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成时,沈胭娇心里缓缓舒了一口气。
“沈三姑娘,”
下来喝茶时,长公主亲切携着沈胭娇的手,再一次笑着打量一番,这才看向沈老夫人道,“都说沈府最会教人,沈家姑娘真是各个都神仙般的人物——”
说着压低了声音又笑,“怪不得英国公府上那孩子念念不忘呢。”
沈胭娇:“……”
什么意思?
一直到长公主等宾客离去,沈胭娇依旧还是没琢磨出那句话的意思。虽说字面意思是顾南章对她念念不忘……
可想到七夕那日,顾南章那疯子般的举止,以及眼底对她的厌弃。她是真觉得不可能。
及笄礼过去几日,三书六礼便由皇室遣来专门负责的人员,一个个环节下来,便到了英国公府下聘的日子。在墨竹院这边,隔着半个园子,沈胭娇都能听到前院那边的热闹声。
“姑娘,”
秋雨被宋嬷嬷指点着遛过去瞧了瞧,回来一脸兴奋回禀道,“满院子都是人,都是些箱笼——比大姑娘那还要——”
“瞧你这身上沾了什么,”
宋嬷嬷一听忙斥道,“跟姑娘多久了,这么还如此咋咋呼呼的成何体统?”
身为沈府的仆从,怎好随意贬低别的姑娘?这秋雨一兴奋什么规矩都忘了。
秋雨忙捂了嘴,可眼底却依旧笑得欢畅:她也是为她家姑娘高兴啊,本来大姑娘那边,安郡王世子的聘礼都叫京城人艳羡了,可她瞧着,这位英国公府的新姑爷,可更大方呢。
且府里为姑娘准备的嫁妆,她私下也听嬷嬷们小声说过,那也是独一份呢,体面着呐。
想着自家姑娘这般体面嫁过去,新姑爷又是那般上上人物……以后的日子还不是蜜里调油?
“咱们府上忙,”
宋嬷嬷也笑着转了话题,“只怕那边府上更忙,还要对接皇家的人指挥着——怕不是也忙的焦头烂额了。”
……
这边英国公继夫人确实忙的焦头烂额。
她出身只是富,却并不是贵。身边一直跟着的嬷嬷们,自然也都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一直以来光是主持中馈,她就有点力不从心的感觉。
本来英国公世子夫妇也是应帮着料理的,可世子跟她这个继夫人不对付不说,本人还极不争气,先夫人太过宠溺,活活宠坏了世子,整日留恋那些风月场所,跟一众狐朋狗友胡吃海喝。
世子夫人家世也好,可惜,只好赏个花啊,弹个琴啊……加上跟世子本就一对怨偶,精神也不好,身子骨也弱。叫她帮理庶务,那叫一个不在行。
这一次天子赐婚,真真叫她忙得夜里都只能睡两个时辰左右,熬得眼睛都红了,生怕叫外人嗤笑了她去。
因此一看到继子风轻云淡,在她面前毫不上心的样子,莫名又有点恼火。
“你尾巴要翘天上了罢?”
英国公继夫人咕咚咕咚喝了一气茶,叫住顾南章恼道,“天子赐婚,你是真真好福气哦!”
说着不免又有点得意,“你先前还说不要沈家姑娘——如今怎么不说不要了?早就说沈家不错,不错,你就是不听。怎么的,还不是我眼光好,先就说了和沈家结亲!”
她这人没读过什么书,说话也不讲什么涵养。
顾南章微微一笑:“母亲说的是。”
“是,是,是——”
英国公继夫人才刚说顺了气,又被顾南章这样子给激火了,“嘴里日日都说是,你倒是说句真话我听听!”
“母亲说的是,”
顾南章又是一礼,“母亲若无别的事,我先过去了——”
“娶了媳妇忘了娘,”
英国公继夫人气的不行,“我好歹给你那聘礼添补了多少东西,你们英国公府公账上那些哪够你体面的?先跟你说好,你媳妇进门,可是要在我跟前立规矩,不然我到祠堂列祖列宗跟前哭死去。”
若是直接娶了沈家三姑娘也罢,一个庶女,她费点心思也应该能拿捏住。可如今天子赐婚,说实话她也不敢太过造次。
必得跟这儿子先通了气,不然这家里还有她的地位么?
