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她吃了不少,倒叫坐在那边上席上,和沈二夫人一起的秦家夫人看在了眼里。
“你沈家姑娘个顶个都被养的极好,”
秦夫人小声冲沈二夫人笑道,“可见你持家有方,教子有道。”
将女儿嫁给沈晏松后,来了沈府这边与这些小姑子们相处,向来她这宝贝女儿是能过的好的,她心里自然满意万分。
她今日看出娘家侄子聂骁是看上了这沈家三姑娘,她这么冷眼瞧过去,只觉得这姑娘容貌先放一边,那优游从容的气度,倒是真让她有些刮目相看。
这么回去跟她哥家一提,若是成了,说不定又是一桩好姻缘。
饭后一起喝茶时,沈胭娇退出来想要更衣。
从这边厅内出来,去了更衣后,见路那边一丛玉簪花开的正好,正好此时这一带也无闲人,便没急着回去,走过去细细瞧了瞧。
秋雨是跟着她的,更了衣后,就想为沈胭娇更换身上戴的香囊,便回了一声。沈胭娇一摆手,示意她回去取。
这边距离宴席,还有住的小院落那边,都不算远,半盏茶的功夫,略停一下便是。
“沈三姑娘——”
就在她欣赏这片玉簪时,就听旁边忽而传来一个声音。
沈胭娇一转脸,正对上那边聂骁惊喜的眼光。
“三姑娘,”
见沈胭娇看过来,聂骁涨红了脸道,“你若爱牡丹,我家老宅有一株百多年的上品牡丹,等我回去将它挖给你——”
沈胭娇:“……”
“万万不可,”
沈胭娇忙忙拒绝,“上百年的老株,都是有灵气的,是老宅的福蕴,万万不可轻动。”
这人可真是……忒大方了些。
“三姑娘,过几日我又要离京,”
聂骁连忙恳切又道,“这一去只怕要两三个月后才能回来——等我北边去了,给你猎几头好狐狸,等回来送你一顶好狐皮的斗篷好不好?”
沈胭娇瞧着这人眼底的热切,忙微笑婉拒道:“这可受不起……那些是难得的好皮毛,我——”
她话没说完,隐隐传来一声轻咳。
“就这么说定了,”
聂骁似乎也听到了这点动静,毕竟孤男寡女一起说话有些不妥,他连忙举步就撤,一边离开一边还不忘急急道,“你等我回来送你——”
说完人已经走远了。
沈胭娇疑惑看向方才动静传来的地方,就见顾南章被花木半遮着站在那里。
沈胭娇:“……”
呸。
扫兴。
她正转身要走,却不防顾南章忽而大步走了过来。
不等沈胭娇惊疑询问,却被顾南章一把扣住手腕,狠狠一带,将她整个人半带进怀里后,直接将她拥逼到了这边一株枣树下的小柴垛旁。
“啊……”
猝不及防下,沈胭娇不由轻呼出声,却又被顾南章另一手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
沈胭娇这一惊非同小可:这人,这人是发疯了么?!他一个世家公子,如何会做出这种浮荡子弟的举动?
况且她,她,她这一世可没丝毫招惹过这人?
沈胭娇一霎时脑子闪过无数猜测,忽而意识到,大约是这人恼恨自己之前拒了英国公府继夫人的求亲,令他感到失了面子?
不然,还能是怎样?
“沈胭娇,”
顾南章死死用一手箍住沈胭娇的手腕,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道,“你若是想嫁我,便大声叫人过来。”
沈胭娇:“……”
顾南章松开了捂住她嘴的那只手,捏住她的下巴往上一扳,直盯着她的眼睛,唇角勾起一抹凌厉的嘲讽,似笑非笑道:“这世上无耻的人我见过太多,像你这般无耻的,却难得一见——沈胭娇,你又盯上哪位俊豪英才了?不如说出来,我去替你做做媒——”
沈胭娇:“……”
“顾公子怕不是失心疯了,”
沈胭娇伸手去拽他捏着自己下巴的手,气恼着同样压低了声音道,“放开我!”
她只不过是拒了英国公府的求亲之意,这人如何这般大的恨意。没想到外表谦谦君子,内里却如此气量狭小,睚眦必报。
“阿姐,姐——”
就在这时,传来沈晏柳的唤声,继而是他跑来由于瘸腿而发出格外重的沓沓脚步声。
沈胭娇听见是弟弟,一推顾南章想要抢步离开。
谁知这时又一个声音响起,却是二姑娘沈胭婉的。
“阿柳,你见你姐姐去哪边了么?”
沈胭婉听着也往这边走,轻松的笑声句句清晰传来,“我和大姐姐她们找她一起投壶罚酒呢……她去哪里了?”
沈胭娇登时僵住,她和顾南章这么一起被人瞧见的话……那她估计就嫁这人嫁定了。
见她生怕被人瞧见的样子,顾南章眼底一寒:果真嫌弃他如此,这一世竟想完全将他抛开了。
顾南章眯了眯眼,扫一眼那边,还是不动声色又欺身上前一步,将沈胭娇往里又逼退一步贴在墙角,他则半箍着沈胭娇的腰肢,一起隐在这小小的柴垛后面。
见他也像是怕被人瞧见的样子,沈胭娇对自己落的这么窘迫也是心中恼火,不由将脚尖放在顾南章脚上,狠狠碾了过去:
真当她软弱好欺?
