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胭娇可是二哥沈恪的女儿,对自己这位二哥的古板性子,沈宁心里也是有点害怕的。
“你二哥那里还不知情,就算知情,他是最遵礼法的,又怎么怪你。”
沈老夫人连忙拍拍自己女儿的手道,“只是三丫头那里……唉……只怕是有些意难平了——”
说着又道,“还有云山那里,我瞧着那孩子也是对他三姐姐格外看重的……你倒是好好劝劝吧——”
“云山是懂得轻重的,”
沈宁忙道,“他祖父给定的婚事,他焉敢不从?况且那赵尚书与云山在书院的先生是至交好友,云山极为敬重恩师,又怎会得罪恩师好友?”
沈老夫人缓缓点了点头,明白女儿的意思:要安抚的,只怕只有沈胭娇了。
“我只担心三姑娘,”
沈宁有点求助似的望着沈老夫人又道,“她是一向伶俐的孩子,性子也强一些……”
她怕沈胭娇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毕竟沈胭娇这三姑娘,在她印象中是吃不得亏的。心思又重,实在是有些叫人担忧。
说句心里话,她其实一直并不看好这三姑娘沈胭娇。虽说容色是沈府中最出挑的,可娶妻娶贤,这三姑娘的性子她并不喜欢。
沈老夫人给她递过信后,她也是纠结了好几日。毕竟亲上加亲也是好处,且沈府门第在那里,若是换了大姑娘沈胭柔,她就一点也不纠结了。
如今出了这岔子,她内心倒也觉得不差,赵家那边家族底蕴比不过沈家,可也不差多少。
这岔子虽说出的巧的有点离奇,可她也并无太多遗憾。
她儿子平日里是个小古板,还不懂什么风情倒也没事,就怕沈胭娇哭哭啼啼闹起来……两府之间颜面真就有些不好看了。
第17章 忍住
“三丫头那里,我会跟她说,”
沈老夫人道,“她是伶俐些,可最近我瞧着,她伶俐里透着良善,应该是个懂事的孩子。”
沈宁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眼底不由带出一丝疑惑:以往她母亲对三姑娘的评价可不是这样的……
最近?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三姑娘最近又能好到哪里去?
这日午后都休憩时,沈老夫人身边的玉嬷嬷,借口要问沈胭娇一个新绣样,将沈胭娇请到了老夫人这边院内。
“祖母?”
见祖母并未休息,而是靠在榻上喝茶,沈胭娇立刻猜到只怕是找她有事要说。想到之前沈宁看到她时眼底的那丝不安……
沈胭娇心中猜到了八九分。
“三丫头,坐这里来,”
沈老夫人示意沈胭娇坐过去,和蔼笑道,“有个事还是要跟你私下说说。”
沈胭娇忙过去,从沈老夫人身旁的小丫头手里接过来捶腿的小捶,一边轻轻替祖母捶着腿,一边柔声笑道:“谨听祖母教诲——祖母且再往里靠一靠,这样更放松些。”
沈老夫人越看越觉得自个的这孙女懂事体贴,心里不免叹一口气。
一边看着沈胭娇,一边将事情缓缓跟沈胭娇略略说了说。
“赵尚书家?”
沈胭娇眼睛亮了亮。
这和前世傅云山的联姻是一样的啊,这一世也没变化。看来还真是天作之合呢。
“这是傅家老太爷做的主,”
沈老夫人没看懂沈胭娇的反应,又忙道,“这也是缘分,也是没法子的事——你……”
说着看向沈胭娇。
“这个我懂,”
沈胭娇心里如释重负,一下子觉得松快了不少,语气也轻松起来,“云山表弟是有福气的,大福气还在后头呢——”
这可是真真的,一代名臣可不是大福气么!
沈老夫人:“……”
三丫头这是什么反应?
沈老夫人瞟了一眼旁边早让嬷嬷准备好的帕子,生怕这三丫头一时情伤,哭得失了分寸。
谁知一点没用上不说,如何瞧着这三丫头还有些欢欣鼓舞的模样?难道她老眼昏花看错了?
“祖母,刚玉嬷嬷说要看花样,我正好多拿了几个过来,祖母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沈胭娇不想白跑这一趟,索性把准备的那些绣样都拿了出来,让沈老夫人挑一挑,“祖母觉得哪个好,我用它给祖母做一个抹额可好?”
