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明明前世,直到他将这个奇人带回国公府时,沈胭娇似是从未听说过,还曾说江湖郎中不可轻信。
“顾兄也信这人?”
沈晏松却是十分兴奋好奇,看了一眼这位所谓的神医老头,没忍住抽了抽嘴角:这真是比那街上的叫花子没强到哪里去啊。
“你们这些贵人呐——”
这时那老头急了,跺脚道,“城门都关了,拦我做什么?我的酒没了——你们赔我的酒!”
急着要去朋友那边喝酒真是的。
“我给你好酒,”
顾南章转过身又对着这老头躬身一礼,“先生,金枫酒肆的竹白酒——先生可还看得上?”
对这位神医的脾性,他已是最了解不过。本名叶堃,前世叶堃到了后来,已是他亦师亦友般的存在,一直到相识四十年后,叶堃一百出头的年纪无疾而终,也是他来操办的后事。
神医叶堃喜欢的酒,他自然清楚。
“竹白酒?”
果然一听这酒,叶堃一双小眼都亮了,嘿嘿挠了挠本就乱七八糟的头发,“那可是贵着呢?你真送我?”
金枫酒肆是这京城的老字号,竹白酒更是其家的珍品酒酿,卖的不是一般的价钱,他老人家是真买不起。
“自然当真,”
顾南章又是一礼,“先生且随我来,我替先生安排了一处地方安身,先生若不嫌弃,每日好酒管够。”
“当……当当当真?”
叶堃乐得胡子都快飞起来了。
他浪荡江湖这么多年,走遍天下无数地方,这时候上了年纪,只想找个地方安稳下来,每日能去热闹地方,听个曲啊书的,最好是每日能喝酒管够……
只是可惜他半生随性浪荡,没有一点积蓄,喝酒都得靠行医积攒的人情,好酒是喝不起啊喝不起。
“叶先生!”
眼见那神医跟顾南章说完牵着驴要离开,沈胭娇连忙上面叫了一声,“求求您救救我阿弟——”
“你怎么知道我姓叶?你是谁?”
叶堃明显十分吃惊。这些年他行走江湖,也没跟人特意说起过他的名姓,别人问起,他只说绰号酒疯子。
这姑娘一上来叫出他的姓氏,是真吓了他一跳。
沈胭娇:“……”
她情急之下有点大意了。
“我是方才听他叫的,莫非先生不姓叶?或是我听错了?”
沈胭娇飞快瞟了顾南章一眼,立刻打了个马虎眼,赶紧转回话题,“先生救救我阿弟——救救阿柳!”
她一边说着,没有犹豫,直接给这叶神医跪了下去。
她也知道这神医的秉性古怪,最烦贵人的吆五喝六眼中无人的样子,脾气硬的很。
“三妹妹!”
沈晏松看到吃了一惊。他们沈家请郎中,就是请到御医了,那也只是循例行礼问候,何时曾向郎中行过如此大礼?
三妹妹竟为了阿柳,肯给一个江湖郎中行如此大礼。是谁说三妹妹貌似人情上淡薄了些?明明是这般手足情深。
顾南章早在沈胭娇叫出“叶先生”三个字的时候,就眼光一跳:他确信他方才没有说出叶堃的姓氏。
他心中疑惑陡起,可没来及深思,就看到沈胭娇盈盈冲叶堃跪了下去。
此时天色已是越来越暗,昏淡的光线下,沈胭娇的身形显得十分娇弱,情急下抓着叶堃衣袖的手指,越发白的如玉一般。
她被风吹乱了一点鬓边的发丝,贴舞在她的脸颊,更衬出她容色的艳绝惊人来。
但这都不是最令他诧异的,最诧异的是,此时沈胭娇满脸的恳切之情,以及,已然一颗一颗大滴滑过脸颊的泪珠。
从没见过她这种真切情动的样子……
顾南章沉沉站在夜色中,神色似乎依旧是波澜不惊的内敛沉稳,一句话也没多说。
“哎呦这小娘子——可别折煞老夫了,”
神医叶堃显然也没料到,会有贵家女子竟肯当街跪他这个江湖郎中,看到沈胭娇哭了的时候,他连忙哄道,“快起来快起来……我这个老头子见不得小姑娘家家的掉眼泪,你既信得过我,那我大不了随你走一趟——”
说着又赶紧补充,“先说好,我这医术嘛……早在摊子上挂出来了,死的医不活,活的能医死,你确定用我?”
“求神医救我阿弟,”
沈胭娇没有废话,截然道,“医好了,我拿好酒谢先生,若是医不好,我信那是他的命。”
叶堃难得认真又打量了一眼沈胭娇:“怪难得的……那就走一趟瞧瞧?”
说着又看向顾南章,明显也舍不得顾南章说的好酒。
“阿柳是谁?”
顾南章却没立刻回应叶堃,而是看向沈晏松问道。
“是我四弟沈晏柳,”
沈晏松忙道,“也是三妹妹的胞弟——还请顾兄体谅,先让神医来我沈府一趟。”
顾南章微微一怔。
前世他记得听沈晏松偶尔提及,他一个身有残疾的小弟,在除夕夜没了……说的就是这个沈晏柳吧?
