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亮的嗓音在偌大的房间中久久回荡,门外却始终未等来孔靖瑶想要的回音。
正当她疑惑之际,一个陌生的脚步声出现在门口,她轻轻叩门,掐着尖细的嗓音尾调上扬贴着房门柔声说:“郡主,我是府中新来的丫鬟竺蕊,王爷命厨房为你煮了碗安神汤。”
孔靖瑶并未第一时间让人进来,而是开口说:“你交给欢儿就行。”
得到命令后,门上映出的竺蕊的身影并没有动静,她依旧一动不动立在原地,半晌又补充道:“郡主,王爷忧心您的身体,特命奴婢务必亲自交在您手中,见你喝下之后方能去回命。”
已经说到这份上了,继续僵持也并未任何益处,一个丫鬟能说出这话,必定是辰王下的命令,算算日子,也该是喝药的时候了。
孔靖瑶自知这事是不可能躲过的,这才松口道:“请进。”
那位自称竺蕊的丫鬟端着一块红木托盘,脚步轻盈地来到孔靖瑶身边,将盘中的安神汤毕恭毕敬放在孔靖瑶的手边,“郡主请用。”
孔靖瑶扫了一眼这一碗棕褐色的汤药,“好。”
她微笑着接过安神汤,毫不犹豫地仰头一饮而尽,而后将盛汤用的瓷碗重新放回竺蕊的托盘之中,“这下你可以回去复命了吧。”
竺蕊浅笑着福身告辞。
直到竺蕊的脚步声消失在小院的尽头,欢儿才一个趔趄跌入房中。
欢儿焦急地跌跌撞撞冲到孔靖瑶的榻边,见她唇边还残留着一点晶莹的水渍,泪珠在憋红的眼眶里打转,“郡主,你、你又喝了那药吗?”
孔靖瑶宽慰地笑笑,“无事。”
欢儿紧抿着唇,强忍着不让眼泪夺眶而出,低哑着嗓音无奈地说:“怎会无事?!你我明知这药是辰王为了控制你而制的,如果继续喝下去,你也将会命不久矣!”
孔靖瑶无所谓地耸耸肩,“这事从我进府那日便明白早晚会有这么一天,不过你也不用太过忧虑,毕竟他还有用得上我的地方,这条小命还是能暂且保得住。”
欢儿执起孔靖瑶因药性而颤抖的指尖,“这药真的没有可解之法吗?”
孔靖瑶一脸认真地点点头,“有啊,传闻中的姜家起死尸肉白骨的灵药。”
欢儿生气地撒开她的手,“这都什么时候了,郡主你还开这种玩笑?!”
语毕,欢儿双手交叉在胸前,撅着嘴,背过身不再看孔靖瑶。
孔靖瑶先前上弯的唇角渐渐落下,垂眸愣愣地望着自己愈发乌紫的指尖,苦笑着扯了扯嘴角,“是啊,到底是谁先开玩笑说起姜家有起死尸肉白骨的秘药呢?”
如若没有这莫须有的传言,她的这一生境遇会不会有所不同呢?
这时,影子的哨音竟再一次响起。
窗边飞来一只信鸽,欢儿干净上前取下它脚上绑着的密信,用凌云阁地解密之法将密信解好之后,交到孔靖瑶的手中。
信上给出的是一个地址,后面跟了一个名字——刘齐。
孔靖瑶强忍着身子的不适,从小榻上起身,让欢儿帮她换好夜行衣。
欢儿心疼地望着她煞白的脸颊,“要不此次让欢儿替您去?”