这个是她重生以来一直想做的事情,前世她实在对不住沈家的这些亲人,尤其祖母和嫡母,待她一向公允,可她每次讨好都带着算计……
如今她是想踏踏实实认认真真给祖母做一些事情,比如,用心去给祖母做一个抹额,老人家天冷了好用的。
“这……”
这次轮到沈老夫人转不过来弯了,她眯着眼又打量了一眼这三姑娘,确实没在三丫头脸上看到一丝伤感或愤懑之色,小丫头清澈的眼神像是比那西峰山的山泉还要流转清亮,美的像是映进了多少山水一般的宁静澄远……
这可是叫她心疼坏了。
必定是这三丫头太懂事了,怕惹到她这个老人家伤心,因此上哪怕心里难受,也要强撑出这一片安然恬静来。
“好孩子,”
沈老夫人心里感动地喟然一叹道,“这些绣样都新巧……我老天拔地的看也看不清楚,倒是你替我挑一个吧——”
她眼虽花了,可也不至于看不清这些绣样,只是这时她哪还有心情去挑绣样,满心里都在夸这三丫头了。
沈胭娇笑着应了,挑了一个,见沈老夫人点头,便做了标识后收了起来,见沈老夫人也没别的事嘱咐了,这才告退出来。
“玉嬷嬷你刚也瞧着了,”
等沈胭娇一离开,沈老夫人立刻看向自己身边的贴身嬷嬷道,“这三丫头是真好克制的孩子……是也不是?”
“老奴瞧着是的,”
玉嬷嬷也由衷感叹,“老奴眼拙,以往竟没瞧出来三姑娘竟有这般心胸。”
“何止你们,”
沈老夫人叹道,“连我也小瞧了她——去库里找出我当年那套红宝石的头面来,你亲自走一趟给三丫头送过去。”
玉嬷嬷心里一动忙应了:她知道,那套头面可是老夫人年轻时的心头爱,单那红宝石的贵重不说,就拿手艺,出自名匠之手,精巧地挑不出一点瑕疵来。
如今京里的各个金银阁里,能拿出这样一套头面的,可是不多了。比及之前老夫人对各位姑娘的恩赏,这一次算是大手笔了。
沈胭娇是万万没想到,不仅一下子解决了心里的那块石头,竟然还有意外惊喜:
看着玉嬷嬷送来的这套价值不菲的头面,沈胭娇要说不惊喜那必然是矫情了……是真好看。
她让嬷嬷小心收起来,这套头面算是她压箱底的一样东西了。
与沈胭娇的墨竹院一片轻松欢欣不同,沈老夫人这边的小东跨院内,沈宁已经被气的满脸是泪了。
打死她也想不到,她这宝贝儿子,平日里极为稳重的少年,可在她告知了傅老太爷给定的婚事后,却急的发狂。
先前她觉得这三姑娘向来心思重,一旦得知了这消息必然会想办法哭闹算计这门婚事……
因此她从沈老夫人那边回来后,直接将儿子傅云山叫进她们暂住的东跨院内,断绝了那三姑娘沈胭娇,私下跟她儿子哭闹的可能。
没了三姑娘的干扰,她一直很是相信,只要跟儿子剖析其中利害,以她儿子的识见,必然不会太过不满。
谁知她说完,她儿子就跟疯了一样。
“母亲方才说的,是玩笑吧?”
这时傅云山一把将桌上的笔墨纸砚噼里啪啦一袖子扫到地上后,狠狠看向母亲,眼光甚至有点狰狞,“母亲,是玩笑,对么?”
有些猝不及防的沈宁,这时候声音都有点颤:“你这是怎么了?失了魂似的——往日里学的忠孝礼仪……都学到哪里去了?这可是你祖父亲自与人定的婚事,谁敢忤逆?”
傅云山双手撑着桌案,大口呼吸着,一时没有立刻回应。
“且听闻那赵家的二姑娘,也是知书达礼,容貌也不差,”
沈宁忙又接着劝道,“也是一桩好姻——”
“嘭!”
“嘭嘭嘭!”
不等沈宁说完,傅云山双手攥拳,疯了似的在桌案上狠狠锤了起来,一声声嘭嘭闷响,震得窗棂都似乎在颤了。
“云山——”
沈宁吓得泪水直流,忙忙想要去抱住儿子的双臂,“你这是做什么,这是做什么啊——这样骨头都要断了……”
“我只要三姐姐。”
傅云山眼眶都红了,几乎是低吼出来的。
沈宁也急了:“赵尚书可是你恩师的好友,你做事也想一想其中利害——”
傅云山咬着腮帮子,整个人都在抖,像在极力压抑着什么,到底还小一些,一会没撑住,呜的一声大哭起来。
沈宁怎么劝也劝不下,继而傅云山便开始绝食,一口水不喝,一口饭不吃,整个人躺在榻上,两日都是如此。
本来沈宁怕阖府笑话,又怕招惹闲言碎语,死死让人守住东跨院这边的消息,只说傅云山身子不爽。
可这么两日过去,傅云山一下子憔悴地不行了,依旧倔强如初,就连他父亲见了也气的无语。又确实无奈,他们夫妇要真能做得了主也就算了,可家中傅老太爷定的,又有婚书……
一旦真要变卦,那可是得罪的人深了去了。他们傅家是真不敢,也绝无可能。
眼见傅云山没一点松动的意思,沈宁无奈,只能去找母亲,向沈老夫人求助。
沈老夫人听闻,也是一阵无语。
“依我看,”
沉默片刻后,沈老夫人看着那边香炉内袅袅的轻烟,才缓缓道,“解铃还须系铃人……不如悄悄叫三丫头过来劝劝吧——”
沈宁:“……是。”
沈胭娇在接到玉嬷嬷的传话后,才知道了傅云山那边的情形,默默扶额片刻还是应了。
这也怪她,折腾的那孩子真是不该。但傅云山闹成这样她也没想到,原本想着少年还无定性,说开了也便罢了。
可傅云山这样,也令她心底有些感动。无论为了什么,她都要开导一下这执拗的孩子。
她随玉嬷嬷先到了沈老夫人这边,而后这才进了东跨院。
“好孩子,”
沈宁熬了这两日,眼睛也有一点红,声音也有一点哑,“姑妈拜托你了——”
见沈胭娇点点头走了进去,沈宁毕竟不放心,隔着隔断就坐在外边,听着里面的动静。
“云山弟弟,”
沈胭娇走进去看到傅云山的样子时,心里也是一跳,忙轻声道,“听说你身子……不爽?”
