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她在某一刻突然抬起头,注意到不远处站着一个个子高高的男生,黑发,身形很好看,穿衣风格也是她喜欢的那种,虽然戴着口罩,但感觉上就是个大帅哥。
她的后背一下子就挺直了,放下手里的东西,矜持地理了理自己的头发。
不会是她的哪个网友吧……这么帅还混二次元?
她眼角的余光能感觉到那个男生一直在盯着自己看,但又没有动作。初绪装了一会儿淑女,直到耐心耗尽,忍不住好奇心转过头去对上对方的目光。
他的视线显而易见地乱了乱,犹豫片刻后,带着花朝她走来,在她面前站定。
初绪莫名有些紧张,并紧桌子下的腿,露出一个营业笑容跟他打招呼:“你好……”
她的声音还是老样子,贺远舟的喉结向下滑了滑,对她轻轻点头:“嗯……你好。”
初绪听见他的声音,心头微跳,帅哥的声音也很好听,不像网上流传的那些悲伤面基故事里说的那样开口幻灭。
定了定神,她问:“那个……你是我微博的互关吗?是来换物料的?不好意思啊,我自印的已经换完了,就剩画集了,要不我送你一本?”
贺远舟摇摇头,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初绪的神态和声音和他印象里的一样,连说话的方式和用词也差不多,几乎让他混淆。
或许她们仍然是同一个人。
心口在同一刻隐隐作疼,他深吸了一口气,回答:“我是来买画集的。”
“来买的吗?”初绪有些意外,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有长得这么帅的粉丝,还挺有眼光。一边伸手接过身边的人给她递来的一本插画集,拧开签字笔的笔盖,问他:“要to签吗?你的ID是?”
贺远舟不确定她还记不记得自己的名字,毕竟她已经很久没关注学校里的事情,对他的印象应该已经很模糊了。
就像他现在戴着口罩,她完全认不出他一样。
“不用了,我没有ID。”他轻声回答。
初绪的表情有些惊讶,意识到他估计不是老二次元,没有固定的ID也很正常,很快换了个说法:“那需要签什么祝福语吗?”
“祝福语……”贺远舟的话音一顿,垂下眼帘,道,“那就祝我……早一点回家吧。”
“好嘞。”初绪一口答应,签字笔在画集扉页上流畅熟练地滑动,写完他说的话后,还补了两句她最常写的“万事顺意无忧长乐”,最后画上她给自己量身打造的卡通签名,一个小猪形状的储蓄罐。
做完这一切,她合上画集,伸手递给他。
贺远舟的视线从头到尾停留在她的笔尖上,甚至不敢在这个距离细看她的脸,怕自己会失控。
接过那本沉甸甸的画册后,他顿了顿,把手里的花和礼品袋递给她。
“送、我的吗?”初绪被吓到。她今天第一次出同人展,也收到了不少礼物,在摊位后面摆了一排,但大都是些小摆件和吃的,也有花,都是些小花束,没有像这个男生送的那么正式的。
这一束甚至是她最喜欢的蓝色洋桔梗,每一瓣的颜色都不一样,由黄色的花蕊向外卷曲着绽开,像太阳落在大海上,水面上闪动着光斑。
除了花,初绪迅速瞄了眼礼品袋里的东西,又被吓了一跳,是一台宽幅拍立得,下面还压着好几盒相纸。
不知道他是不是看到了她在微博上哀嚎拍立得相纸太贵才一并给她买的,总而言之,这是一份对于网友或者粉丝的身份而言过于隆重的礼物。
更何况,蓝色洋桔梗的花语是永恒的爱,她那be的cp的大热断头饭文名就叫《蓝色洋桔梗》。
当然,也有送礼物的人看起来长得很帅的作用,让这份礼物的价值显得更沉重了。
不会吧……这人不会单方面在网上暗恋她吧……这叫什么,梦男?
