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榻上昏迷的顾南章忽而嘴里含糊在说着什么。
长公主忙过来细听。
“沈……三……姑娘……”
顾南章迷迷糊糊唤着。
长公主先是疑惑,继而想到了什么,没忍住先又笑了:原来,如此。这位顾家的小公子,心里有了人呢,还是沈家的三姑娘。
只怕是与人约好了今夜赏灯的,却不防半路出了这档子事。
救了她家的小孙子,却失了佳人之约。
她怎么过意的去?
况且她最爱做媒,借着这事在天子跟前透个信,天子必然愿意赐给他一个难得的荣宠。
第25章 莫慌
这时, 京巡营那边也将案子接了过去,又说转交上司衙门请示:这案子不同寻常,事涉长公主府和英国公府两家, 又是元宵佳节第一件重案, 非同小可。
没多久, 英国公听闻了此事,也亲自骑马赶了过来。
长公主谢了又谢, 又跟英国公说明, 此时顾南章身上有伤, 不便车马奔劳……
不如就在她这别院养伤,她已经命人去请了太医院最好的太医过来, 且她也一定叫人尽心照顾。
英国公看了儿子的伤势,疑惑皱了皱眉:这点伤, 昏迷了?
就在这时,顾南章像是又从昏迷中醒来, 缓缓睁开眼,而后看向英国公, 递过去一个眼神。
想到后日的上林宴,英国公眼光闪了闪, 大致猜出了儿子的意思。不错,这个由头避开上林宴,是最好不过了。
上林宴,太学若水堂里的佼佼者们,都在受邀之列。但这次上林宴不同往年, 里面会掺杂三位皇子三方势力之争。进了这个宴席, 不吃腥也会惹得一身骚。
何况他们英国公府之类的,以军功得爵的这些, 在近二十年来,都是被上面有意弹压的家族……
一旦涉及朝中内事,只会越发艰难。能及时避嫌,也是该当。
想通了关节,英国公捋了一下胡须呵呵一笑,转身对长公主道:“那就劳烦长公主府上看顾了——”
等英国公带人离开后,长公主又等郎中再给顾南章诊过后,就一摆手屏退了旁人,看向顾南章一笑。
“顾公子,”
长公主神秘兮兮道,“你为了救我那小孙子,怕是误了你佳人之约吧?”
顾南章正色道:“长公主在说什么?小子不懂。”
长公主又是皇亲又是长辈,顾南章只有太学生的身份,在她面前,不像寻常在太学教授等前辈面前自称晚学,而是自称小子,也是更为谦逊之意。
果然长公主面上更为欢喜。
“你放心,”
长公主一脸我什么都知道你不必多说的神色,“明日我就去见驾,必定给你讨一个荣宠,全了你的心意。”
说着又郑重恳切道,“你救了我的孙子,便是我家的恩人,日后咱们两家还该多加往来,也好能让我知恩图报。”
“长公主言重了,小子不敢居功,”
顾南章从容道,说着又是一皱眉,似是伤口牵扯又痛不可言,“唔……”
“你好好养着,”
长公主忙道,“别的你什么都不要管,我叫人给你炖了补品,你略歇一歇,等落了药劲后,先喝上一碗。”
过了元宵这一夜,长公主小孙子被抢这档子事,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自然也惊动了天子。
长公主亲自进宫说了当时的情形,将顾南章夸了,又给天子笑着说了顾南章的“心事”。
天子大笑。
毕竟,这英国公府的公子救了皇亲,按例他必得奖赏。只赏些金银珠宝,又似看轻了长公主小孙子的性命份量,若是赏他一个前途……
他并不想由此让英国公府上的子弟破例进仕途。若真有本事考进来也罢,毕竟真正的人才,才是立政之本。
眼下长公主这么一说,天子一下子找到了赏赐的办法,除了金银这些,给他赐婚,赏他这么一个荣宠,岂不两全其美?
……
十六依旧有早朝,元宵夜这个案子,朝中官员也几乎尽数得知。散朝后,沈恪和工部的张大人正说着话往外走,却不防被人叫住。
“蔺大学士?”
