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是想到自己刚才被叶初雨,激得喝药的情景了。
“还不拿走!”他沉着嗓子说话,脸直接往旁边瞥,俨然是一副眼不见心不烦的模样。
言明忙答应着进来了。
收拾完东西又给人重新续了热茶,然后就在一旁候着,眼睛却不时往主子那边瞥,瞧见主子黑着一张脸,就知道主子还在生气。
他可不敢在这个时候触主子的霉头,当即摆出一副鹌鹑模样,低着头立着,一言不发。
裴时安的确是在生气。
却不知是气叶初雨更多,还是气自己更多。
从小到大受过的冷言嘲讽数不胜数,也不是没有人对他使激将法,他从来不曾理会过,甚至觉得那些人蠢笨如猪,实在无趣。
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真的会被人激出气性。
一想到,刚才自己那副为了跟叶初雨证明什么的模样,裴时安薄唇微抿,脸也跟着冷下了许多。
不愿去想。
他捏着眉心问言明:“刚才叶初雨和你说了什么?”
先前离得远,他又还在出神,没怎么仔细听,只知道叶初雨像是与言明交待了什么。
言明听他询问,忙恭声把刚才丹阳郡主吩咐的事,与人说了。
果不其然。
才说完就瞥见主子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了。
“不必理会。”
裴时安想也没想便说道。
这若是以往。
言明自是二话不说便会点头应允。
只不过这件事嘛——
虽然丹阳郡主那法子是粗暴了一些,但胜在简单有效啊。
主子素来不喜吃药,又不肯他们去找裴小姐,好不容易有人能让主子吃药,虽然是那位主,但言明觉得也不是不能先听她的话一下。
于是言明故意未答,摆出一副犹豫模样。
“怎么?”
裴时安没听到回音,看过来,便瞧见言明那副犹豫的模样。
言明便低着头说道:“丹阳郡主特地吩咐了属下看着您喝药,还嘱咐她身边的丫鬟每日到点就过来。”
他故意说得严重许多:“她还说——”
裴时安脸色难看接话道:“还说什么?”
“说您要是不乖乖吃药,她就亲自过来监督您吃药。”言明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完。
心里也为自己的做法感到万分震惊。
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竟然会拿那位丹阳郡主当挡箭牌,真的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不过他心里还是有些担心的,怕主子依旧不肯听话。
悄悄一瞥,见主子脸色愈发难看,但却没有再说什么,只不过过了很久才听到他近乎呓语的一声烦躁之言:“啧,真烦。”
还是头一回见主子这副模样。
言明有些惊讶。
不过见主子总算是没有再反对吃药了,他不由又有些高兴起来。
没想到主子真的会同意!
他心里正高兴着。
忽听身侧主子在冷静之后问道:“你觉得如今的叶初雨,和以往的叶初雨相比,如何?”
这话题转变得太快,但言明毕竟是经人特地训练出来,放在裴时安身边的,很快他便收敛了思绪,想了想之后,认真答道:“简直判若两人。”
“如若不是知晓长公主和叶相就这么一个女儿,属下都要以为——”
话说到这,忽然卡住。
言明看向身侧的主子,见少年此刻早已不复先前的模样,而是又恢复成了从前的冷静样子。
他不由低声:“……您是觉得这位郡主有异?”
这样说起来还真是。
从昨儿夜里开始,这位郡主的所作所为就和从前完全不同,事出反常必有妖,他不免有些后怕起来。
“主子,可要属下去查下?”他沉声问裴时安。
裴时安淡声:“有没有异,自有人会去判断,叶家人都不着急,你急什么?”
话落半晌。
他忽敲桌面,似沉吟一般轻声说道:“我只是想知道,她究竟想做什么。”
无论是对他的改变,还是对阿姐的提议。
还有刚才让他吃药的模样……
这个女人究竟想做什么?