“母亲随意便可,”
本以为顾南章会撅她,谁知顾南章面色不变一礼道,“百善孝为先,自然母亲说了是。”
英国公继夫人:“……”
第28章 花烛
英国公继夫人感觉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眼看着顾南章一礼后转身离去,她硬是没驳出一句话来。
“你,你瞧瞧瞧瞧, ”
英国公继夫人回过神冲身边嬷嬷恼道, “他是想把我气死。”
她身边这个嬷嬷是她贴身嬷嬷, 姓刘,是个得力的嬷嬷, 一直跟着她出谋划策, 很是得她看重。
“夫人可是话重了些, ”
听自家夫人又在怄气,刘嬷嬷心里叹一口气, 面上却不露出,只笑着安抚道:“公子爷只是性子清淡, 并不是着意要跟夫人顶怼,老奴倒是觉得, 一个年少家家的公子,正是意气爆冲, 年少风流的时候,能有咱们这公子爷这般矜重的, 满京城都找不到几个呢——若是遇到那呆霸王一样的,日日惹是生非,那才叫一个头疼。”
她说的也是实话,但她也知道夫人的心病:
一个继夫人,家世又比不上英国公府, 又没有子嗣, 偏偏英国公世子又是个混账,眼里根本没有她这个继母。
将庶子顾南章记在自己名下, 夫人自然是盼着能够母慈子孝,日后也能有个真正的依傍。
可这些年来,这顾南章面上跟夫人还是过得去,却没有丝毫交心的样子……夫人这是心里苦,又急。
这也无法,另外两个庶子,他们姨娘都在世,且又跟各自生母是亲近无比的。当初除了顾南章外,夫人也是没得选。
这一次顾南章被赐婚,她家夫人面上是有了光,可不知赔进去多少里子……不过好在她家夫人什么都缺,唯独不缺钱。
那聘礼给备过去的,绝对叫外人,哪怕是皇家的人看了,也挑不出毛病来,将英国公府的面子赚的足足的。
……
婚期越发临近,前三日,英国公府那边就开始送催妆的一应东西,后宫的添妆也流水一般进了沈府。
沈府的喜气氛围也越来越浓。
沈胭娇的嫁妆,沈府也是拼尽了力气,除了府里各姑娘原有的份额外,又有为了赐婚的名头,多出的那一份“体面”。不仅如此,沈老夫人拿出自己的体己,也给沈胭娇贴了一大份。
宫里的添妆出自皇后和诸妃嫔之手,那一样样东西,一出手便带着皇家的体面贵重无比。
除了后宫,朝中百官夫人们,知道是天子赐婚,凡是能凑得上来的,哪一家不给添妆?添妆小了,都怕被人嗤笑。
更别提沈家的族人亲戚……一家家下来,光是添妆的东西,沈胭娇就接的手软。
沈府忙了一个四脚朝天,甚至族人里定了办事稳妥又利落干脆的几个人,专门负责核对各个礼单,以及库房出入等等一应杂事。这可是皇家给的体面,万一办不好,那就是打沈家整个家族的脸。
好在忙的是沈府,墨竹院忙的也是宋嬷嬷秋月她们,沈胭娇心里平静如水,倒好叫府里上下看到的心生敬服:
果真是有大福气的姑娘,瞧瞧三姑娘这气度。
沈胭娇听了秋月说的,一笑置之。
沈胭婉倒是常过来找她说话,原本沈胭婉是过了正月就准备启程回南边待嫁的,由于赐婚这事,她父母也在这几日赶了回京,等着忙完了沈胭娇的婚事后再一起返程。
原本沈府的姑娘出嫁顺序一般不可能乱了的,不过沈胭婉是招赘,等同男子成亲,这便也不算坏了规矩。
“姑娘,”
这日沈胭婉刚从墨竹院离开,秋月忙忙过来笑向沈胭娇禀道,“大少爷过来了。”
沈胭娇有些微的诧异,兄弟姊妹之前也都送了各自的“添妆”小礼,她嫡兄这会子怎么会有空到她的墨竹院?
“三妹妹,”
沈晏松笑着进来,手里还拎着一个大盒子,开门见山道,“又有一件添妆给你。”
“大哥这是又给我什么?”
沈胭娇过来笑道,“先前不是给了?”
