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恩则又看了一眼叶长渡。
察觉出郡王脸上和煦的模样，他也不禁悄然松了口气。
昨儿夜里不知道怎么回事，郡王一路气压都很低，连话都没说一句，回到府里更是不知道去了哪里，很晚才回来。
就连早上，郡王的心情也不是太好，一双眉头一直紧拧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过他看郡王现在这副模样，倒像是又恢复如常了，虽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缘故，但余恩还是放了心。
“进去吧。”
眼见瞧不见少女的身影了，叶长渡这才转身回屋。
此时他心里已然一点犹疑都没有了，或许真是上苍庇佑，让小六变得越来越好了。
……
“你们先回去吧。”
出了院子的叶初雨却不复先前的开朗明媚。
她没打算立刻回房。
虽然和叶长渡相处得很愉快，也没察觉出他有什么起疑的，但叶初雨的心里，其实还是有些乱糟糟的。
这种沉甸甸的心情，就像是自己的头顶被一大片乌云笼罩着。
让她实在有些提不起精神。
刚刚在里面还明媚得跟太阳一样的人，这会站在外面，处于寒风中，就跟突然被风打蔫了似的。
“我去裴时安那边坐一会。”她跟束秀说。
束秀自是说道：“奴婢陪您去。”
叶初雨却摇了摇头：“不用，我自己去。”
左右也是在家里，束秀想了想，便也作罢了，只把手中的袖筒递给她：“那您带着这个。”
叶初雨也没拒绝。
接过袖筒，她便把手揣在里面，朝九昌阁走去。
而留在原地的束秀，看着离开的少女，轻轻蹙眉，她能感觉出郡主这会的情绪有些不太对。
可为什么呢？
刚刚不是还挺好的吗？
奇怪。
叶初雨到九昌阁的时候，裴时安已经吃过早膳了，这会正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翻看着手里的书。
他心里还有点生气。
听到外面传来言明打招呼的声音。
裴时安往窗外看了一眼，果然瞧见叶初雨的身影。
看到她，就想到刚才她说的那番话，还有跟叶长渡亲近的样子，他当即撇开脸，收回视线，没再看她，甚至想让言明说自己不在。
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主子就在里面呢，外面冷，您快进去吧，属下给您倒茶去。”言明现在跟叶初雨混熟了，都没过问裴时安的意思，说着便直接离开了这边，倒茶去了。
而裴时安很快又听到一串脚步声，从外面走来，越来越近。
知道是她进来了，裴时安依旧没有抬头，仍冷着一张脸坐在榻上翻看着书。
不打算给叶初雨一个好脸色。
而叶初雨也不似从前那般，一进来就热络地跟裴时安打招呼。
看了一眼裴时安所在之处，她揣着自己的袖筒，在茶几的另一边坐下，然后身子往后一倒，直接躺下了。
看着她这副模样。
本不想理会她的裴时安，实在没忍住抽了抽额角。
“叶初雨，你这像什么样子，给我起来！”他黑着脸说她，手里的书都啪的一声，合上了。
好啊。
在叶长渡那边就有说有笑，到了他这，连话都不会说了是吧！
要是以前，叶初雨肯定早就起来了，这会却依旧瘫在榻上，不肯起来。
“我昨儿夜里没歇息好，你让我躺一会，就一会。”叶初雨看着裴时安说道。
她说话的时候，那双漂亮的杏儿眼，眼巴巴看着裴时安，即使没有撒娇的意思，却也透着撒娇的味道，让人根本无法拒绝。
裴时安也是如此。
虽然他还是黑着一张脸，但看着叶初雨略有些恳求的眼神，终是什么都没说。
眼睛朝她眼下看去。
待瞧见那即便有□□遮着，也掩藏不住的青黑时，裴时安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更加难看了。
就这点胆子，碰到点事，连觉都不会睡了，却还有胆子直接跑到叶长渡那边去，还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话。
真是猜不透她在想什么东西。