——这是裴时安搞不明白的事。
言明显然也看不透,他站在一旁皱眉,过了一会,他轻声说道:“若是——”
话还未说完。
便被身侧少年接过话:“她若心怀叵测,我自是不会容她。”
言明一愣。
似是没想到主子会回应得这么快。
看过去,坐在一旁的少年神色依然和从前一样,可言明不知道,在他未曾看到的桌子底下,裴时安那无意识紧握成拳的手,正用力地抵在膝盖之上。
“派人看好阿姐,别让她出事。”
“是。”
言明轻声应道。
待见主子未再有别的吩咐,言明便先行提着药碗退下了。
等他走后。
裴时安依旧保持着原本的动作未变。
直到寒风吹进屋中,桌下炭盆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他才慢慢松开原先紧握的手。
摊开之时。
掌心之处已有几个明显的月牙印。
他微微蹙眉。
但也仅过了一瞬,他便又重新轻合住了掌心。
直到一阵熟悉的香味扑面而来。
裴时安不由自主看过去,忽而瞧见桌上仅剩的那块桂花糕。
香味扑鼻。
裴时安看得微怔。
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个挂着明媚笑容,看着他的身影,他无意识伸手,似是想去伸手触碰,可未等指尖碰触到,他便骤然回神,长眉紧蹙,悬于半空的指尖也被他立刻收了回来。
他抿着唇,当即起身离开。
没有去触碰那一块剩下的桂花糕。
也一并把先前叶初雨那张灿烂的笑脸抛到脑后。
第22章
叶初雨全然不知裴时安此刻在想什么,在做什么,待跑出裴时安的院子,步入外边的长廊,她便不可抑制地笑了起来。
她的笑声清脆明媚。
束秀和时桃跟在身后,冷不丁听着,彼此都很有默契地相视了一眼。
她们显然不清楚,她是在为何而笑。
笑得还这般高兴,和从前全然不同。
以前郡主鲜少笑,即便笑,也多是勾起嘴角讥嘲般一笑,哪有这般明媚开朗的时候?
以至于他们整个院子都显得冷清清的。
上头的主子不爱笑,底下伺候的人也都一个个谨言慎行,生怕不小心就碍了郡主的眼。
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事。
有一回一个洒扫院子的小丫鬟,因为得了情郎的信而笑得十分烂漫,正巧被郡主瞧见,那丫鬟也是运气不好,正好那日郡主与二皇子闹了个不欢而散,回来就撞上这丫头笑得这么开心。
以郡主那性子,如何能忍?
当日便让人惩治了这个丫鬟。
以至于之后他们整个院子,不仅是郡主的昭华阁,就连相府其余院子的下人们,也都跟着提心吊胆,不敢放肆笑了。
生怕哪一日又触了这位主子的霉头。
——未想今日郡主竟会笑得这般开心。
或许是因为这两日叶初雨的脾气,不似从前那般暴戾易怒,时桃的胆子也变得大了许多,此刻便主动攀问起叶初雨:“郡主,是有什么高兴的事吗?”
“我在笑裴时安刚才吃药的样子呀。”
叶初雨笑着接过话,一双漂亮的杏儿眼依旧弯弯地挂着,想到先前裴时安为了不肯服输,而仰头灌药的情景,叶初雨没忍住又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还是她来了这个地方之后,第一次笑得这么开心呢。
就连脚步都变得轻快了起来。
她双手背在身后,裹着白狐做的斗篷,在长廊上蹦蹦跳跳的,远远看去,还真像一只小白兔。
小白兔叶初雨边走边还跟时桃交待道:“你记得每日到药点的时候过去看下,若是裴时安不肯喝就来告诉我,我去监督他。”
她还是记挂着裴时安的身体。
怕他不好好吃药。
虽然吴大夫说他身体没有什么大碍,可叶初雨还是不放心。
时桃忙应了是。
心里却忍不住犯起嘀咕。
就算是因为那个梦,郡主做得也太多了吧,连吃药这种小事都放在心上。
不过这话,她显然是不敢说的。
束秀也没多问。
她一路规规矩矩跟在身后,只是回想先前主子在九昌阁说的那番话,方才轻声问了一句:“郡主要去找长公主吗?”
突然听到这个名讳。
叶初雨脸上烂漫的笑容忽然微凝,刚才的高兴劲也渐渐消弭了。
她再一次变得无精打采起来。
耷拉着脑袋,轻轻嗯了一声。
束秀显然也瞧出她的情绪变化了。
知道郡主为何变成这样,心里原本的那抹怪异倒也变得平复了许多,她低声劝道:“要奴婢说,您也不一定要去找长公主,相爷过几日就要回来了,您大可以去同相爷说。”
“有相爷出面,那裴小姐肯定也是能进学宫的。”
她是怕郡主与长公主因此又产生矛盾。
她们母女的关系本就算不得多好,要是为那位裴小姐的事再起争执,实在不值。
叶初雨一听这话,却是直接拨浪鼓般摇了头:“不行不行,若是找……”
下意识就要直接喊叶远声的名字了,还好及时反应过来,忙换了称呼。
“……父亲的话,日后被母亲知晓,他们俩又要为这事吵架了。”
要不然她也不至于主动去找萧温阑。
心里又长叹了口气,叶初雨轻轻捏了捏自己的脸颊,给自己鼓气:“这事你们不用管了,我明日去找母亲好好说说,母亲大人有大量,想必也不会同裴姐姐计较。”
束秀听她这般说,心里不禁也跟着一软。
以往郡主可从未担心过相爷和长公主吵架,甚至许多时候都作壁上观,冷眼看着他们争吵,有时候还会主动挑起战火,未想……那究竟是个什么梦,竟能改变郡主这般多?