心里带着疑惑,顾南章没拒绝,叶堃也被沈晏松接到了沈府。
由于怕父母责怪,沈晏松让小厮和那个嬷嬷都别声张,只给门房说他找了一个做杂活的工匠进来有事,就这么将叶堃带了进来。
幸而叶堃根本也不在意这些,替沈晏柳仔细诊过脉后,眉头都快拧到一起了。
“如何?”
沈晏松试探问道。
叶堃搓了搓脸,脸上的皱纹都快搓成一团了,有点烦躁说:“这孩子心太重了,肾水不足,心火自用,口舌焦干……先天又不足,实症虚症夹杂一起,寻常郎中只怕用药有些偏颇。”
“我阿弟的病能治么?”
这时沈胭娇安抚好了沈晏柳,过来这边急切问道。
“按我的方子去抓药,”
叶堃也不谦虚,“小孩子家家的,到底年轻,病好了只要好好调理,身体一样也能好起来。”
沈胭娇霎时松了一口气。
人心不免得陇望蜀,沈胭娇没忍住又问:“先生,我阿弟的腿——”
叶堃烦躁抓了抓头道:“那没治了——痿躄之症,初发时我还能医个七七八八,这都几年过去了……神仙下凡或者能救。”
听了这话,沈胭娇其实并不太过失落,她早就知道,阿柳的瘸腿是没治了,她这次能保住阿柳的眼睛不瞎,就心满意足。
按照叶堃的方子拿了药,沈晏柳在沈胭娇的看顾下,老老实实,甚至是开开心心服了药:他阿姐在,别说这是药了,就算是毒,只要他阿姐让他喝,他也一口不落全都咽下去!
……
叶堃的方子确实厉害,这才两三日过去,沈晏柳已经是完全不发热了,整个人精神头一下子好了不少。
沈胭娇这几日心思都在沈晏柳身上,到了长公主寿辰的时候,沈二夫人带着几位嫡姐她们一起出府祝寿赴宴去,她也没半点分心。
这天黄昏,她陪沈晏柳一起吃了点东西,这才回往自己的院子。
还没走到墨竹院,就见秋雨和几个小丫头,在院门那边一起嘀咕着什么。
“姑娘,”
一见沈胭娇过来,秋雨忙忙迎过来,小声道,“姑娘听说了没?今日夫人她们从长公主别业那边回程,路上……大姑娘那边……出了点事情。”
沈胭娇脚步一顿。
第10章 喜事
“什么事?好事还是不好?”
她看向秋雨,心却忽而悬起。
“好……不好……”
秋雨纠结地看着自家姑娘,小心道,“不不不……是好事可又……说不清——”
沈胭娇将秋雨叫进房内,这才让她仔细说一说。
原来沈二夫人她们从长公主那边赴宴回来的时候,路过隆安寺。隆安寺虽然不和大佛寺一样是国寺,可也是京都附近的一大名寺。
尤其听闻求姻缘、求安康之类很是灵验,京都女眷也一向是趋之若鹜。
沈二夫人大约是觉得顺路,又加上有别府的夫人相邀,就带着沈胭柔等人,一起去往隆安寺上香。
谁知车马在去隆安寺的山路上,遇到了几头野猪。野猪闯进车队,惊了驾车的马匹,那马带着车子开始在路上冲撞。
偏偏是沈胭柔的车子,撞到山石后沈胭柔被撞飞了出来。
骑马路过的安郡王世子,在沈胭柔跌出车厢的时候,纵身下马堪堪将她接了个满怀。
听完了秋雨说的事,沈胭娇:“……如此么?”
她看着兽头香炉中氤氲而起的香雾,一时间怔楞无语:她万万没料到,这一世哪怕她没算计嫡姐落水,嫡姐依旧出了岔子。
“姑娘?姑娘?”
秋雨说完,见沈胭娇不语,有些忐忑叫了一声。
“大姐姐没事吧?”
沈胭娇低头抹着嬷嬷才递过来的茶盏,垂下眼睑掩饰了眼底的情绪。
“听闻大姑娘是没有大碍,只是受了惊吓,”
旁边的嬷嬷忙也补充道,“这时候那边院子正忙乱呢……郎中已经瞧过了,身子该是没事的。”
沈胭娇这才松了一口气。
只是……那是去往隆安寺的路上,想来也有不少闲杂人等……众目睽睽之下,这事想掩住,只怕也掩不住。
“救人的是谁?”
