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声音下沉,虚弱却依然透着一股狠戾:“这皇椅给谁,不应该是泊氏决定的,而是朕。”
扶若立刻下跪说:“理应如此,吾皇万岁。”
“朕知道你对泊瓷的心思,可是,朕想要让泊氏为朕殉葬。”
扶若深深低下头说:“儿臣自当完成父皇的命令。”
“兵,朕已经安排了,阿若啊……”
皇帝的手指微微缩紧,看起来像要隔着衣服嵌入扶若的血肉,“一将功成万骨枯,不当将,就要成为堆积她权势的白骨。”
“父皇,儿臣自然知道利弊,只是希望父皇也能让儿臣看到您舍得亲生子的决心。”
扶若弯起唇角,“他那一身武艺是隐患,可能增加计划之外的折损。”
皇帝动了一下唇角,松开扶若的手臂说:“朕会解决,记得帮朕找到式安安的墓地,我们一家三口……要葬在一起。”
“自然,请交给儿臣。”
扶若语气柔和地说:“毕竟是父皇寻找了这么久的挚爱。”
皇帝轻轻拍了一下扶若的手臂说:“剩下的事都交给你了,朕有点累了,你下去吧。”
扶若应声,行礼之后,转身离开了御书房。
温公公看到扶若走了出来,立刻行礼,然后进入了御书房。
关上御书房的门后,他立刻快步走到皇帝身边。
皇帝靠在椅子上,显然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了。
“皇上……”
温公公神色关切地走到皇帝的身边,“需要回寝宫休息吗?”
“温公公。”
温公公立刻凑过去说:“奴才在呢,皇上。”
“朕不相信泊氏的预言。”
皇帝的手紧紧抓住座椅的扶手,温公公心中一惊,立刻默不作声地跪在了皇帝的身侧。
“明明不信,但是朕这一生仿佛都被泊氏困住了。”
皇帝用手轻轻捂住自己的眼睛,下一刻,他用力的咳嗽起来。
血溢出唇角。
温公公呼吸都停住了,屏着气拿出了手帕。
皇帝没有接手帕,而是用手指擦着自己唇角的血迹说:“阿辰还没有回宫吗?”
“……没有。”
皇帝仰头看向房梁,沉默了很久,低叹:“倒是朕对他寄予太多希望了。”
“皇上,先回寝宫休息吧,明天还要上早朝呢。”
皇帝动了一下身体,看向自己桌面上的砚台,低声说:“让人通知国师,明天的早朝不许告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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泊瓷接过圣旨,看着徐管家带着传圣旨的御前侍卫离开之后。
她拿着圣旨往竹苑走,山城出现在她的身后说:“主子,前方有信了。”
泊瓷停下步伐,站在庭院的长廊之中看了一眼天空。
夕阳染红天空,澄透的天空仿佛渗入了血色。
泊瓷冷淡地说:“扶曲也是到了强弩之末,最终还是选择了扶若。”
山城表情很平静,似乎没有听到自家主子直接称呼皇帝的名讳,他单膝跪地问:“主子,我们这边需要进行一些埋伏吗?”
泊瓷什么也没有说。
她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圣旨,沉默了许久之后,开口说:“看一看式尘如何应对。”
“主子?”
山城眼中闪过一次迟疑,语气认真地说:“请三思,皇帝毕竟是二皇子的亲生父亲。”
现在的情势,只要有一丝偏离计划,他担心自己的主子会遭难。
“山城,我记得你来到我身边时,我的父亲还在。”
泊瓷看向山城说:“父亲对我说,你虽然年纪尚幼,但是练武资质其佳,与我年纪相仿,所以破格成为了我身边的护卫。”
山城垂眸,眼中涌上一丝怀念,从那天起,他就如影随形在泊瓷的身边,拼劲全力在每次护卫的竞选中赢下来。
“你来我身边时,泊氏嫡系与旁系就已经开始切分了,嫡系甚至将旁系驱逐出了国都,你可知我的外婆为何会如此勃然大怒。”
山城说:“详细的原因我并不知道,只是听闻是旁系破坏了规矩。”
泊瓷轻笑了一下,语气轻蔑地说:“扶曲……本该一生都无子。”
山城呼吸都停止了,他有些迷茫地看向泊瓷。
“式安安虽然是女子,但是她命中有辰星庇佑,注定要有一番作为。”
泊瓷想起在寺庙见到式安安的坟墓,冷声说:“旁系出了一个拥有占星术的孩子,瞒而不报,跟扶曲私下勾结,借了式安安的命。”
“这命可不可以改……”
泊瓷看向手中的圣旨,目光冰冷地说:“没有人比观命者更清楚。”
从扶曲私自改命开始,星辰就开始混乱了,式安安没有留在他的身边,而是选择相信泊氏家主,自己来保护她的孩子。
外婆本来没有告诉她这些事。
只是她看到了式安安命星的光晕,也看到帝王星与另一个星辰在争辉。
泊瓷低声说:“式尘,他是破命出生,命局因他而乱,也会因为他的选择归位。”
“主子……准备相信他吗?”
