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绪猜测可能是他今天上课不顺利，只好一边小跑着一边给他分享自己的今日见闻, 想让他开心点：“对了贺远舟, 你刚才看见那个男生了吗？长得还挺帅的那个。他居然就是老周他儿子，年纪跟我们一样大……我之前看老周长这个样子, 起码五十多岁了吧, 没想到我问那个男生，他说他爸才四十三岁, 这谁敢信啊！”
她哪壶不开提哪壶, 贺远舟听见“长得还挺帅”这句，眉头一皱。
偏偏她还在滔滔不绝：
“而且听说老周经常在三班四班吹牛, 说他多爱多爱他老婆，每天早上五点就要出门买菜, 课一上完就要回家做饭给他老婆吃，孩子的作业都是他辅导的……而且你知道吗？那个男生的名字叫周不渝诶, 至死不渝的那个不渝, 我的妈呀, 这也太玛丽苏了……”
初绪在写给他的信里偶尔会提起她的妈妈爸爸, 她家是传统意义上的幸福家庭，母父双方感情稳固, 思想开明，对她有求必应，甚至会觉得她高中读书太辛苦, 帮着编理由跟班主任请假回家。
贺远舟很难想象世上还会有这样的家长。
贺蓉是就算他发烧, 也要赶在七点之前喂他把药吃下去，让七点半保姆把他送到学校的家长。顶多在退烧糖浆上写好用量, 让他中午再喝20ml。
周不渝跟初绪的情况差不多，爸爸都是踏实勤劳的“好男人”，会承担买菜做饭之类的家务，妈妈也不是全职主妇，工作有一定的社会地位，虽然他们都还是跟父亲姓。
相比起来，他的家庭情况——不知道是该说更简单还是更复杂——是贺蓉独自构建的单亲家庭，他只有妈妈，和跟妈妈关系闹僵了的奶奶爷爷，初绪跟周不渝更有共同话题也很正常。
初绪看他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差，忍不住拉住他的衣摆：“诶，你走慢点嘛……我们今天中午去吃什么？哦对了，刚刚周不渝为什么问你是不是在等他吃饭，你们认识吗？”
周不渝，这么快就连名带姓地喊上了。贺远舟在心里轻嗤了声。
“你怎么了，干嘛一句话也不说，不会是老周今天批你了吧？你成绩这么好，不应该啊……要不中午去吃寿司？我有点想吃学校后门那家店了，你吃过吗？那里的炸虾超级好吃！”
初绪的独角戏唱到这儿，发现他还是不搭理自己，用力叹了口气，松开他的衣服：“唉！气死我了！”
这招居然有效，贺远舟垂下眼帘，瞥了她一眼。
初绪一喜，重新挽住他的手臂：“不是说你啦，我是说今天那个什么啊，唉，真是气死我了！”她刚才只顾着造势，忘了编理由了。
贺远舟的眼睫在她贴上来的瞬间颤了颤，她的掌心有点烫，贴在他小臂的皮肤上，连半边身体都靠过来了，随着她的步伐细小地晃动，压着他的手臂，触感很明显。
初绪也注意到他一下子僵硬的动作，抬起头来，发现他一直盯着自己抱着他的手臂看，估计是觉得她冒犯，赶紧松开：“哦哦……不好意思啊……”
贺远舟脸上的不自在才缓和些许，清了清嗓子，问：“怎么了？”
“就是今天的那道立体几何题，老周讲了一遍，周不渝也跟我讲了一遍，但我还是没弄懂，待会儿吃饭的时候能问你吗？”初绪道。
贺远舟“呵”了声：“我看你刚才不是很懂了么？”
“唉，我那不是装的么，不想打击他们。”初绪在他面前总是很诚实，“主要是周不渝他都没讲到重点，我问他是怎么想到做这条辅助线的，他跟我说这种题目辅助线就是凭感觉，然后跟我巴拉巴拉讲后面的算法。问题是辅助线做完我当然会解了，我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知道应该在这里加一条辅助线。”
贺远舟扭了扭脖子，没回答。
“求你了，贺远舟，你是我认识的最靠谱成绩最好心地最善良的人，我不靠你还能靠谁呢？”初绪对他双手合十，摆出可怜巴巴的表情。
贺远舟听到最后，看她一眼，总算开口：“走吧，先去吃饭。”
那家小店后边就一个厨师，一份菜的量不大，价格也很实惠，所以上菜速度不算快。初绪坐下之后，几乎点了半张菜单，之后掏出试卷。
贺远舟扫了一眼题目，大概就知道什么意思了，从她的笔袋里拿出一支笔，一边解释：
“辅助线的意义在于把不规则的空间形状变成规则和熟悉的，之后才能变成可解的，它是一种化陌生为熟悉的思维方式，而不是突然变出来的一条线。最常见的就是把多边形分割成若干规则的三角形，或者用一个大三角形套住多边形。这题让你求EF，你在这里添一条，就能包含EF这条线在内分割出两三角平面，证完相似之后，BD这条线就能够解出来了。”
