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初雨就感觉到萧温阑神情的变化。
虽然早有猜测,但真见她变脸变得那么快,叶初雨还是有些紧张,寻思着该怎么说能让她别那么生气,就听她沉着嗓子率先问道:“她让你来说的?”
想想又觉得不太可能。
傅瑶那个女儿是个什么脾性,她很清楚。
倒是——
“是不是星河那个小子让你来的?这个糊涂东西!”萧温阑说着还来了气,脸色沉沉道,“我早叮嘱过他,让他离那女人远点!”
叶初雨愣愣听着,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怕她误会,她忙解释道:“不是,是我想的,她不是裴时安的姐姐吗?裴时安就这么一个姐姐,我想着对裴溪好点,裴时安以后也能更听我的话。”
“当真?”
萧温阑狐疑看她。
“自然是真的。”
叶初雨说起这个倒是不虚:“您又不是不知道我跟叶星河的关系,我怎么可能帮他?这世上只有我想做的事,从来没有别人逼着我做的事。”
萧温阑想了想,倒也是。
既然如此,她倒是也没什么好生气的了。
“我回头给她写去。”
叶初雨没想到她会这么果断,不由愣住了。
“您这就答应了?”
萧温阑奇怪:“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动个笔的事而已。”
“可是……”
叶初雨想到传言中的那些事。
萧温阑见她这个反应,显然也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沉默片刻。
……尤其是看到她脸上的那道面靥,脸上的笑意都收敛了许多。
伸手想去触碰。
却又重新合起手指。
“我跟你爹的那笔糊涂账,早就算不清楚了,我对不起他,他也对不起我,我的确恨过傅瑶,也的确不喜欢她的孩子,但这些说到底也与她这个晚辈,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
“我不会盼着她好,但也不会故意去对她做什么。”
“如今既然你主动替她说请,我自然不会让我的乖乖儿失望。”
萧温阑说着,又眉目含笑地,轻轻抚了抚叶初雨的头。
叶初雨来时总担心她会不喜,会生气,甚至会大发雷霆,却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如今想想。
或许是她把萧温阑,想得太妖魔化了。
其实当初玩游戏的时候,萧温阑虽然不喜欢她,却也从来没对她做什么,就连知晓叶星河喜欢她,也没为难处置过她……
只是让她离叶星河远点。
心里忽然一软。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又伸手,环抱住了萧温阑的腰身:“谢谢娘。”
这一次她是真心的,她真的觉得萧温阑很好,能在这个异世界得到这样一份全部的爱,她很高兴也很珍惜。
可又想到自己只是鸠占鹊巢,如果有一天被她知悉她并非真的“叶初雨”,那该怎么办?
叶初雨想到这,忽然又有些不安。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悄悄,更为用力地抱住了面前的女人。
萧温阑并不知道叶初雨在想什么。
只是看着怀中依赖地抱着她的少女,她少有这样软乎乎的时候,萧温阑自然是爱怜不已。
这一日。
叶初雨陪着萧温阑坐了许久,直到天色渐晚,方才拿着萧温阑给她的引荐信离开。
走的时候。
还是萧温阑亲自送的她,依依不舍地想让她留下来。
叶初雨如今已然不怕她了,一声声“娘”喊得十分自如。
以后的事,谁也不知道,但至少现在她是“叶初雨”,还无人察觉她的不对,那她就会好好扮演“叶初雨”对萧温阑好。
其实如果不是想快点去告诉裴时安,这个好消息,她留下来倒也未尝不可。
长公主府的膳食做得也十分好吃!