山城仰头看向泊瓷说:“我虽然也觉得式尘大人有些与众不同,如果那天在雪鹤寺他没有出现,我可能没有办法继续为主子效劳,他是我的恩人,但来到主子身边的那些人……最终只是想要与主子分享利益而已。”
山城看到扶安俞等人接二连三来到泊瓷的身边。
他们曾经都是友好而真诚的。
只是随着岁月的变迁,身处于不同的位置,已然有了自己的算计与想法。
“暂时按兵不动,这也可能是皇帝对我们的试探。”
泊瓷将圣旨丢给山城说:“处理掉,今天晚上我要去观星台进行观星。”
山城心中一惊。
泊瓷的身体刚刚才有一些好转,如今观星只怕又要给身体增加负担。
只是山城身为下属,是没有资格对主子的决定进行质疑的。
“是,主子,我这就进行通知。”
泊瓷对山城摆了摆手,示意他离开,转身继续向竹苑走。
山城看着泊瓷的背影,深深地低头行礼,然后身影如同影子般隐入了暗处。
泊瓷穿过长廊,没有进入竹苑,而是去竹苑与中苑间隔的景观园。
那里曾经是泊瓷的父亲最喜欢去的地方。
看到泊瓷进入景观园,在园内清扫卫生的侍女立刻鞠躬行礼。
泊瓷对侍女们摆手表示自己不需要她们的服侍。
园内的装饰有着很强烈的色彩,据父亲说是他家乡那边的风格。
父亲应该曾经跟她提过他的家乡,只是泊瓷也不太记得了。
她走到园内的圆亭之中,依靠着圆亭的柱子看向亭子的中心,父亲经常在那里扶琴。
泊氏总是恪守着命运给予的所有提示。
只是父亲相信命运总在改变中会变得更加波澜壮阔。
这种想法跟泊氏是背道而驰的,所以外婆才会亲自将泊瓷带在身边教育。
在外婆的眼中,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都无法将她教育好。
泊瓷依靠着圆柱,父亲以前在这里抚琴时,她没有靠近过他抚琴的地方。
只是很奇怪,她回想起父亲,他总是笑得温柔又幸福。
在泊氏的生活,对他来说应该没有那么幸福才对。
因为母亲不爱他,逃避使用占星术,所以只能他为泊氏殚精竭虑,还要保证秦和与母亲的书信来往顺畅。
泊瓷低笑了一下,她还是想不通。
只是她觉得无论是外婆想要遵从命运,还是父亲想要改变命运。
或许没有对错之分。
外婆说过,泊氏一定要是忠君之臣。
泊瓷身为合格的家主,当然不会舍弃家族的责任。
只是她觉得她需要效忠的君主可以换人了。
第73章 (七十三)
◎——◎
晨光照亮了清透的天空。
晴空万里, 连一丝云都看不到。
泊瓷病了数天之后,终于出席了早朝。
这也是安王入宫后第一次见到泊瓷,他与泊瓷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了。
泊瓷很少离开国都, 安王也很少离开封地。
面纱挡着泊瓷的脸, 让人看不到她脸上的病态。
安王主动上前问候泊瓷, 他知道自己两个儿子去国师府探望过泊瓷。
大儿子这些年对泊瓷的心意都始终如一, 只是二儿子不知为何也突然对国师大人很感兴趣。
安王态度亲切地关心了泊瓷的身体状况, 泊瓷只是简单回了一句:“安王有心了,我的身体已经无恙了。”
安王知道泊瓷性格一向如此冷淡。
如今玄王和临王也快到了, 马上要举行册封太子的仪式。
虽然泊瓷指定的储君是皇帝的亲生子,安王敏锐地察觉到皇帝可能另有打算。
安王来到国都之后,被皇帝数次召见, 他注意到了皇帝的身体情况已经非常不好了。
安王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总觉得泊瓷出席早朝之后, 气氛看起来非常的紧张。
“皇上驾到。”
温公公尖锐又极具穿透力的嗓音一响,皇帝在太监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大臣们都纷纷行跪拜礼, 泊瓷鞠躬行礼。
“平身。”
皇帝声音的底气似乎比平时有力了一些。
安王起身之后,看到皇帝的脸色确实好了不少。
皇上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询问了泊瓷身体的情况。
“国师,身体已经无恙了?”
泊瓷行礼回答:“是的,皇上,臣昨晚还看了星象。”
式尘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泊瓷, 担心观星又给她的身体增加了负担。
皇帝意味深长地问:“哦,这次国师看到了什么?”