裴时安目光沉沉看着她，却也没有开口说什么，他只是黑着一张脸，重新靠坐回去，翻看起手里的书。
叶初雨见他虽然还在生气，却不再说话，不由悄悄松了口气。
二人以茶几为泾渭线，一人占着一边，谁也不曾打扰谁。
叶初雨睁着一双眼睛，持续放空着。
裴时安则握着一本根本没看进几行字的书。
余光瞥见她像是畏冷一般打了个哆嗦，裴时安沉默抿唇，想当做没瞧见，最终却还是伸手把旁边的一条毯子扔了过去。
“唔？”
叶初雨被毯子迎面盖住，有点懵。
拿掉覆盖在脸上的毯子，她一脸疑惑地看过去，但瞧见裴时安那张冷冰冰、并未朝向她的脸，她摸着手上的毯子，很快便了然了。
原本藏于心中的那点萎靡的情绪，好像也因此消散了许多。
“裴时安。”
她依旧没起来，蜷缩着身子，把身上的毯子重新盖好，然后侧过身，胳膊叠在脑后，望向对面的少年。
“做什么？”
裴时安头也不抬，嘴里倒是接着话。
“你说——”
叶初雨开口，话到嘴边，却又有些犹豫了。
犹豫到裴时安都朝她看了过来，她看着他那双点漆般的眼眸，却依旧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该怎么说。
裴时安看她这副犹豫的模样，心中隐隐有所猜测。
刚想说话。
言明捧着茶碗进来了。
看到丹阳郡主那副模样，他有些惊讶地看了自家主子一眼，像是没想到主子竟然能忍受郡主这副样子。
而叶初雨听到有人进来，像是立刻回过神。
她眼睫轻轻一颤，像是回过神，她忽然收回视线，撇开脸，避开了裴时安的注视，轻声说道：“算了，没什么。”
裴时安一听这话就皱了眉，连带着看向言明的目光也变得不善起来。
于是言明感觉到自己被狠狠瞪了一眼。
他一脸莫名，摸不着头脑，却也不敢多嘴询问，只能小心翼翼放下茶水，便悄声、快步地退出去了。
屋内再次变得静悄悄的一片。
裴时安余光瞥见叶初雨那一脸纠结的样子，沉默片刻，主动开口问道：“真的没什么？”
下意识想说没有。
余光却瞥见裴时安看向她的目光，一时间，嘴里那一句没有，竟是有些说不出来了。
与裴时安四目相对。
叶初雨的手心里面始终紧紧攥着身上的那条毯子。
过了小半天。
就在裴时安以为她不会再开口，准备收回目光的时候，却听她小声说道：“裴时安，你说，如果有个人不小心偷了别人一样东西，但她不是故意的……那些人会原谅她吗？”
裴时安心下一动。
“什么东西？”他尽可能地用平稳的语气回她，怕引起她的怀疑。
“一件……很重要的东西吧。”
叶初雨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形容，她轻轻蹙了眉，头也愈发疼了。
但她依然执拗地看着裴时安，希冀能从他这边得到一个完美的回答。
可裴时安看着她，却说：“我不知道。”
叶初雨眨了眨眼，似是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她坐了起来。
“……不知道？”
她看着他轻声呢喃，神情满是怔忡。
裴时安这会并没有讥嘲她，说什么自己怎么会知道的话，也没有说别的话，他只是看着她的眼睛，认真答道：“我不清楚那件东西对他们而言，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我也不是那些人，无法设身处地去猜测、断然他们的想法。”
“或许会，或许不会。”
“这种事，原本就是未知的。”
“是啊……”
叶初雨在他的注视下，一点点垂下眼眸，声音也渐渐变得轻了起来：“你说的对，这种事原本就是未知的，你不是他们，又如何能得知呢？”
虽然早就想过会是这样一个结果，但叶初雨还是不可避免的，情绪变得低落了许多。
她好像已经下意识地觉得，裴时安肯定能给她一个答案了。
看着这副模样的她，裴时安忽然很是心烦。
他突然又开了口：“比起那些人，我更想知道偷拿东西的那个人，她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
叶初雨被问懵了，先前埋下去的脸，倒是又重新抬了起来。她睁着那双漂亮黑亮的杏儿眼，就这样，呆怔地看着裴时安。