沈晏松一笑先没开口。
等沈胭娇让屋内伺候的秋月去沏茶了,他这才将盒子往沈胭娇跟前一递,笑道:“不是我给的,我也是受人所托。”
沈胭娇讶异看了他一眼,看出了沈晏松眼底的无奈,大约猜到了一点。
“这是聂兄送你的添妆,”
沈晏松也不绕圈子,一笑道,“那人有点戆直,之前送过来给你的那些皮毛大衣裳,你没接,这次他特意送了添妆礼,还托我说,你若是不收,便拂了他一番好意。”
见沈胭娇犹豫,沈晏松又笑道,“他特意表明,别无他意,只愿三妹妹一生顺遂如意。”
想着聂骁说这些的时候发红的眼眶,沈晏松心里也轻轻叹了一口气:一切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那拜托大哥谢了他罢,”
沈胭娇默了默,一笑道,“多谢他的添妆,也愿他一生顺遂如意。”
等沈晏松离开,秋月来将这添妆礼收起时,一打开没忍住轻呼了一声。
“姑娘,”
秋月忙捂了一下嘴道,见沈胭娇没嗔她,这才忙又笑道,“这斗篷可是真好看。”
雪白的貂毛里子,几乎不见一根杂色,外面覆的是茜色暗纹织锦,做工精良,看过去说不出的华丽风致。
“收起来吧,”
沈胭娇道,“去把给阿柳收拾出的东西,让人列个单子过来我瞧瞧。”
收礼收的手软,借着这赐婚,她也是发了一笔横财。
在出嫁前,她除了留给阿柳一部分体己外,又让人找出一些能留给阿柳的摆件玩意之类,在族中兄弟们面前,也是一种体面。
忙过这几日,便到了婚期的正日子。
本朝如今百姓家很多婚嫁喜欢用盖头了,可宫里乃至京中一些大家中,依然还延续着古远的却扇礼。
沈胭娇很想红盖头一盖,懒得看到那人。
可赐婚的成婚规矩是依着皇室里人负责的,沈胭娇只能转了转手中的扇子,垂下眼睑,压住了眼底的一丝嘲讽。
那人娶了她,不知洞房花烛,见了她又是哪一种模样。
婚事整个流程,繁琐又纷杂,又有官家派来的人负责指挥,越发的堂皇郑重了。
沈胭娇折腾完,累的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整个仪式下来,她正眼也没瞧那人一眼,等撒帐、合髻、交卺之类一一完成后,终于礼毕。
天已经黑了,红烛高烧,窗外的一些喧闹也静下来了。
一位老嬷嬷过来郑重将顾南章叫过去,递给他一样东西后,笑着一礼退了出去。
顾南章接过来那东西,却站在窗边,看着映着烛光的窗纸,不知在想些什么?
偌大的洞房内,处处奢华富丽,连那边香炉内散溢出的香气,都透着一种说不住的暧昧甜腻。
沈胭娇懒懒伸了一下腰,就察觉到对面一道凉凉的视线落了过来。接着,她就看到顾南章从窗边一步一步向她走了过来。
直到走到她身前,顾南章才顿住了脚步,身上似有清冽的气息向她压扑了过来。
沈胭娇没有抬眼,视线正落在顾南章的腰间,大红的婚服上玉带微微流闪着细芒,将他身形勾勒出了一个高挺瘦削的线条,却又在她面前挡出了一片阴影。
“嫁了我,”
就在这时,顾南章忽而开了口,声音透着些凉薄,“看来是委屈了沈三姑娘的雄心壮志了。”
沈胭娇:“……”
这人比及前世,仿佛还多了一种什么病。
难道就因为自己之前拒了英国公府的议亲,这人就记恨上了?不过也不是不可能,这人向来有些记仇。
只是他是不是记仇,对于她来说,都无所谓。
沈胭娇此时甚至连一分恼火都没,平静的站起身。折腾这半日下来,她肚子早饿了。
大约是没想到她忽而站起,本来贴近她站着的顾南章,愣是被逼退了一步,眼光也跟着微微一沉:这女人是想要做什么?
而后他就震惊地看着,沈胭娇看也没看他,从容走过去一边,将洞房内她陪嫁过来的那妆台上一个小屉子拉开,从里面端出了一碟子小点心。
接着,沈胭娇便自去那边桌上,倒了茶,配着这点心一口一口慢慢吃了起来。
顾南章:“……”
他眼光沉沉看着沈胭娇,这女人是在以这种方式,来恼火他坏了她的那些好姻缘?
一念至此,他眼底透出一丝近乎冷漠的嘲讽,那又如何?她已经嫁了自己。以这女人的心机,过了这下恼火后,必定还是会和前世一样,巧笑嫣然做小伏低,想尽办法笼络他的心。
这一世,已经进了笼中的这无情无义只会伤人的恶雀,他不会再有一丝怜悯给她。
也就在这时,那边沈胭娇被一口水呛了一下,顾南章眼光一跳,继而这才发觉,自己竟一直在留意那女人的一言一行……
他面无表情,过去走到那边桌前,拿出早就备好的一本书,低头看了起来。
天子赐婚,洞房花烛他不在婚房是不可的。好在在这婚房内做什么,便无人能管得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