而且还能欣赏侍人弹琴跳舞,简直快活赛神仙。
可她心里实在是太想快点见到裴时安了,自然只能先拂却萧温阑的好意了。
“我过些日子再来陪您。”
萧温阑听她这么说,虽然不舍,却也不好说什么,今日能得雨儿这样陪伴,她已十分高兴了。
“那你回去好生歇息,若有什么事,便派人来与娘说。”
叶初雨自是一一点头,嘱咐苏璎好生照顾萧温阑,记得吃药,她便由束秀扶着坐上了马车。
萧温阑披着斗篷立于廊下,眼见马车远去,而那个朝她挥手的少女,也逐渐消失在她的视野之中。
她却迟迟不肯离开。
最后还是苏璎劝她:“外头冷,您身体还未好全,先进去歇息吧。”
萧温阑这才点了头。
回屋的路上,苏璎显然也很高兴:“郡主终于长大了,知道心疼您了,刚才还特地嘱咐奴婢好生照顾您。”
萧温阑听到这话,脸上的神情也变得柔软了许多。
却还是不敢放心一般轻声说了一句:“只希望雨儿能一直如此。”
苏璎自然也盼着如此。
“对了。”想到什么,苏璎又说了一句,“先前束秀那丫头与奴婢说,郡主知晓她以前总给您传消息的事了,她也应允郡主日后不再传消息了,请您责罚。”
萧温阑事先并不知道,此刻听闻不由皱眉。
“雨儿如何说?”她有些担心。
苏璎道:“奴婢先前问过,束秀说郡主并未有什么表示,估计是这次不打算管了。”
“再说郡主要是真同您生气,今日岂会这样待您?您也别担心了。”
萧温阑听她这样说,倒也觉得是。
虽然心中还是觉得有些怪异,但她握着手里那只雨儿递给她的鎏金手炉,也没多想。
她还沉浸于今日与雨儿的亲近之中。
“既是如此,就不必管了。”她笑着说,“原本也就是担心她,才想着让人看着点,如今雨儿长大了,也就不必再派人看着了。”
她可不想因为这丁点小事,惹得雨儿不开心。
主仆俩边说边走。
而另一边。
马车也在朝相府疾行而去。
比起来时的忐忑,回去时候的叶初雨,可显得激动轻松多了,她还特地嘱咐车夫赶快些,想着快些到家,和裴时安说这个好消息去。
甫一到府里。
叶初雨甚至顾不上回屋,便往裴时安那边跑。
束秀想跟上,还被她吩咐去做别的事:“你去与裴姐姐说一声,就说这事成了,让她好生准备。”
束秀还来不及说话,就见她已经提着裙子,旋风似的跑远了。
只能无奈收声。
“束秀姐姐,郡主这……”
有先前瞧见叶初雨回来,伏跪在一旁的下人悄悄起身问束秀:“变化好大啊。”
她边说边还偷偷往郡主跑远的身影看去。
束秀一听这话,便立刻收敛了脸上的表情。
她沉眸看去,“主子如何,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们置喙?”她鲜少发火,此刻沉声却足以让人心惊胆战。
原本还满肚子心思的一群人,此刻都纷纷白着脸,低下头,闭上嘴巴了。
束秀冷眼看过,沉着嗓子说道:“日后若再让我听到你们在背地里胡乱说道,相府的手段不够,我便奏请长公主,让你们尝尝崔姑姑的厉害。”
崔姑姑可是宫里出来的老人,收拾人最是有一套。
众人彻底变了脸,纷纷跪下道不敢。
束秀见他们已然知道轻重利害,方才不再多言,叫起之后,便往裴姑娘的玉章阁走去了。
而另一边——
叶初雨还在朝裴时安的九昌阁跑去。
天色早已黑了,相府的灯笼就跟不要钱似的,五步一盏,悬挂在廊下,叶初雨一身雪白的斗篷,半挽的长发披于身后,疾跑于长廊之中。
但凡路过瞧见的,都能瞧见少女绯色的脸上,挂着藏不住的烂漫笑容,但笑容再烂漫,也比不过她此刻眼中的璀璨。
仿佛把头顶溜走多日的星辰偷藏于其中。
她正义无反顾地,朝裴时安所在的方向跑去。
……
裴时安却不知她已经回来了。
他已经吃过晚膳,此刻依然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看书,只是一本书翻来覆去的,也没看进去多少页。
目光不时往窗外看去。
如今的九昌阁早已今非昔比。
院中灯火璀璨。
能照见扫清大雪后的模样。
墙角绿竹犹在。
院中几颗老梅树抱成团,稀稀拉拉开起了几朵梅花,虽少,香味倒也浓郁。
石桌石椅被扫尽了雪,露出本来的面目,却少了从前叽叽喳喳的鸟儿。
这一副单调的场景,裴时安今日却不知看了多少回了。
“几时了?”