“她偷那件东西，是为了什么？”裴时安看着她的眼睛问。
“她……”
叶初雨被他问得有些茫然，嘴里却还是下意识跟着说道：“……她也不想这么做，她、有她不得已的苦衷。”
裴时安看她一眼，知晓这个问题，她是不可能明确回答了，倒也没有坚持追问下去。
而是继续看着她说道：“既然如此，那她为什么要去纠结于别人对她的看法呢？难道知道了别人的想法，她就不去那么做了？”
他说到这，看了一眼叶初雨。
见她看着他呐呐无语，显然还没有想得很清楚，他便又淡着声音，继续往下说道：“既然无从改变，那就不要去多加考虑别人的想法，按照她要做的，继续去做就是，不然只会让她徒增痛苦。”
他那双眼睛始终看着叶初雨。
虽然叶初雨说得不明不白的，但裴时安自小聪颖，倒也从这些话中，悟出点什么了。
他现在已经可以断定，她不是叶初雨了。
至于是谁，无从得知；为什么会变成叶初雨，也无从得知。
唯一可以知晓的是，她也是被迫成为叶初雨，至于要做什么，暂时还不知道，但肯定跟她现在这个身份有关。
裴时安仔细回想他跟她从前相处的场景。
大约是那次雪日罚跪开始，她就变了个人了，裴时安也能感觉出，她是认识他的，甚至比之前的叶初雨要更熟悉他。
裴时安在心里，暗暗思忖着这些已知的线索，猜测她的身份以及她究竟要做什么。
而另一边，叶初雨不知道自己的底牌已经快被摸干净了，还在低声重复裴时安的话：“按照她要做的，继续做就是……”
重复几遍之后，她脑子里面一直阻塞的那团东西，就像是忽然消失了一般。
叶初雨的双眼，突然又变得明亮了起来。
璀璨耀眼。
竟是比今日外面的阳光还要灼目。
对啊！
她为什么要去在乎那些未知的后果呢？
先把她能做的事情做好就是了！
那些未知的结果，谁也不知道究竟会是什么答案？为什么要这么过早的去想它、担心它呢？
或许结果不会那么糟糕呢？
就算最后，真的真的还是很糟糕，那她也已经做了她能所做的一切啊。
她不是故意取代“叶初雨”的。
凭借这些时日的相处，她大概也能感觉出他们是什么性子，她相信好好和他们说，他们肯定不会伤害她的。
而且或许都不用等到那一天——
可能什么时候，她攻略裴时安成功，或者都不用等她攻略到裴时安，只要那个破游戏公司被抓住，她就能从这个地方出去了。
到那个时候，一切都会归于原位。
那她现在的这些担心，就完全没什么必要了。
她真的是每次都会忍不住，在事情还没发生的时候，去考虑最差的结果。
怪不得“裴时安”以前总喜欢说她。
叶初雨想到之前几次竞赛，和“裴时安”的对话，虽然他每次都毒舌、冷酷，让人很不喜欢和他说话。
但每次他说完——
叶初雨的焦虑的确会因此减轻许多。
没想到在这个游戏中，这个裴时安说出来的话，竟然也一样有用。
因为裴时安的这一番话，叶初雨那颗沉甸甸的心，好似都变得轻松了起来。
她在这一刻又恢复成了平日的模样。
看着对面的裴时安，她毫不吝啬自己明媚灿烂的笑容，冲他笑道：“裴时安，你真厉害！”
她就知道来找他，准是没错的！
每次她心情不好，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来他这边，好像很快就会被治愈。
明明其实他也没说什么。
但只要待在他的身边，叶初雨就能感觉到自己的情绪很容易被抚平。
这样想着。
叶初雨看着裴时安的双眼，不由变得更加明亮、璀璨起来。
并非这个意思的裴时安，看着对面笑容灿烂的叶初雨，再一次沉默了。
“……”
这个笨蛋。
她究竟有没有听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他的意思是做自己的事，别去管别人是什么想法。
别人的想法有这么重要吗？
为什么要因为别人如此纠结痛苦？他实在不能理解她的想法。
那些人究竟有什么重要的，她又不是真的叶初雨，何必去在意他们？
如果是他，他才不会去管别人的喜好和死活。
裴时安沉默看她。
他有时候真的很想敲开她的脑袋，好好看一看，里面究竟都装了什么东西，怎么一会儿聪明，一会儿又那么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