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纠结地绞在一起。
孟书温不确定眼下是不是一个合适的坦白时机。
但对她来说,这种能和家人面对面交谈的机会实在太少,此时若是不说,以后怕是会耽误其他。
于是深呼吸了几次,她鼓足勇气,终于声音发颤地坦白道:“妈,我喜欢摄影。”
空气安静几秒。
不知道孟母是不是真的没听懂,略一蹙眉,问道:“温温,那你的意思是……”
“我以后想学习摄影。”
周遭一下子沉寂下来。
母女两人心照不宣地保持着沉默。
过了一会,孟母进屋把孟父叫了出来,一家人都到齐,足以说明事情的严重性。
无声之后,孟父率先打破僵局:“温温,你为什么想学摄影?”
“因为我喜欢摄影。”
“你是认真的?”
孟书温点头:“是。”
“你之前就有这个想法吗?”
“嗯,但我不知道怎么该和你们说,担心你们不会同意。”
孟父语重心长:“温温,摄影这种事什么时候都能做,爸爸虽然不懂这些,但你仔细想想,以你现在的成绩,未来有大把选择摆在你面前。”
“我知道,可我的梦想从来只有一个。”
“就算你以后学习别的专业,找了别的工作,比如当医生,当律师,也不会耽误你喜欢摄影。你完全可以在空闲的时候拍拍照片什么的,爸爸妈妈到时候肯定全力支持你。”
“可是我不想当医生,也不想当律师。”
孟书温低下头,声音很轻:“爸爸妈妈,我只想当摄影师。”
其实父母说话的态度很和缓,但不知道为什么,孟书温就是莫名想掉眼泪。
或许有等待审判的忐忑与不安,还有终于能鼓起勇气吐露自己心声的感触。
垂眸盯着脚尖,孟书温一言不发,安静地等待父母给出回应。
静默过后,孟母叹了口气,开起玩笑:“早知道那年生日就不送你相机了,应该送你一件白大褂或是法律全书。”
孟书温闻言破涕为笑,心情稍微轻松了一些:“哪有家长送女儿生日礼物送白大褂和法律全书的,我还是喜欢相机,幸好你们送了我相机。”
孟母说:“温温,你以后的人生是你自己的,所以这个重要的选择也理应由你自己做,爸爸妈妈只是怕你后悔。你从小到大一直很懂事,甚至几乎没有叛逆期,学习一直都很好。你确定……要放弃优异的学习成绩,重新开辟一条新路吗?”
孟父点点头补充:“你一定要想好,如果选择摄影,沉没成本会很大,虽然这个说法不太贴切,但你想想,可能会平白浪费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
父母的说法不无道理。
从小到大,孟书温按部就班地将每一件事做到最好。
似乎最适合她的选择,最符合所有人期待的结果,就是考上一所名校。
但是,这并非她所期待的。
斟酌过后,孟书温抬起头,朝忧心忡忡的父母投去目光。
她轻声说:“爸爸妈妈,我的努力不会被浪费。我所学会的知识,我所掌握的经验,我所领悟到的坚持,毅力,和决心,无论我选择哪条路,都将永远伴随我左右。”
两个长辈对视了一眼。
一声轻叹过后,孟父终于点了头:“那就去做你想做的事吧,父母永远是你的后盾。这条路太险,只要你以后不后悔。”
孟书温抿抿唇,看向旁边的中年女人:“那您……同意吗?”
良久,孟母妥协:“妈妈无权干涉你自己的人生,你有自己做主的权利。”
鼻尖发酸,孟书温站起来,紧紧拥抱住父母,悬着的心在这一刻尘埃落定。
“无论结果如何,我永远不会后悔,谢谢你们愿意支持我。”
-
孟书温说得口干舌燥,又捧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忍不住摇头晃脑。
她眼睛弯弯的:“岑放,我好开心啊,我真的很开心。”
岑放有些木讷,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思忖片刻道:“我也开心。”
被这个回复逗笑,孟书温不禁莞尔。
她想了想说:“为了庆祝我的第一步成功,我一会请你吃饭。”
岑放弯唇:“好。”
“你先把头发擦干,一会出去容易着凉,会偏头痛。”
象征性地擦了两下,岑放转过头,告诉她:“我好了。”
孟书温抬起头,定睛一看,他湿漉漉的发尖甚至还在往下滴水。
这也太敷衍了。
她皱眉:“不行,再擦擦,不然被风吹到真的会头痛。”
岑放没动,垂着眼睛,目光缓缓落在她脸上。
见状,孟书温了然几分,有点想笑:“想让我帮你擦?”
他黑眸微闪,抿唇道:“可以吗?”
