计是跟他小时候的经历有关。
几次回忆中。
裴时安就算病得再厉害,也宁可自己硬挺着,不肯碰那苦滋滋的药。
也就裴溪在的时候才能劝着一些。
似乎又想起以前劝他喝药的场景,叶初雨忍不住一笑,她忽然又重新坐了回去。
“我看你喝完药再走。”
叶初雨见裴时安一脸奇怪地看过来,笑着与他说道,说完就见裴时安那原本就紧皱着的长眉,立刻拢得更加厉害了。
“我过会喝,你可以走了。”裴时安开始赶客了。
叶初雨才不管他,悠哉悠哉坐着,还直接吩咐起言明:“言明,把药送进来。”
这要换做平时。
言明才不会听叶初雨的话呢。
可这药是主子必须要喝的,他这正愁回头该怎么劝主子喝药呢。
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虽然知道自己不该听这位丹阳郡主的吩咐,但——言明犹豫片刻,还是咬着牙进来了。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主子砸在自己身上的眼刀有多厉害。
言明硬着头皮把药放在桌上。
这次不用旁人开口,他就立刻退了出去,躬着身子埋着头不敢跟主子对视。
药刚出炉不久,还热乎着。
不过从药房到九昌阁的这条路不算短,一路拿过来,却也不算烫了。
叶初雨拿手贴了下碗面。
温度正好。
她跟裴时安说:“可以喝了。”
裴时安只当做没听到,连看都没看一眼,便撇开脸沉着嗓子说道:“过会,你先走。”
叶初雨信他个鬼!
果然不是裴溪就很难哄啊。
不过叶初雨在这个游戏里,已经准备好当一个打不死的小强了,她毫不气馁。
看着身边脸色黑沉沉的裴时安,叶初雨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滴溜溜一转,突然把脸直接凑到了裴时安的面前。
这冷不丁的拉近距离。
裴时安被她吓了一跳,难得提了声,神情微变,心脏也跟着快了一拍:“你做什么!”
这样近的距离。
两人甚至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裴时安白皙的脸庞霎时红了起来,不知是被叶初雨气得,还是因为别的缘故,他只是觉得这北地的女子,真是胆大包天!
嘴上没门。
行为举止也半点不淑女。
外头原本一直埋着头的言明听到这么一声,立刻紧张地往屋子里看过来:“主子,您没事吧?”
他说着也瞧见了叶初雨的动作。
神色微变,他正欲抬脚进去,却被牢牢守在外面的时桃拦住了:“没有郡主的吩咐,谁也不许进去。”
时桃倨傲地不肯退让。
完全不怕他们两个人,无论身高和力气都十分悬殊,若言明真要做什么,她毫无胜算。
言明沉了脸。
还欲进去,另一边的束秀也温声开口了:“言护卫,裴公子并未唤你。”
言明听到这一句,脚步忽然一滞。
他往屋中看。
虽然主子脸色十分难看,但的确并未唤他,犹豫片刻,他最终还是拂袖退了回去。
外头的那些事。
叶初雨无需回头都能猜到是哪般情景。
她未曾理会,依旧笑眯眯地看着眼前这个,正黑着脸看向她的裴时安,说道:“裴时安,你不会是怕喝药吧?”
猛地被人戳中心思。
裴时安本就难看的脸色更是一僵,过了片刻,他才冷声说道:“你胡说什么?”
死鸭子嘴硬,完全不肯承认。
叶初雨笑眯眯地问他:“那你为什么一直不肯喝?”
裴时安正欲开口,便听叶初雨说:“啊,你不会想说还烫吧?可是已经一点都不烫了呢,再过会,估计都要直接冷了,冷了可就不能喝了。”
原本想说的话骤然被人截了胡,裴时安一时没了借口,看着近在咫尺的叶初雨,裴时安薄唇微抿,脸色不由变得更加难看了。
他忽然明白叶星河为什么总要跟她吵了。
她气人的时候是真气人。
——看破不说破的道理都不懂。
“裴时安,”叶初雨见他不说话也不在意,她重新坐了回去,却依旧坐没坐相,半歪着头,撑着下巴,另一只手还抓了一缕长发有一下没一下地绕着手指,眼睛却始终看着裴时安的方向,“我那三岁的小侄儿都不怕喝药呢,你这么大了,怎么还怕喝药呀?”
“我、说、了,我、不、怕!”近乎咬牙切齿的声音从一向少言的少年口中吐出。
话音刚落。
就见身旁的少女,忽然把那一碗让他几欲作呕的药,又朝他这边推了推,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了。
他脸色微变,还未说话,便听那个讨人厌的身影抬着下巴看着他,轻轻喏了一声,一副“你喝了我就相信你是真的不怕,你要不喝,你就是怕喝药的胆小鬼,比三岁小孩还不如”。
裴时安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他打小就性子冷静沉着,从无少年心性过,如今却被叶初雨激得毫无办法。
知道自己今天要是不喝,这事是不可能过去了。
他咬牙看了叶初雨许久,忽然抓起那只药碗,想也没想就仰起头,把那令人作呕的药全灌了进去。
良药苦口。
裴时安几欲作呕,却不愿被叶初雨瞧出,只能硬咬着牙憋了回去。
终于见了底。
他刚想把空了的碗拍在桌上,让叶初雨看看,可嘴巴甫一张口,裴时安还未开口说话,嘴巴里就忽然被人塞了一粒酸甜酸甜的梅子蜜饯。
裴时安一愣。
苦涩的嘴巴立刻就被酸甜取代。
他被叶初雨这一番做法弄得忘记了说话。
怔怔看着她。
见刚刚还一脸挑衅看着他的叶初雨,此刻又变得笑容满面起来,见他看过去,还笑着与他说:“裴时安,你真厉害!”
叶初雨任务完成,立刻打算功成身退。
笑话。
这会不走,难不成等裴时安反应过来,跟她算账吗?这人对待除了裴溪之外的人,可从来不是好相与的。
她刚刚逼着人喝药,谁晓得他会不会报复她?
走出去的时候,正好瞧见一脸傻眼看着她的言明,倒是还记得叮嘱了一句:“以后他不肯吃药,你就来找我。”
说完想到言明对她的态度,又嘱咐了时桃一声:“你每日到点过来看着。”
时桃一向以她为主,当即就脆生生应了一声是,言明却一脸呆滞地看着她,还是没反应过来。
叶初雨懒得管他。
直接领着自己的两个大丫鬟,跑路了。
第21章
等裴时安回过神来的时候,叶初雨早就跑得不见踪影了。
只剩下一个言明还在外头立着,主仆俩大眼瞪小眼了一会,最后还是裴时安一脸阴郁地先撇开脸。
嘴巴里面那颗蜜饯还未彻底吞下,经过这么长的时间,那股子酸甜味,早已把嘴巴里的那股子苦涩味道冲掉了,甚至有些让人牙酸。
他皱着眉,一脸不高兴,也不知道究竟在不高兴什么。
尤其看到桌上那只空了的药碗,他脸上的那股子黑气就更为浓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