“不用,我可以。”孔靖瑶苍白地唇勉强地弯了弯。
欢儿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可……”
孔靖瑶重重拍了拍她的肩膀,“如果我不去,或许我死都不会瞑目。”
欢儿横眉竖目,“郡主快‘呸呸呸’,出任务的时候不要说丧气话,这可是您教我的。”
“是是,呸呸呸,大吉大利。”
孔靖瑶伸手揉了揉小丫头可爱的双髻,折身跃出窗外。
今晚的月光格外的冰凉,泠泠月光映出孔靖瑶额边汇成汩汩汗滴,她强忍着侵入四肢百骸的疼痛,却依旧疾步穿梭在屋檐之上,只为早一些,再早一些见到那个可能知道姜家灭门真相之人。
可惜孔靖瑶始终还是来迟了一步。
她还未靠近信上所写地址,就已经看到一条火龙正在朝着刘齐所在之处涌动,他们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脚步声响彻着静谧的京郊。
孔靖瑶站在离王员外府不远的百年榕树的枝桠上,借着茂密的新芽隐匿身形。
刘齐因着相貌俊俏,十年前入赘京郊只有一个独女的王府,做了上门女婿,改名为刘齐。不过听闻这十年来,他和夫人一无所出,他的夫人曾扬言如果今年再无消息,就要将他逐出家门。
不一会,她就看见齐楚昭和陈泽晋的马车出现在门口。
一位衣着华贵的妇人在门口不明就里地大声责骂,“你们这些当官的终日扰得人不得安宁,今天你们居然还来咒我相公,我看你们都是不安好心!”
真是天助她也。
有这泼妇在门前拖住他俩,孔靖瑶还有一点时间,动作快些应该能摸进屋中,将刘齐顺利带走。
但当孔靖瑶来到刘齐卧房前,看到大开的房门,心下大喊不好!
冲过去一看,果然如她所料,屋中空无一人,而他院子中的小厨房正发出不正常的“滋滋”声响。
孔靖瑶跃至门前,眼前的前的情景让她大为震惊。
刘齐瞳孔已完全扩散,他被凶手从头到足被人戳成了筛子,此时正放在铁锅中炙烤。
应该被杀不久,身上的鲜血还未干涸,正刘齐的落在锅外的指尖,一滴一滴砸在地上,行成一股鲜红,在地面蜿蜒前行,而他身侧写着三个字——不邪/淫。
如此残忍的行径,孔靖瑶平生还是第一次见到。
现下刘齐既已死,她自然也没有理由在此处继续逗留。
就在孔靖瑶准备转身离去时,忽然发现厨房的阴暗中发出了非常细微的鞋底摩擦干草的“沙沙”声。
孔靖瑶佯装失望离去,行至墙边,随即脚下轻盈跃起,行至墙檐落脚轻点了一下,之后就朝着墙外径直飞去。
实则孔靖瑶落至墙角之后,并未真正离开,而是立在屏息聆听守株待兔,待凶手自投罗网。
果不其然,那人等待了片刻,见院中已经没有了动静,便放下戒心走出厨房,刚刚跃上墙檐,就被守在墙根的孔靖瑶逮了个正着。
她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了那个凶手的脚踝,死命向下一扽,那人霎时失了平衡,整个人下盘不稳向前倾倒。
就在孔靖瑶以为自己胜券在握时,岂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从大门紧跟而来的齐楚昭夜视过人,远远就发现了凶手逃走的行径,他二话不说疾步朝前奔去,途经厨房门前,毫不犹疑脚尖一踮,电光火石之间脚尖已稳稳立于墙垣之上,赶在那人即将落下之际,一把拽住了凶手的后领,将人又原封不动扯回墙檐。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我要稍微压一下字数,后面周日到下周三之间隔日更,周日和周二不更,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13章 第 13 章
◎黑夜夺凶◎
此时王员外后院的矮墙上出现了一幕非常诡异的场景。
身着紫色暗云纹锦袍的齐楚昭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扯着凶手的后领,二人险险立于墙上。
身着黑色夜行衣的“身材魁梧”的孔靖瑶双手死死拖着凶手的脚踝,痛苦地挣扎于墙下。
凶手如傀儡一般被二人推来攘去,无一愿意做先撒手的那个。
匆匆赶来的陈泽晋全然没有想到内院竟是这般情景,他当仁不让立马上前拽住凶手的另外一条腿,顺着齐楚昭使劲的方向,拼命将人往里扯。
僵持之间,陈泽晋还不忘怒喝墙外与他们争夺凶犯的黑衣人,“大理寺办案,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我劝你现在最好是束手就擒,将凶犯交还与我们,或许本官还能看在你主动配合的份上既往不咎,否则要不了半炷香,你就等着被押会大理寺的大牢吧!”