转脸看到叫自己的人,沈恪吃了一惊,竟是殿中三学士之一的文英阁大学士蔺文龙。
文英阁大学士是从一品,就在天子跟前行走的,是本朝仅次于两相三公的存在,都是当朝满腹经纶的大儒,平日都是缄默持重的,极少与人主动说话。
“一起走,一起走——”
蔺文龙呵呵一笑,一摆手道,“正好顺路,一起出宫门吧。”
沈恪:“……”
这还有不顺路的?谁散了朝能不出宫门呢?心中疑惑,但也不好多问,只能跟在蔺文龙身边。
“你家最近喜事连连啊,”
蔺文龙很是平易近人的样子,边走边笑呵呵道,“说不准到时老夫有空,也去讨一杯喜酒喝啊。”
沈恪满眼困惑:也不知这喜事到底指的是什么?
他女儿沈胭娇已经出嫁,儿子沈晏松的婚期倒还没到时候……莫非指的是沈晏松的婚事?
可他儿子何德何能……成个亲能惊动文英阁大学士?
“啊这——”
沈恪有些受宠若惊,蔺文龙这般在当朝文坛上数一数二的人物,别说是官阶了,就算是不入仕,他都极为敬重,在蔺文龙跟前都会执弟子礼和晚辈礼的,“承蒙大学士垂青,犬子可——”
“好了,”
没等沈恪说完,那边有人在等候蔺文龙说话,蔺文龙一笑打断沈恪道,“这是好事,好事啊——”
沈恪看着蔺文龙走开的背影,一脑门子都是疑惑不解。
其实他心中也有些忐忑……
这些身处高位的人,往往越是说话平和,背后的凶险就越大。明日里他知道你要被砍头,今日还能拉着你把酒言欢。
一时间,沈恪几乎将近两年所有公事都在脑海中过了一个遍,却并没有觉出哪里可能藏着凶险。
等沈恪满心疑窦回到家,正和两位幕僚说起这事,一起猜测着那位蔺大学士的言外之意是什么……
就在这时,沈恪小厮急忙来报,说宫里来人了。
沈恪有些震惊:“宫里?”
顾不上多想,连忙去迎。
见到人时,却只是一个小内侍,只传了口信,说一个时辰后有中侍过来传旨,叫沈府阖府做好准备。
沈恪递一个眼神,他的一位幕僚立刻将那小内侍迎到客房先歇着,给了赏钱后试着打听。
哪知这小内侍是只管传这个口信,别的一问三不知。
沈恪心中越发忐忑。
但这时不是发愣的时候,连忙叫人通知了后宅。
“要接旨?”
沈老夫人得到信时也是大惊,沈府就连沈恪的任职升迁变化,都是吏部直接的规程,从未专门接过圣旨。就连儿媳沈二夫人的诰命,由于品阶并不甚高,诰书都是沈恪带回的。
她沈府最后一次接旨,还是在她拿了诰命的时候,且那时旨意只两三个内侍直接过来,传了旨拿了赏钱就离开了……
哪里有过这般郑重的?
提前一个时辰给信,还有一个小内侍提前过来候着?
这到底是多大的阵仗?
到底是什么旨意?
“母亲?”
沈二夫人也是有些慌,毕竟她也没见过这般,看向沈老夫人道,“朝廷最近莫非出了什么事?”
为何她沈家一点消息也无?
“莫慌,”
沈老夫人很快镇定下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沈家风风雨雨这么多年,行事处世问心无愧,怕什么?”
安抚了众人后,她和沈二夫人都是有诰命在身的,自然要穿各自的礼服以示庄重。其余府内没有品阶的诸人,也都连忙换上合礼的服饰,丝毫不敢有所怠慢。
都准备好了后,此时沈府已经正门大开,沈恪带着府中男丁早已等候在了门口。
沈老夫人也带女眷都候在这边廊下。
“你猜什么事?”
众人静立等候时,沈胭婉悄悄戳了戳沈胭娇道,“大正月的……这,这这……能有什么事?”
沈胭娇轻轻摇了摇头,她也猜不到。前世没有这回事,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出了这样的偏差。
等时候差不多了,果然说是来了。
沈恪他们站在大门口,看着翩翩过来的五骑红衫中侍,几乎每个人都愣住了:
五位中侍一起来……
到底是什么大事?