傅云山本来闭着眼,一听说话声猛地睁开了眼睛,看到沈胭娇时,眼里霎时有了泪,挣扎着要坐起来。
沈胭娇连忙替他拿了靠枕,让他靠好道:“可要喝点水?”
“三,三姐姐——”
傅云山一把拽住了沈胭娇的袖子,流泪哑着嗓子叫了一声。
没想到哭的太厉害,一口气喘不对,鼻子吹出了一个鼻涕泡。
沈胭娇:“……”
不能笑。
这可是之后的一代名臣。
沈胭娇暗暗死死咬住了唇,没看见,没看见。况且真要笑了那就太对不起这孩子了。
“唔……”
傅云山慌乱抹了一把,没料到这一动一喘气,又吹出一个更大的鼻涕泡来。
沈胭娇:“……”
噗。
才刚忍住了,又来一次她是真有点忍不住,只能赶紧背转身一阵剧烈咳嗽掩饰着。
第18章 邻居?
“三姐姐——”
傅云山狠狠抹了一把脸,一脸崩溃地看向背对着他的沈胭娇,“你在笑。”
“没有,”
沈胭娇强行压下笑意,转过身来,一口咬定,“哪有?”
“三姐姐根本不在意我,”
傅云山眼底红红的,“原来只是我自己……”
自作多情。
他后半句说不出口,同时他死也不肯相信,三姐姐会不喜欢他。
“你呀,”
沈胭娇笑了笑,过去给他倒了一杯茶,试了一下不烫了,这才递给他道,“喝一点水我再跟你说。”
傅云山老老实实接过来喝了一大口,而后期待看向沈胭娇。
隔断这头的沈宁揪紧了心,手中的帕子都被她不经意间拧的不成样子了。她是真怕两人卿卿我我起来……
那样真就……成何体统。
“实话对你说罢,”
等傅云山喝了水,沈胭娇又重新递给他一个帕子擦了脸,这才缓缓道,“我只有你这么一个表弟,自幼相处的,最亲密无间的一个表弟了……自然不想失去你。”
“那我带你走,”
傅云山不知哪里来的疯劲,咬牙道,“天高海阔,总有你我容身之处。”
他总不能看着三姐姐为他伤心,他怎么舍得让三姐姐失去他?
沈胭娇吓了一跳:
这竟是要带她私奔的意思?
她万万没想到傅云山骨子里竟会如此离经叛道,这可真是胆大妄为了。
隔断那边的沈宁急的一下子站起身来。
“不对,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沈胭娇立刻凝重道,“表弟你在想什么?”
“怕什么?”
傅云山拧眉道,“这世上的规矩都是为蠢人而设,不过是想要人做唯唯诺诺的奴才而已——若是没有胆子破除这些束缚,又怎能达成目的?”
沈胭娇:“……”
她可真算看清了一点这个未来的一代名臣了。
合着他平日里的板正有礼……都只是迷惑人的幌子了。
这一次这少年的反抗,她猜测着也不全是为了才萌生的那些“情意”,大约还有对家族权威不顾他自个心意压制的不满。
“我不是这意思,”
沈胭娇定定神,也不敢小瞧这孩子,忙正色道,“我的意思是,你一直做我表弟岂不更好?”
傅云山一怔。
“是这样,”
沈胭娇忙又解释道,“若是换了身份……我岂不是失去了一直叫我三姐姐的云山表弟了?”
傅云山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后,拿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她道:“三姐姐你在说什么?”
“做人不可太过求全,”
沈胭娇一笑道,“水满则溢,月满则亏。更何况,又不是生离死别,你我依旧亲密无间的表姐弟,日后你在京都要是安了家,我做了好吃的,有了好玩的——回头就能叫人给你送去。”
傅云山默了默。
“风和日丽,或是草长莺飞的时候,我们两家依旧可以作伴踏春,饮酒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