此番威吓,在墙外的孔靖瑶听来,毫无震慑,她不仅没有松手,甚至加重了手中的力道,将墙内的陈泽晋拉了个措手不及,险些一个踉跄撞出个头破血流。
就在三人争夺半晌之后,眼前忽而闪过一道明晃晃的寒光,任凭谁都未料到一直任凭摆布的凶手猝然从怀中掏出了一把银针,目露凶狠,朝着齐楚昭脖颈处扎去。
好在齐楚昭眼疾手快提前察觉到凶手刺过来时带起的掌风,他顺势往后一仰,向着左边横扫而过。
头顶传来异动,陈泽晋一时慌乱,竟不自觉间松开了凶手的脚踝,欲要接住向后仰的齐楚昭。这时凶手一个扭转趁乱摆脱了齐楚昭抓紧的后劲,继而朝下屈身,银针调转方向,向着孔靖瑶所在的方向径直而去。
早在凶手刺向齐楚昭时,孔靖瑶早已预料到凶手下一个袭击的目标便是自己,她二话不说,提前扯稳对方被牢牢锁在自己掌中的脚踝,后向连撤了好几步,这一动作很快便扰乱了凶手好不容易稳住的重心,借着凶手便毫无抵抗之力从墙上直接重重摔至地面。
孔靖瑶听见地面发出“丁零当啷”的细碎响动,定睛一看是凶手握在手中的银针散落一地。
此刻,孔靖瑶准备乘胜追击,加大了拖拽着凶手的双腿的力道,将人远远远离墙根,从而让凶手脱离齐楚昭武力辐射的范围。
谁知齐楚昭稳住身形后,不假思索便纵身跃起,急速缩短了与孔靖瑶和凶手的距离,他拔出身侧的灵霄剑,“呼呼”两声金属的震响,薄如蝉翼的长剑裹挟着令人寒战的杀意向二人长驱直入。
孔靖瑶没有料想到近日会与齐楚昭兵刃相见,她只随身带了一把匕首,伸手往怀里摸了摸,转而却放弃了动刀的念头,将匕首重新插回刀鞘之中,箭袖一扯露出袖中小巧的针盒,盒中只是涂上了麻药的银针,此刻她朝着齐楚昭所在的方向毫不犹豫地连放三针。
齐楚昭熟练地挽了个剑花,“锵锵锵”三声,银针逐一坠地。
孔靖瑶并不恋战,思索着今日她只身一人对付三人,在体力上并占劣势,于是她再次向齐楚昭射射出三针,她本想借乱离去,没曾想那凶手也在混乱中朝齐楚昭又掷去了一把银针。
齐楚昭被两边夹击而来的密集银针逼得避无可避,眼瞧着他马上就要被凶手的银针所伤,孔靖瑶眼疾手快摸出怀中的匕首,为他挡下了那危险的一针。
这时,凶手却逮住了二人无暇顾及的间隙,一个闪身跃上屋顶,头也不回向着人口最为密集杂乱的难民聚集区逃去。
孔靖瑶余光扫见齐楚昭已无事,她旋即转身上房,尾随着凶犯逃跑的方向,撵了上去。
这时陈泽晋带着一队人马恰好赶到,齐楚昭给他们指了一下凶犯逃串的方向,陈泽晋马不停蹄带手下人朝着逃离的方向搜寻而去。
直到最后一簇火光消逝在小巷的拐角,前一瞬还闹哄哄的王员外府,遽然恢复了往昔的宁静,唯有远处传来王夫人哭天抢地的哀嚎,在沉默的夜里,久久不能停息。
齐楚昭留在王员外府上,等待仵作过来勘察现场。
他弯腰用帕子包起地上那把黑衣人丢过来的匕首,仔细端详。
当时如此混乱的情形,那黑衣人丢过来的匕首到底是意欲何为?