不敢怠慢,连忙带人恭敬迎了进来。好在见那五位中侍一个个脸上都是面带微笑,没有凌厉肃杀的意思,猜测可能是好事……却反而更迷惑了。
五位中侍身后,还跟了十几位灰衣的小内侍,各自抱着大小不一的红色宫制的礼盒,一个个也都笑容满面。
摆好桌案焚上香,沈恪带头,阖府上下呼啦啦跪了下去,凝重磕头听旨。
为首的中侍带着笑意宣了圣旨。
沈恪激动地整个人都有些微的发抖,大声道:“微臣接旨,叩谢皇恩,皇上万岁万万岁。”
他女儿沈胭娇,竟被天子赐婚了。
不是皇亲国戚,不是两相三公之家……他沈恪的女儿,竟亲被天子赐婚,这是多大的荣耀。且被赐婚的夫君,是英国公府的公子,更是名满京城的京都三公子之一。
那顾南章的才华,就连他沈恪都满心称赞的,容貌气度都是惊艳绝伦般的人物,难得的佳婿。
本来长女沈胭柔换成安郡王世子,他虽也满意,但心中还是到底有些遗憾。毕竟文臣,自然更重人的才华。
不想,这顾南章倒是与小女沈胭娇成了一对,甚好,甚好!
沈恪捧着圣旨的双手,都觉得滚烫,一直烫在心里……回头他就要将这圣旨裱好供起来。
沈胭娇:“……”
她是不是听错了?
“三丫头,”
沈老夫人急道,“还不叩谢皇恩。”
那中侍也微笑看了过来,只一个笑意,却又似乎透着重重威压,当真是中侍的不同气度。
沈胭娇无奈叩谢皇恩,阖府上下也都跟着叩谢过。
深知内情的沈二夫人跪在那里难免都有些发愣:这事……可真是——那真是一个百转千回。
聂骁的小迷弟沈晏樟:“……”
顾南章的好友沈晏松:“……”
兄弟两人磕着头悄悄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底看出了一言难尽的意思,真真这喜事也忒意外了!
沈胭婉在中侍们被沈恪带去正厅喝茶后,不等站起身,就一下子抓住了沈胭婉的胳臂,急急道:“三妹妹?”
第26章 买了
沈胭娇却没有立刻回应, 她虽还跪在那里没起,可并不是恍惚了,反而出奇的冷静:
不管到底是什么缘故, 上一世和这一世, 她是和那个人要纠缠到底了。
最不想的事情发生了, 却不知为何,她隐隐总有一种仿佛该来的总还是来了的自暴自弃般的平静。
这时其中留在原地未动的一个中侍, 扫一眼神色十分平静的沈家三姑娘, 眼底微微透出几分诧异, 继而又了然一笑:这孩子是被惊到了罢?
这份荣宠,多少年了, 京中贵女还是独一份。
这么想着,他指挥着那十几个捧着宫制礼盒的小内侍, 将礼盒一一呈了上来,又将里面的东西一一唱名完毕, 才恭恭敬敬将礼单子递给了沈老夫人。
天子赐婚非同一般。
本朝以来,得赐婚的只有寥寥几个皇室中人, 便是两相三公家,那也是极少见过的事情。
赐婚也不仅仅只是一道圣旨, 既是天子赐婚,既要眷顾男方利益,又要眷顾女方利益,成两姓之好,全双方家族利益才是美事。
因此, 伴随着赐婚, 还有对男女双方家族的一些奖掖,于仕途上的考核也是大有裨益的。
不止这个, 于男方,迎亲车马鼓乐仪仗等等一切仪程还会由皇家指定专人负责,为示天子恩宠,一切大致等同皇室宗亲的小规程。
于女方,会有后宫皇后及诸妃嫔等人送来的“添妆”,以及宫里送来的一应婚礼当日所需的一应物品。
这一回几个中侍带来的这些礼盒,只是天子率先赐福的一个“表示”,婚期临近时,后宫的添妆才会流水般络绎送到沈府。
这一次的礼盒中,其中有两个礼盒是赐给沈老夫人和沈二夫人的,余下皆是赐予沈胭娇的。
等那中侍一一交付完毕后,这才又笑道:“好叫沈老夫人得知,还有个口信要捎给贵府。”
眼见沈老夫人以为是圣意又要行礼,这中侍忙微微一躬身扶住沈老夫人,阻止了这一礼后笑道:“是长公主的口信,不过也是询过圣意得了许可的,是长公主有意在贵府三姑娘及笄礼上,过来做赞宾的——不知贵府可是已经定好了赞宾?”
这一次赐婚,婚期必然是在沈胭娇及笄礼后。
沈胭娇生辰在三月初六,婚期则是指定在了三月底。
一般姑娘家的及笄礼,家中都会很重视,请来的赞宾身份越高,自然面上就越好看。
长公主肯来沈府做赞宾,可见对沈府的眷顾。
沈老夫人哪有不应的?
惊喜着连连谢过,那中侍满意一笑一点头,才笑着带小内侍们又回前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