这话,他今日也问了许多遍了。
惹得言明都不禁多看了他一眼,才低声答道:“快过酉正了。”
裴时安一听这话就皱了眉。
酉正……
距离叶初雨离开都快过去五个时辰了。
心中一时闪过许多念头,是跟萧温阑吵架被责罚了,还是发生更为严重的事了……?这些事原与他并无什么干系,就算叶初雨真的出事,也跟他无关。
阿姐若真想进稷下学宫,他也能替她想办法。
……可不知道为什么。
这一刻,裴时安的心里,就跟突然长了一口看不到底的枯井似的,而他那颗心,正在一点点往下坠。
握着书册的手不自觉收紧,连书页都被他攥皱了都未曾发现。
“言明。”
他忽然出声。
正欲吩咐人出去打探下消息,就听外头突然响起一串“噔噔噔”的跑步声,仿佛有所预料,裴时安立刻抬头往门外看去……
果然没等多久,他就看到那个消失了一日的人,出现在了他的眼中。
她弯着腰,气喘吁吁地扒拉着门槛,洁白饱满的额头也汗津津的。
可四目相对,裴时安却见到她脸上那毫不吝啬的笑容,正在明媚地朝他绽放,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拿出怀中珍藏的那封引荐信,朝着裴时安的方向轻轻晃了晃。
然后轻扬眉梢,一副“我厉害吧”的骄傲样子。
第27章
九昌阁中。
叶初雨一进去, 就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茶碗的水。
她一路跑来,渴得紧。
裴时安瞧见她这个动作, 正想提醒她这水已经冷了, 但还未曾说话,就见叶初雨已经拿起茶碗,咣咣咣, 喝了个底朝天。
似乎还嫌不够想再喝一碗。
可裴时安看她这个动作, 终于还是皱起眉。
冬日天寒,冷水凉胃。
他持书于一侧落下, 吩咐身侧的言明:“去添点热水。”
怔着神的言明反应过来,忙答应着去取茶壶。
“诶, 我还没喝够呢。”叶初雨突然被人取走茶壶,自是万分可惜,眼巴巴看着言明拿着茶壶离开。
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倒是又高兴起来, 手里的茶碗被她放于一侧,她转过身, 再一次拿起那封引荐信, 朝裴时安晃了晃, 边晃边同人扬眉笑道:“裴姐姐的引荐信,我拿来了。”
“嗯。”
裴时安先前已然瞧见了,此刻便也未再多看一眼。
他越过叶初雨,径直于一侧落座。
正逢言明取来茶壶, 他伸手接过, 眼见出来的茶水滚烫, 不由看了言明一眼。
言明却不知他是何意,还恭声询问:“主子是要喝茶吗?”
裴时安不想说话。
只觉得自己这个护卫, 如今是越发蠢笨了。
但叶初雨还在身侧,他若多言,这人又不知要多想什么,便也未曾说话,只佯装无事给自己倒了一碗水。
氤氲的热气,从茶碗里一路攀延而上,似缕缕轻烟在屋中慢慢散开。
身侧少女依然聒噪得很,跟着他一道落座,喊着他的名字,笑盈盈问他:“裴时安,我厉不厉害?”
裴时安不言。
心中却想着她肯定还是要再说话的。
也不知为何,明明和先前并无什么不同,一模一样的场景,但因身边多了一个人,好似就变得鲜活热闹起来。
他惯来喜静。
此刻竟也不觉得聒噪。
果然——
下一刻,少女的声音便又再次响起来了:“你说呀,我厉不厉害?这可是我耗费了好大好大力气才拿来的,不说,我可就不给你了。”
少女说着,还故意把原本近于他身边的书信,移离了一些,脸上表情却依旧明媚灿烂,哪有半点威胁人的样子?
裴时安终于舍得抬起眼帘,看向她了。
“嗯,厉害。”
嘴里如她所愿说着厉害,他的声音和表情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寡淡,唯有那无人瞧见的眼底,与平时相比,还是变得柔软了许多。
只是这一份柔软,就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什么嘛。”
叶初雨对他这个反应很是不满意,不过她向来想得开,又不是不知道裴时安是什么性子,她也只不过,是想听他说些好听的话罢了。
不过他这一张笨嘴,就连面对裴溪,都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只知道在背后默默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