泊瓷看向皇帝,她平静地说:“边疆的天象有异样,有将领失去了忠诚之心, 皇帝可以交给二皇子处理。”
听到泊瓷这话的臣子们都觉得头皮发麻。
国师这是让皇帝放军权给二皇子。
这位二皇子是泊瓷带来的, 显然已经跟国师联手了, 这不禁让人猜测泊瓷想要架空皇权。
皇帝没有众臣想象中的勃然大怒,而是笑了一下:“怎么了,国师觉得朕快死了?”
“皇上,您自己应该清楚,静养对您更好,储君已经定下来了,请不要担忧过多了。”
皇帝轻轻点了一下头,下一刻他拿起桌案上的砚台狠狠地砸向泊瓷。
泊瓷所在的地方距离皇上很近,皇帝也是牟足了力气,这要是砸到脑袋上估计是要见血的。
只是一瞬间,式尘就出现在泊瓷的身前踢开了那个砚台。
砚台砸在地上,众臣瞬间跪成了一片。
“泊瓷,你身为臣子在大殿之中就敢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
皇帝愤怒地看向泊瓷,泊瓷明明在台阶的下方仰视他,可是皇帝却觉得她在平视自己。
“皇上,臣忠于自己的君主,现在国泰民安,可每个国家都在盯着其他国家的边防情况,这个时候边防异动,您不觉得是大事吗?”
泊瓷平静地问:“难道您不觉得这是一个让二皇子展现自己能力的机会吗?”
“可是,朕没有收到关于边关的异报。”
皇帝冷笑:“国师忠于自己的哪位君主,你给朕跪下。”
泊瓷低头,立刻跪在地上。
式尘眼眸一暗,垂眸也跪在了她的身边。
“国师可是觉得自己的预言很准确。”
“臣惶恐。”
皇上怒吼:“简直是逆臣,当真要无法无天吗?”
他的尾音发颤,似乎已经快要体力不支了。
“臣只是担心皇上的身体……”
泊瓷声音一顿,沉声说:“您的大限将至。”
谁也没有想到泊瓷会这么说。
泊氏,皇权的辅佐者,在这一刻,她的立场彻底改变了。
“国师大人,请慎言。”
扶若立刻开口,神色凝重地说:“您的病是否还没有好,毕竟我昨日拜访时,您的高烧还没有消退。”
安王看了一眼大皇子,这是暗示国师此刻脑子因为生病还不太清醒。
众臣们心思各异,没人敢开口,只怕引火烧身。
秦和跪在众臣之中,庆幸妻子已经带着女儿离开国都前往文城了。
泊瓷与皇帝要翻脸了。
“扶若,朕要把兵符交给你,至于边关的士兵是朕……”
皇帝怒吼着,可惜话还没有说完就吐了一口血。
“太医,立刻传太医啊!”
温公公大喊着,泊瓷轻轻碰了一下式尘。
式尘立刻上前说:“我先扶父皇回寝宫。”
扶若与扶凝也紧跟其后。
赵丞相身为文官之首,立刻出声说:“不要慌乱,留下要上报的奏折,然后退朝。”
慌乱的百官在赵丞相的威严之下,逐渐地冷静下来。
赵丞相看向泊瓷说:“国师也先回去,当下的情况,我觉得国师不适合接近皇上。”
泊瓷转头就看到赵丞相眼中的怒火。
她微微颔首说:“丞相说的很对,有你主持大局,我也很放心。”
泊瓷转身要走时,另一位三公之一的大臣冷脸说:“国师,在皇帝没有下达任何口谕前,还请国师别随便离府了。”
“我觉得国师大人还是先别离宫了,她一定很担心的父皇身体。”
温和的男生很随意又自然的插.入了泊瓷与大臣们的对话。
扶若拿出皇上的令牌,微笑说:“皇上口谕,国师大人在兴羽宫等待召见。”
赵丞相与同僚对视了一眼,皇帝这是用大皇子控制国师?
“国师大人,我陪你过去。”
扶凝脸上带笑,但是脸色不算太好,能够看出来扶若说的确实是皇帝的口谕。
“皇妹,父皇刚刚不是让你回自己的宫殿么,皇妹还是不要违抗皇命比较好。”
扶若的视线落在泊瓷的身上,“我来护送国师。”
扶凝眼中浮现出一丝焦躁,还想要说什么,泊瓷却先一步开口说:“那就劳烦大皇子了。”
看到这一幕的大臣们都没敢说话。
大皇子与皇帝联手这是准备将国师幽禁在兴羽宫。
天空晴朗,宁静悠远。
这晴空之下,皇宫内却风云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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式尘守在皇帝的身边,自然听到了皇帝的口谕,知道皇上是故意将泊瓷困在兴羽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