顾南章一皱眉,眼底略透一丝讶异:不为别的,上一世这女人大约是为了笼络他的心,在他面前没少搔首弄姿装的巧笑嫣然。他几乎没看到过,她在自己面前这般鲜活的气恼之色。
一念至此,他挑了挑眉。
沈胭娇越发气恼,索性伸手又狠狠掐住他腰间一点肉,狠狠一拧……这个扫把星,总不是个好东西。
顾南章脸色不变直接忍了。
这边沈胭婉已经快要来到,提前走到这边的沈晏柳,四下环顾找姐姐时,忽而眼角余光看到了柴垛下侧一角,飘出来的两个不同的衣角:
一个是他姐姐的裙裳,另一个却是男人的衣色。
“你见你姐姐了吗?”
这时沈胭婉大约正往这边走,听着声音越来越近。
沈胭娇心急,这柴垛并不妥帖,沈晏柳毕竟还小,个子还矮,她二姐姐可不矮。
“我姐姐去那边了,”
这时忽而沈晏柳开口道,指了指另外一个方向道,“她说那边有几树木槿花,说摘了花给我做甜饼呢——”
沈胭娇听了一怔。
紧接着就听沈胭婉唤了阿柳一起去向另一边,听着脚步声渐渐远了。
沈胭娇又踩了顾南章一脚。
顾南章动作很快,一侧身闪开,而后眼带嘲讽一笑,屈指轻轻将自己身上衣裳一弹道:“真是近污者脏,令弟年纪轻轻,真是被你带的一副九转曲肠好心思。”
第22章 该赏
沈胭娇顾不上理会,她抽身快步走了出去,好在顾南章并未跟来,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等她迅速整理了一下衣裳,顺了一下气息,拍掉了一些柴垛沾到的浮尘后,秋雨取了香囊回转到了这边。
“姑娘?”
秋雨觑了沈胭娇一眼,又看看天上的太阳,一边给沈胭娇换香囊一边小心疑惑道,“姑娘怕不是着了些暑气吧,如何脸色有些不对?”
“我没事,”
沈胭娇道,“刚才碰到一只恶犬,吓了一跳而已。”
秋雨吃了一惊:“这庄子上有恶犬?”
说着连忙又环顾了一下,心里担忧,忙护着自家姑娘赶紧回席。
过午休憩后,下半日依旧热闹。晚宴虽说更为正式,但却算是七夕家宴了,像秦家和聂骁他们一行人,则不参与晚宴,提前离去。
顾南章也没在,沈胭娇晚宴时心情好了不知多少。
宴后大家听戏,专门请了外面的戏班子,咿咿呀呀唱起来,果然是比权贵家常用的班子,演的更为放得开。
由于听戏男女坐席是分开的,沈晏松将沈晏柳带在了身边,沈胭娇一直没有机会,静下来去问问弟弟,那时为何那般说?
她上一世就惯于心机算计不假,可她从不知道,沈晏柳竟然能在这么小的年纪,如此镇定自若地撒出一个大谎来。
尤其是重生以来,自从她将心思放在弟弟身上后,小孩子看着明显活泼开朗了些……
从未让她察觉到,这孩子能有这个心机。
说实话,她有些担心,生怕这孩子会跟她前世一样,外面混一个富贵荣华,却又内里孤独寒凉……不过应该不会,哪怕没人去爱他,他还有她这个姐姐呢!
“瞧着戏上说的,”
这时二姑娘沈胭婉跟旁边的大姑娘沈胭柔笑道,“才子佳人诸多风流,可这世上怕是难得神仙眷侣吧——”
说着一顿,略略压低声音小声又笑道,“有些想我爹娘了。”
她爹娘可是她艳羡的夫妇情深,是以之前她觉得世上夫妇都是如此,可后来长大些,便知她爹娘这般的,才是世上少有。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天生圆满,”
沈胭柔莞尔一笑道,“世人总要多几分经营自持,凡事尽心求得几分福报,不过你说的也对,真若遇上那混不吝的,就是操劳死了,也未必得他一分真心。”
“阿弥陀佛。”
坐在沈胭柔这边的四姑娘沈胭巧听得稀里糊涂,小姑娘家很是像模像样地念了一声佛,倒把大家都逗乐了。
沈胭娇也跟着大家一起笑了起来,看着戏台上的唱念做打一时若有所思:
原本重生以来,她一时也没心情去想过自个儿的将来。如今想一想,凭着跟这些外男短短接触几次,确实不能真正了解那个人。
可她又不能不嫁。
本朝规矩,女子是可以立女户的,比如沈胭婉就可以招赘郎君在家。
但立女户,须得父兄族亲支持。有父兄出面担保,才能在官府立女户。
在沈家这样的清贵人家,除非重病之类不得已不能嫁人,否则不嫁那便不是不孝了。失去了族亲的眷顾,日后必然过活艰难。
既然这世道如此,那她不妨和这世道来一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寻一个眼下能看过眼的,品性也瞧着不错的良人,到了该嫁时便听家族安排就嫁过去。
成亲之后,能换的这人真心,做一世相濡以沫的夫妇,那便是最好了。若是不然,她这一世,再不求那什么名利,直接就和那人和离算了。
和离之后,她说要立女户,父母兄弟必然怜惜支持,有了家族庇佑,她又攥紧了自个的嫁妆,这一世就算不能荣华富贵,钱粮无忧是必定的。
那样以后的日子就是她说了算了……便是再求不来神仙眷属,那也可逍遥一生,落一个心宽体健,每一分快活都是真的。
想想……这确实使得。
“三妹妹,你在笑什么?”