他的话音到这儿，怕她不懂，又补充：“实在理解不了的话，还有两种傻办法，但不是百分之百都能适用的。你把题目中提到的、但在图形中还没有相连的两个点连起来，先试一下，它有三分之一的几率可能就是辅助线。如果不行，你找一个钝角，反向延长再做一条能经过其他点的垂直线，并且这条垂直线不会超过答卷纸的答题框，多半就是你要的辅助线了。”
贺远舟的这两个办法很好理解，还有点歪门邪道的意思，初绪对这些可太受用了，豁然开朗：“我懂了我懂了，所以辅助线其实也是试出来的，并不是确定不变的。下午周练的时候我碰到立体几何题再写一下试试看。”
贺远舟仔细打量了眼她现在的表情，轻道：“你最好不是在不懂装懂。”
“没有没有，我这次真的懂了，还是你教得比较好，我们的脑回路比较像。像那些考上少年班的人，脑子跟我太不一样了，交流不起来。”初绪把一旁摞着的粗陶杯翻过来，给他倒了杯温水。
贺远舟没想到才一个早上过去，她连周不渝的家谱都打听清楚了，抿了一下嘴唇，总算开口：“你跟他很熟吗？”
“嗯？”初绪没料到他突然这么问，很快否认，“没有没有，都是听别人说的，我跟他哪熟啊。”
“那跟他加什么微信？”贺远舟看着她。
“啊？那这……”初绪一时语塞，“……是他先说要加我的，不是我主动的。再说他是老周的儿子，成绩又好，放微信列表里挺有面子的，我没理由不加他啊。”
初绪说到这儿，瞥了眼他的眼色，补充：“当然，我最想加的还是你，但你不是拿不到手机么……”
贺远舟打断她的话：“劝你还是别加他了。他谈过好几个女朋友，不是什么好东西。”
“？！”初绪听到这么劲爆的瓜，猛地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的？所以你真的认识他？你们是初中同学吗还是朋友？而且他不是跟我们同岁吗，怎么会谈过好几个了？你还知道什么，快快，多说一点多说一点，我想听！”
第一盘寿司这个时候才上来，贺远舟伸手接过，微不可见地翻了个白眼：“为什么告诉你？”
“哎呀，求你了，我很好奇嘛，平时在学校哪能听到这么牛的八卦。”初绪动不动就求他。
贺远舟喝了口水，把桌上唯一一盘寿司往她的方向推了推，不咸不淡道：“他初中就谈过，高一的时候还在女生宿舍楼下弹吉他表白，闹得挺大的，双方都被叫了家长。”
“我去！那周不渝也太传奇了，老周被叫家长了吗？他什么反应？”初绪听得起劲，压根没想到吃东西。
贺远舟看她越听越喜欢，对自己这种行径也有些不齿，低下头来：“你要是对他这么好奇，可以加了微信自己去问。”
初绪差点还要追问，好在及时注意到了他话里的那丝酸味，回过神来哄他：“没有没有，我对他也就是普通好奇，我对你才是一心一意的，你放心，我不会加他的。”
说到这儿，看他还是没反应，试探地追问：“所以你呢？你谈过几个？”
“……”贺远舟拿起茶杯，忍不住翻了第二个白眼。
“诶诶，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不会是心虚吧？”初绪抽出一次性筷子，把它掰开，“哼哼，还说别人花心呢，其实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说不定比周不渝谈得还多呢，给女生写写情书啊，篮球场上收收水啊，在艺术厅给女生弹弹钢琴啊，哦，还可以给她们讲数学题什么的……”
“没有，”贺远舟莫名其妙被她编排了一大串，总算忍无可忍地开口，“我没有谈过那种东西。”
“为什么？”初绪托着下巴，凑近问他。
其实不用问她也猜得到他肯定没谈过，但谁叫他先开头聊了这个话题，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不问白不问。
贺远舟的嘴唇抿了抿，最后只冒出两个字：“……幼稚。”
尤其是身边有周不渝这么个例子，几个年纪加起来还没有鞋码大的小孩天天发微信爱来爱去，分分合合，海誓山盟，看了让人起鸡皮疙瘩。
初绪闻言，若有所思地嘟囔：“幼稚，为什么这么说？你嫌弹吉他幼稚，难不成你想谈成人的？”
“咳……”贺远舟险些被她给呛死，站起身来，“我走了。”