倒、倒也不是不行,如果摘下口罩还有看起来这么帅的话,是她会吃的类型。
脑袋里乱七八糟想了一堆,初绪从起初受宠若惊的状况中回过神,匆匆站起来,对他摆手:“不好意思啊,谢谢你,但是东西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贺远舟知道她会喜欢这个礼物,她高中毕业那段时间就很沉迷一次性成像,大学还买了好多一次性胶片机,每次出去玩都在乱拍,看到整卷洗出来的成片后又会后悔当时没有好好构图好好找角度,浪费了好多钱。
一整卷胶片,往往只有一两张值得特别珍藏的,她会一股脑全发给他,让他一同参与评审,最后把优胜者设成屏保和他们的聊天背景。
他的手机屏保用了很久,一直是那张她在川西意外发现一棵歪脖子树,她躺在上面把脑袋倒挂下来的照片。
那天是傍晚,光线不太明朗,她的头发黑长地散下来,笑得很可爱,像个不太聪明的树精。
贺远舟的喉咙隐隐发紧,仍旧把花递给她,声音有些低:“收下吧,这是生日礼物。祝你生日快乐……”
他的视线拢在她身上,双眼皮的线条很深,眼睛很亮,眼尾奇怪地一点点泛上薄红,以至于让人分不清他眼里的光到底是什么。那双眼睛明明是看着她的,却又仿佛在透过她看到别的人。
初绪没有意识到自己被这双眼睛所吸引,长久地和他对视着,直到眼睫轻眨了一下,心跳才在仓促间漏了一拍。
至于他说的话,只是沉沉地落下来,语义变得模糊,她完全没听出他居然知道自己的生日,而且为她的生日准备了礼物。
初绪抿了抿突然发干的嘴唇,手指微动,收下了他递来的东西,“谢谢”两个字卡在喉间,说不出来。
贺远舟最后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初绪却在这一刻突然产生一种要失去什么的强烈直觉,连呼吸都变得急促,开口叫住他:“等一下。”
她也说不清到底是为什么,只是想留住他,紧了紧嗓子,问:“你需要合影吗?”
第32章 Insomnia
贺远舟的脚步停住, 回过头来看她。
初绪的手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着,把他送来的拍立得拆开,装上电池和相纸, 锡箔发出沙拉沙拉的声音, 动作快得像怕他突然消失。
闪光灯刺眼地在她手里闪了一下,相机“滋滋”吐出一张前盖, 她深吸了一口气, 抬头示意他:“可以用这台相机拍。”
贺远舟的眼睛茫然地颤了一下,随后轻点点头。
初绪把相机递给身边的同伴, 三言两语解释了拍照过程后, 从桌子后面出来,走近他。
贺远舟站直, 把手背在身后,握紧了手指。
两个人保持着一拳的距离, 不知道是不是应该靠得更近一些,不知道为什么要拍下这样的照片, 也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表情拍下照片。
初绪努力弯起嘴角, 眼前快速地闪过一道白后, 照片已经拍完了。
以至于最后显影出的照片上, 两个人脸上的神情都显得很不自在,望着镜头的目光看起来都惊异又困惑。
贺远舟抬起手, 指节泛着不正常的血色,接过那张照片。
初绪伸手攥住他的衣袖,急忙喊对面的女生:“再拍一张吧, 我也想要。”
贺远舟下意识低头, 注意到她抓着自己的手。
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他说不清这种异样的感觉, 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是隔着口罩也认出他了么?
但不是,连他也知道并不是这个原因。
她在这一刻的感受似乎和他一样。
强光照射过后,有一瞬间失明,贺远舟闭了闭眼,等这一阵目眩过去,再次对她们道谢,便转头离开了。
初绪回到椅子上,接过那张相纸,怔怔地盯着看。
直到上面一点一点显现出他们的轮廓,她才发现他从头到尾都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
可是莫名的,她几乎可以想象出他的样子,可以在脑海中填补出他的鼻梁、他的嘴唇和下巴,并且确切地觉得,他就是长这个样子的。
他的个子很高,在照片里,她的头顶只超过他的肩膀一点点。
可惜他们隔得有一点远,姿势也很僵硬,如果能好好拍这张照的话,看起来会更般配一点吧。
正出神的时候,她身边的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吓了她一跳。
对方提醒她:“这么夸张,人走了还一直盯着看啊……那个男生戴着口罩确实长得不错,但谁知道摘下来长什么样呢?”
“不是……”初绪的声音很轻,勉强把视线从照片上移开,“我就是觉得有点奇怪,那个男生给我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好像我在哪里见到过他。”
“一见钟情?”