怕自己听错,沈胭娇又问了一遍。
“听闻是安郡王世子,”
秋雨忙道,“这时安郡王府也来人了呢——”
事关沈府千金的名誉,安郡王府那边必然不会坐视不理。
“安郡王世子……”
沈胭娇默念了一句,心里又安稳了不少。不是前世那个纨绔子弟,而是安郡王世子。
这安郡王是本朝郡王中的闲散王爷,但却是皇族一脉,不是异姓王,因此就算闲散,也是朝中无人敢小觑的皇室权贵。
安郡王世子那人,听闻也是英武挺拔,是皇室子弟中一等一的好人物,也到了议亲的年纪。
只是这两年随大将军在西北剿匪,受了伤就在西镇疗养,一直未曾在京都久居,也就暂时没有议亲。况且皇室子弟议亲,事情繁杂没有可能一时能定了的。
“老奴说句不该说的,”
嬷嬷在一旁觑着沈胭娇的脸色,笑着试探道,“要说尊贵,比英国公府那边自然是好多了。”
英国公府那边英国公夫人是继夫人,养在她名下的顾南章原本只是庶子,而安郡王世子可是名正言顺的世子。
且安郡王世子就算容貌比不上顾南章,可男子么……好容貌并不是太过重要。
沈胭娇也是深知这些,夜里躺在榻上却又辗转难眠:这一回她倒不为嫡姐担忧了,她担忧的是自个儿。
就怕以前世那英国公继夫人的心思,嫡姐这边不成,这位继夫人会把主意再打到她身上来。
本以为这一世与顾南章不会再有什么瓜葛,眼瞅着情形叫人有些闹心。
……
这事发展的很快,也就这几日,安郡王世子与沈府嫡女沈胭柔的婚事已经定了。
不出所有人意料,安郡王府那边对沈胭柔是十分满意,而沈府这边,自然也没什么意见。况且事情已经出了,有这样一个结果,对于双方都是最好的安排了。
就连皇族宗正那里,也都为这桩意外的姻缘,大开方便之门,一系列礼程很快都一一办妥。
此时沈府内外,以及安郡王府内外,都是喜气洋洋。
沈胭娇甚至在一向严苛的父亲脸上,都看到了久违的笑意,明显也对这桩婚事还是满意的。
至于英国公府那边,也知道事出意外。
况且英国公府这边,议亲的正式流程还没走,纳采、问名都还不曾有过,虽说失了心仪的联姻,可府上也不会丢了颜面,只不过英国公夫人遗憾叹息而已。
没了沈府嫡女,英国公继夫人嗟叹了两日后,还是想和沈府结亲。
和沈府结亲,不止对英国公府有利,且她娘家那边是皇商出身,因少了几分清贵的文人气,在京都也是被一些权贵狗眼看人低的。若是和沈府这样的清贵言情书网结亲,连她都有颜面了。
上次见沈胭娇,她感觉这庶女行事有些带刺,那嫡女沈胭柔更好。可这嫡女不是不成了么?
这庶女,她捏着鼻子也认了,带刺就带刺,大不了等嫁进来后,她再好好调教。
这么想着,英国公继夫人到底不顾之前顾南章私下跟她说的,不想和沈府结亲的话,还是又暗中给沈府递了信儿。
沈府这边得到信后,沈老夫人亲自叫人将沈胭娇叫到了自己身边。
沈胭娇在墨竹院得到信儿后,只能顶着一脑门子官司,一脸无语地到了老夫人这边。
沈胭娇行了礼,被沈老夫人携了她的手拉她坐在了自己身边。
“祖母唤我何事?”
沈胭娇轻声问道。
“三丫头啊,”
沈老夫人含笑道,“你的福气到了。”
若是沈胭娇能嫁到英国公府,沈胭柔嫁到安郡王府,对于沈府来说,可不是双喜临门了?
本来儿女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她们沈家,是言情书网不假,却是不会卖姑娘求利益的。真正疼姑娘的贵人家,谁家会真的盲婚哑嫁?
要看家世利益,也要看儿女缘分。不然一辈子怨偶,过的凄凄惨惨的,那便不是真的疼孩子了。
不过想来这次三丫头该是满意的。
这么想着,沈老夫人笑着轻声将英国公府的意思掩饰着说了一下,而后笑眯眯看着沈胭娇。
沈胭娇:“……”
她垂头没吭声,继而泪珠就滑落了下来,这点戏她还是说来就能来的。
“如何了?”
沈老夫人惊诧之后忙道,“你竟不愿意?”
沈胭娇依旧垂泪不语。
沈老夫人万分不解:“这般的家世,这般的人品,这般的容貌……你都看不上?”
若是连顾南章都看不上,那满京城还有什么男人能入了三丫头的眼?
“是了,”
沈老夫人看着一直垂泪不语的沈胭娇,先是皱眉愣了片刻,继而想到了什么,一脸了然地笑着往靠枕上一靠,“我怎么忘了,你自小就与你云山表弟亲近,那时我还当是小孩子玩闹——”
沈胭娇:“……”
她一下子都愣了,云山表弟……这才突然想起,那云山表弟,是沈老夫人唯一的女儿沈宁所生,傅云山。
这傅云山小时常来沈府玩,自幼姊妹们都一起的,后来傅家外任,去了江南,况且也都大了几岁,见的也少多了。
她与云山表弟亲近……
明明是那傅云山太憨,她和傅云山亲近,是因为每次都能从傅云山手里算计一些好东西。那傻孩子属于被她卖了还帮她数钱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