“诶，别啊，我开玩笑的……”初绪憋着笑，赶紧拽住他。
第30章 Insomnia
周不渝回来之后闲得发慌, 天天往贺远舟寝室里打电话，约他一起打篮球。
贺远舟也没拒绝，让他星期天早上六点半来梧林。
周不渝连着两次都没起来, 直到七月都快结束了, 总算在大清早爬起来一次。
刚好六个人，打的是3v3, 只不过没人计分。中途休息喝水的时候, 他突然冒出来一句：“对了贺远舟，那个矮矮的女生, 跟你关系很好吗？我经常看到你们一块儿走。”
贺远舟放下矿泉水, 没什么表情：“问她干什么？”
“没干什么啊，就是问问, 你居然每天跟女生一块儿上补习班，是你家亲戚什么的吗？表妹？”周不渝压根没把他俩往那方面想, 理所当然道，“她长得还挺漂亮的, 性格感觉也不错, 是我的菜。”
贺远舟的视线落在对面的篮筐上, 隔着透明背板, 那里刚好框着一朵云，一面深吸了一口气。他就知道。
周不渝喜欢过的女生差不多都是这个类型, 他第一天就瞄准初绪，一点也不意外。
安静片刻后，他开口, 带了点挑衅的意思：“那你没戏了, 她喜欢我。”
“啥？”周不渝颠球的动作一顿，从来没想到他能跟这些事搭上边, “她喜欢你？你怎么知道？”
“看不出来么？”贺远舟斜他一眼，生怕力度还不够，“她给我写了情书，很多封，现在还在写。”
“真的假的？我真看不出来，”周不渝诧异地转过头来，上下打量他：“所以你答应了？”
贺远舟摇摇头。
“那不就是了，”周不渝一嗤，“之前追你的女生也不少，你又不会答应，后来不就都跑了么？”
贺远舟抬眼，轻道：“她要是追得够久，说不定我会答应。”
“够久是多久？”周不渝反问，看他不回答，抬手拍拍他的肩，“你就拉倒吧，还有一年才高考，要是被你妈发现你偷偷谈恋爱，还不把你腿打断。”
“一年而已，”贺远舟说着，伸臂把他身前一直“咚咚咚咚”跳个不停的篮球捞走，站起身来，“她又不是没追过。”
周不渝看他这反应，跟着站起来，点点头：“我懂了，合着你也喜欢她，还故意吊着人家。”
“不要用‘也’字，你不喜欢她。”贺远舟纠正他，把手里的球远远抛出去，“不要随随便便见过人几面就说是喜欢。”
篮球弹上篮板，在暗红的圆框上滚了两圈，最后落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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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
大课间结束后，初绪满头大汗地回到教室喝水，水杯还没拧紧，就被身后突然出现的班主任吓了一跳。
她高二班的班主任叫林意，才毕业没多久，很年轻，被学生起绰号叫“意林”。对方微笑着拍拍她的肩，示意她：“跟老师来一趟办公室。”
“诶诶……”初绪哪敢不从，放下水杯，点头哈腰地跟在她身后出了教室。
谁知道这一趟不是去二楼办公室的，林意一路把她领到四楼大办公室里间，她瞥见在外面一边泡茶叶一边跟别的老师侃天的周益明，才意识到这是实验班老师的办公室。
每一个老师的工位上都有挡板，但不太高，初绪一眼就看见了里面站着的贺远舟，站姿很端正，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面前坐着他们班的班主任老马，半天从贺远舟嘴里撬不出一个字，苦恼地抓着后脑勺，转头看见林意带着人来了，才露出点笑容来，招呼他们：“来来来，坐坐坐。”
初绪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被叫来干什么，跟贺远舟对视一眼，抛给他一个疑惑的眼神，他轻耸了一下肩，表示无言以对，这才一点点品过味来。
不是吧……
不会是因为最近他们被传谈恋爱的事吧……
这段时间他们老在一起吃饭，就算是在校外，梧林街溜子也不少，总有目击者。
贺远舟又声名在外，老跟她混在一起，想不被怀疑也难。
想到这儿，初绪哪敢在塑料凳上坐下，默默学着贺远舟的动作，两只手交叠，放在身前。
只不过贺远舟这么做是恭敬，她一摆看起来就唯唯诺诺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