“……”初绪哑然地张了张口,想要否认这个词,却只剩下沉默。
相比起一见钟情,似乎更像是……久别后又一次见到了。
而且是一次让人印象深刻的久别。
初绪尝试深呼吸,抬起头来,看着会场一排排亮着的灯。
不知道为什么,心口在这一刻只剩下落寞,像落雪后的松林,一阵风就把碎雪卷得飘飘扬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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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下午本来是有自习课的,晚上还有晚自习,但贺远舟都请了假。
从会场打车回到家时,家里没有人,他也不觉得饿,回到房间漫无目的地坐了一会儿,终于翻开那本画册。
初绪的字体和他记忆里的一样,是一手标致的行楷,他读过她太多封信,对她的行文再熟悉不过。
他的嘴角微微扬了扬,等翻到下一页的时候,又一点点抿紧。
初绪的那本《Vormir》就摆在他的工位上,距离那张该死的折叠床不到半米。
贺远舟没有睡午觉的习惯,午休时靠在椅子上,就会随手拿起来翻一翻。
初绪平时的工作很忙,出版后的画册只会摆在书房架子上留作纪念,很少再拿出来看,相比之下,他可能比她还要熟悉她的梦境。
而这本画册,从第一页起就是陌生的,是一座漂浮在大海上的金色的游乐场,黑色的风浪掀起来,摩天轮被一条从海里伸出的触须缠住,明明是将要倾覆的意象,画面却是暖融融的。
贺远舟一页页往后翻,每一幅图都是全新的梦境,连概念或是色调相近的都找不到。
不同宇宙的她们,原来做着截然不同的梦啊。
贺远舟从口袋里拿出那张拍立得,沉默地注视着照片上的人,越是细看,越是发现她们的不同。
之后把拍立得夹进画册,放到书架最高的一层,在床上躺下来。
他不知道该想些什么,于是强迫自己不去想。最后在短暂的黄昏时分做了一个绵长的梦,醒过来的时候,记不清梦的内容,只感觉到胸口沉甸甸的酸涩。
不是什么太好的梦吧。
窗外已经完全暗下去了,他在黑暗中安静地望着窗帘后的夜色。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响起敲门声。
他起身的脚步有些拖沓,打开房门,是贺蓉回来了。
她知道他不会自觉吃晚饭,从外面打包了米线,在餐桌边打开打包盒,示意他:“吃饭吧。”
贺远舟照做,掰开一次性筷子,低下头。
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连视线之间的交流也没有。但这样看起来的确是亲生的母子,眼睛鼻子的轮廓长得很像,吃的是一样的餐,连吃饭时握筷子的手势、压着手肘不扶碗的动作都一样。
不到十分钟,晚餐就结束了,他们各自收拾自己的餐盒,贺远舟接过贺蓉递出来的垃圾袋,出门丢垃圾。
等他回来,贺蓉还在客厅,放下手里的玻璃杯,问他:“今天下午去哪里了?”
她不喜欢在吃饭的时候说正事,所以一直等到现在。贺远舟停下脚步,沉默了一会儿,回答:“滨江体育中心。”
“去那里干什么?”贺蓉走过来,把另一杯花茶递给他,坐到沙发上。
贺远舟垂下眼帘,窄而长的玻璃杯把泡开的菊花映得过于庞大,鲜亮的明黄色在灯光下缓缓浮动。
他过去在初高中一直是寄宿,直到上了大学,寒暑假在家的时间才会长一些。但这段时间因为走读,他跟贺蓉见得比之前要多得多。
或许是因为见得多了,即使不觉得亲近,也至少会生出一些熟悉;加上今天再一次见到初绪,贺远舟看着面前的人,突然有了想要倾诉……坦白的冲动。
毕竟是他在这个世界的母亲,她有知道实情的权利。
再者,都说出来之后,她就不会再问刚才这样的问题了吧。
贺远舟知道贺蓉这段时间对自己宽松,并不是出于自由民主,只是像维护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的炸弹那样,小心翼翼的。
心理医生告诉她,如果真的怕他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那就暂且都顺着他的意来。
贺远舟在她身边坐下,把玻璃杯放到茶几上,菊花瘦长的花影层层叠叠地落上茶几的玻璃面板。
“妈,你这段时间,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难道不怀疑……我不是你儿子吗?”
……
贺远舟猜想自己的讲述逻辑是断裂的,所以贺蓉并没有听明白这个奇怪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