这时沈胭婉一眼瞧见沈胭娇脸上的迷之微笑,不由看了一眼戏台上正哭的梨花带雨的离别男女……不由一脸困惑。
“心里高兴,”
沈胭娇眼睛都亮了,“能为什么。这戏唱得好——”
说着,正好这一出结束。
沈家这边的庄子管家大喊一声“赏。”
一时间,早就准备好的小厮们,便将换好的铜钱下雨般地抛向戏台。
“这戏极好,唱得好不说了,就是那扮相,也都好的了不得,”
坐在沈二夫人旁边的沈三夫人笑道,“该赏。”
正热闹着,那边男席上沈晏松等几人早已各自将准备的一些小东西赏了下去。
这些和赏钱不同,都是富贵家一些精致的小玩意,譬如小玉佩、带钩等之类东西,意思是个人所赏,要叫那受赏的戏子亲自来谢的。
这边沈二夫人等人,为了图热闹兴头也不少,各自又都赏了下去。
等那捧着托盘的戏班中人过来时,沈胭娇一笑,竟将手上戴着的一只玉镯摘了下来。
这玉镯虽然不是特别昂贵,但比及别人给的小玩意来说,价值就稍微高了些。
“三妹妹好兴致,”
沈胭婉轻呼一声笑道,“到底是赏给哪个的?”
“赏给那个小书童,”
沈胭婉笑对那托盘人道,“就说他嗓子好,该赏。”
那托盘的人一怔:毕竟别人不是赏那青衣,就是赏那小生的……再不济也是那剧中老生。
谁能想这位贵人三姑娘,竟是赏那不起眼的童子生的。
回过神后忙忙又磕了头谢过,这才退了下去。
片刻之后,领了赏的戏子们各自去寻打赏自己的贵人,一个个磕头谢过。
很快一个身量比沈晏柳略高一些的一个戏子,穿着戏里书童的服饰就来给沈胭娇磕头。
沈胭娇着眼打量了一下这小戏子,果然她之前没看错,这孩子的容貌在那戏班子里可是一等一的……
不仅是在戏班子,这要是贵家子弟,只怕日后光凭这一张脸,就能在京城出尽风头。
跟那个狗男人顾南章的面相清冷不同,这孩子眼角都透着些温柔妩媚来,叫人看了心情也舒畅了许多。
京城规矩,领女眷的赏,戏子是不能多嘴说话的,那小戏子只给沈胭娇磕了头,悄悄偷偷地看了沈胭娇几眼后,便很有规矩的无声退下了。
瞧着这小戏子退下,沈胭娇垂下眼睑,心中越发有了主意:
一旦真要自个过活,那她便常常叫这些看着舒心的戏子来给她唱曲消遣……那日子倒也可乐。甚或若是嫌老去外面请人麻烦,直接买一个放在家里也是极好。
上一世她总忙着算计贪囤,弄了那些金银又没真正享过一丝,真真是魔怔了。
不过就是金银这一世也要攒的,不管是她还是阿柳,在这世上过活总离不开这些。
这一次七夕存了这个心后,沈胭娇心情是真又放开了许多。
因此当过了大约一个多月,沈老夫人再次将她叫到身边,说起秦夫人那边传来信,聂家有意为聂骁跟沈府联姻。
不过这一次老夫人说的很是委婉,由于之前傅云山的事情,怕沈胭娇心中抗拒,因此老夫人只是装着说闲话,微微透露了那么一点这意思。
“近来正忙着做些绣活,”
沈胭娇也委婉笑道,“大姐姐的事也日渐临近了,后半年咱们府上应酬也多,事情繁杂,我又和大姐姐、二姐姐一起,跟着母亲和叔母学些庶务……祖母说的……我也不懂……一切全凭祖母做主。”
沈老夫人一笑,满意一点头:
这三丫头是没有拒。
但这三丫头也说了,这半年明显是不想考虑这些,况且也还未及笄,等过了年再正式议亲也不迟。
沈胭娇说的也是实情,后半年本身节令就多,且父亲沈恪的生辰也在后半年,又要为沈胭柔筹备婚事,加上各种应酬之类,当家主母沈二夫人是忙的了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