齐楚昭仔细会想起先前三人的站位,如果就那黑衣人的身法,加上他们之间先前的位置,如果说那黑衣人丢这匕首过来是为了刺杀他,那这遥远的偏差,很明显并不是那身手不凡的黑衣人会犯的低级错误。
忽而,他注意到刀背上有一个细微的擦痕,拾起一根凶手在地上残留的银针仔细比对,二者竟是相符?!所以那黑衣人丢这匕首居然是为了救他?!
思及此,齐楚昭心中不免对那黑衣人生出许多的疑问,但至少有一点他非常确认,便是这黑衣人就目前来说,他们应该不是站在对立面的关系,否则第一次见面时,在商大人的书房,她早就有机会将他杀死,根本就不用等到今日。
跟那黑衣人这两次接触下来,齐楚昭暂时还不知他到底是敌是友,这两次出现的目的是为何。
正在他思忖之际,一声高昂的鸡鸣划破沉寂已久的郊野,一轮旭日从东方冉冉升起,耀眼的光芒为齐楚昭身旁潮湿阴暗之处均镀上一层温热的金边,夜里垂头丧气的花木此时也变得熠熠生辉。
*
孔靖瑶在追着凶手进入杂乱无章的贫民窟后,便跟丢了。
此处鱼龙混杂,她只身一人想要将混入其中的凶手抓出来无疑是海底捞针。
不过,她也并非毫无捷径可走。
比如,身后那个紧随而来的陈泽晋。
当大理寺一队人马风风火火闯入贫民窟后,孔靖瑶就已经放弃了亲自潜入贫民窟来查找凶手踪迹的计划。就现在而言,至少就寻找凶手这件事上,她跟陈泽晋的目标是一致的。
所以,目前她需要做的,就是回府好好收拾打扮一番,而后掐准时间,美美地去大理寺坐收渔翁之利即可。
孔靖瑶趁着辰王上朝的间隙,熟门熟路沿着屋脊摸回自己的卧房。
欢儿早已在窗棂下等待着接应。
“郡主,昨晚没有找到刘齐吗?”
孔靖瑶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死了。”
欢儿帮着孔靖瑶脱下身上的夜行衣,“啊?凶手真是个穷凶极恶之徒,这已经是他近日杀的第四个了吧!”
正在整理孔靖瑶褪下衣物的欢儿不禁惊诧出了声,“咦?郡主您随身戴的那把匕首呢?”
孔靖瑶回想起先前在王员外府外,为了替齐楚昭挡下银针而丢出去的匕首,苦恼地捏了捏眉心,“丢了。”
欢儿一边收着空荡荡的刀鞘,一边担忧地看向孔靖瑶,“但那把匕首是二阁主在去岁您生辰之时专程定制的,如若被有心之人捡到,可能会顺藤摸瓜,知晓您与凌霄阁的关系。”
哎,孔靖瑶又何尝不知呢,那把匕首何其特殊,上面满刻着西凉特质的花纹,但凡有心之人稍稍加以调查便很快就能查到凌云阁身上,可那时的状况,容不得她有半点犹豫,此次的凶手那般丧心病狂,万一他的银针上沾染的是剧毒,齐楚昭被刺伤后定会必死无疑,她岂能眼睁睁地看着齐楚昭死在自己面前?
罢了罢了,找个机会看看能不能将匕首从齐楚昭手里拿回来吧。
整理梳洗完毕后,孔靖瑶坐在妆奁前,看着身侧为自己绞这湿发的欢儿,掐指一算,距离陈泽晋无功而返应该还有些时辰。
她抬手挡了一下欢儿继续绞发的手,“你让影子去大理寺门前守着,只要陈泽晋返回,即刻来报……”
说着,孔靖瑶慵懒地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伸了伸懒腰,“这一天天的太累了,不仅要应酬辰王,还时不时跟他们一折腾就是一宿,现在我得好好补补眠……欢儿,你快看看我眼下这乌青是不是被熬出黑眼圈了,呜呜……”
欢儿看了看孔靖瑶苍白的面庞,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她服侍着孔靖瑶上床躺下,用祖传地掖被子的手法,将孔靖瑶再次牢牢压在其中。
孔靖瑶被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抱怨着,“你能不能不要每次……”
欢儿不紧不慢地解释道:“我娘说了,掖紧点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