束秀先前有疑惑。
此刻却觉得无论是什么,都没事,她喜欢现在的郡主,也希望她能一直这样下去。
她主动上前替叶初雨把斗篷拢好。
“那您打算何时去?奴婢好先给长公主府递帖子。”
叶初雨想了想:“明日吧。”
今日大雪纷纷还未消停,路上必定不好走,而且她也想再好好准备下。
要是明日之前,她已经回去了,那就更好了,这破游戏就和她一丁点关系都没有了!
叶初雨心里还揣着这个小心思呢。
虽然这样,可能就没办法改变裴时安的命运了,但毕竟是她的命更重要一点。
“是。”
束秀答道:“奴婢回头就给长公主府递消息。”
主仆三人一路往昭华阁走。
刚到那边,就瞧见叶星河披着一件浅蓝色的灰鼠毛大氅,站在廊下。
白雪投射出来的光,照在金尊玉贵的少年郎身上,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幅画。
毕竟是男主,叶星河的相貌自是不必说,叶初雨从这看过去,能看见自己门前的那些丫鬟,正都一个个的在悄悄打量叶星河呢。
瞧一眼。
脸就红一点。
叶初雨最初玩游戏的时候,也没少在这几张脸上犯迷糊,不过玩久了就不会了,甚至后来都觉得有些烦。
他们的确在爱上裴溪的时候,都对裴溪很好。
但在这种朝代背景之下,他们对裴溪的好,更多的只是展开自己的羽翼,把她庇护于其中。
他们觉得自己可以给裴溪一切她想要的东西。
荣华、地位、宠爱……
与此同时,他们也希望裴溪能听话。
萧寒希望裴溪不会嫉妒。
陆知斐希望裴溪不要冒险。
姜玉卿希望裴溪可以跟他离开。
叶星河呢……
他对裴溪爱意的表达,就是把自己所有觉得好的东西,强加在裴溪的身上,强硬地不容她拒绝,却从来没有想过要问问裴溪的意见,问问她需不需要。
虽然后面剧情会教他们做人,他们也会发生改变,最终达成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结局,但叶初雨实在对此很不耐烦。
“啧。”
远处叶星河终于看见叶初雨回来了。
明明来时想得挺好的,这次绝对不跟叶初雨吵了,但看到叶初雨,就不禁又想到刚才在九昌阁发生的那些事。
一想到叶初雨竟然为了裴时安,抢他的桂花糕,他就来气。
他双手环胸,对着走过来的叶初雨冷嘲热讽:“你还知道回来啊,我还以为你被那只男狐狸精勾得,连回来的路都不知道了呢。”
第23章
叶初雨早就习惯这小子不会好好说话了,当下连搭理都没搭理,就自顾自绕开他往前走了。
叶星河见她这冷冰冰的态度,却更为生气了。
“喂!”
他冲着叶初雨的背影喊了一声。
叶初雨依旧没搭理,甚至直接解开斗篷进了屋。
叶星河没想到会被她这般当众落脸面,他脸一阵青一阵红的站在外面。
虽然他们姐弟俩以前也经常争吵,但也都是有来有往,甚至好多次,他都能把叶初雨气个半死。
哪有像现在这样?
叶初雨一句话不说,连看都不看他,他所有的行为就跟一拳头砸进棉花里。
无力是一回事。
他还莫名觉得有些委屈。
凭什么她对裴时安就和颜悦色,还主动给他夹吃的,对他就冷冰冰的,连个好脸色都不给他。
因为这一抹不知从何而来的委屈。
本该直接拂袖走人的叶星河,一时竟忘记了离开,也没进去,也不知道在跟谁置气,就这么站在门外,眼睁睁看着叶初雨越走越远的身影。
“郡主。”
束秀不愿他们姐弟闹得太僵,跟在叶初雨身后,接过她手里的斗篷,轻声同她说道:“七少爷还在外面站着呢。”
“外面那么冷,七少爷又站了这么久,若是回头染了风寒……”
就叶星河那体质,大冬天洗冷水澡都没事,站一会就染风寒,他是娇娇儿吗?
叶初雨在心里吐槽,嘴上却说:“我又没让他不准进来。”
束秀一听这话,就知道郡主这是同意七少爷进屋了,立刻喜上眉梢:“奴婢这就去请七少爷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