孟书温眼睛一眯,在沙发上坐下,哼笑道:“想得美,快点擦干,你现在拖延的可是我们一起吃饭的时间。”
岑放只好重新拿起毛巾,慢吞吞地擦拭起来。
反正他的动作越慢。
他们待在一起的时间就越久。
孟书温支着下巴在一旁观察着他的动作。
他慢条斯理得像一只树懒,都快把她看困了。
最后实在忍不下去,孟书温叹了口气,朝那人走过去:“毛巾给我,你坐下。”
唇角不可抑制地翘了翘,岑放面色如常,很乖顺地将毛巾放进她手中:“好。”
-
转眼夕阳渐落,暮色模糊。
夜空黑沉沉的,一颗星星都没有。
吃完饭,正好图书馆离这不远,于是他们临时改变了目的地。
学了一个下午,孟书温有点没精打采。
小吃街是去车站的近路,刚一踏进去,各种小吃混合的香气便扑鼻而来。
嗅觉被唤醒,孟书温后知后觉感到有些饥肠辘辘。
目光在各类闪烁夺目的招牌上扫过,孟书温寻找着合眼缘的目标,有些眼花缭乱。
这时身边经过一对女学生,说话的声音清晰落入耳中。
“这条小吃街的烤冷面一般,我感觉还是街角那家最好吃。”
“那家最正宗,多辣多醋淋上酱汁,我口水都要下来了。”
“街头那家车轮饼我记得也好吃。”
“一会买几个带回家。”
听她们这么谈论,孟书温忽然来了兴趣。
她问岑放:“你吃过烤冷面吗?”
反应了几秒,似是在回忆,岑放望着她,摇摇头:“没吃过。”
“车轮饼呢?”
岑放抿唇:“没。”
孟书温弯起眼睛:“那我们今晚就吃这两个,正好你尝尝。”
晚上的小吃街正是人流密集的时候。
狭窄的街道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好多摊贩前都排起了长队,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想到一个好主意,孟书温朝岑放眨了眨眼睛:“我们短暂分开一下,分头行动。我去街头买车轮饼,你去街角买烤冷面,好不好?”
听了她的话,岑放眼神有点抗拒。
他一秒钟都不想和她分开。
似是能看穿对方的想法,孟书温软下语气,带着哀求的意味:群四贰尓二五就一四柒“拜托,我现在要饿扁了。”
根本没法拒绝这样的她。
岑放垂下眼,不出所料地妥协:“好。”
“那我走啦,一会我去找你。”
孟书温朝他挥挥手,挤进人群之中。
怪不得那两个女生说这家店受欢迎。
还没到跟前,孟书温远远就看见摊贩前横着一条蜿蜒的长队。
等了好一会,才终于轮到她。
抬腕看了眼时间,孟书温心一沉。
不知不觉居然已经过去了三十多分钟。
不知为何,发现时间过去这么久,心里无端有些发慌。
可能是因为没让他一个人在人群密集的地方待过太久,孟书温下意识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着,到街角烤冷面的铺子寻找他。
门口挤满了顾客。
孟书温的视线在他们脸上一个一个扫过,不安的预感愈发强烈。
岑放不在这里。
孟书温往旁边的街道看去,小吃街已经到了尽头,附近是一片黑压压的居民楼,高矮不齐。
和方才的喧嚷相比,这里显得荒无人烟。
莫名有种很强的压迫感。
给人一种,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的错觉。
孟书温心一紧,刚想往前走,看见什么,脚步一滞。
不远处的角落里,缓步走出一个人。
胸口剧烈起伏着,他的脸色苍白到吓人,眼神漆沉冰冷,毫无温度可言,没什么表情地往外走。
看到她,少年目光一顿。
视线相撞。
有一瞬间,孟书温感觉自己呼吸都停止。
鲜红刺眼的液体,正从他的额头涌出,顺着脸颊滴滴嗒嗒流下。
“阿温……”
岑放动了动,声音有点发抖,艰涩吐出两个字:“我疼。”
第33章 涩雾
世界一瞬间万籁寂静, 连风声都听不见。
只有少年局促又忐忑的呼吸声,胸口剧烈起伏。
孟书温垂手站着,闭了闭眼, 忽感天旋地转。
滴答滴答。
鲜血从他的面庞一滴滴坠下, 在地面上砸出喷溅的花。
“告诉我,发生……什么事情了?”
孟书温听见自己发抖的声音, 努力强装着冷静,却生理上的, 无法控制自己的恐惧。
好似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
岑放张了张口,说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他迟缓地,迈步朝她走去, 却看见女孩身体发颤, 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她在害怕,她很害怕。
“岑放,你打架了, 是不是?”孟书温这么问, 心里其实已经揣着答案。
她的脑袋一团乱,就连正常思考都很困难, 甚至响起耳鸣。
脚步停下,岑放祈求般望向她, 没吭声。
像是为了证实什么。
孟书温径直与岑放错身而过, 走向他方才出现的角落。
身体一顿,眼前的画面几乎让她的血液都凝固。
昏暗潮湿的巷子里, 有两个人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 一动不动, 满地都是血。
散落的啤酒瓶和碎玻璃到处都是,甚至有半块碎掉的砖头。
方才这里发生过什么, 经历过什么事情,不言而喻。
眼前骤然一片漆黑,浑身的力气也如同被瞬间抽离。
指尖一抖,手里提着的袋子便直直落下,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孟书温扶着墙壁堪堪站稳,缓了好半天才如梦初醒,慢慢靠近地上的其中一个人。
这人的面孔有些眼熟。
竟然是刘成新。
此时此刻,他躺在地上,双眼紧闭,头上的血已经凝固成暗红色。
孟书温哆哆嗦嗦地伸出手试探鼻息,幸好两个人都还有呼吸,只是陷入了昏迷。
理智终于回归,猛然反应过来后,孟书温连忙摸向口袋,掏出手机叫救护车。
指尖抖得太厉害,就连只有三个数字也总是输错。
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
“阿温。”他的眼神露出绝望,后知后觉感到浑身战栗,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女孩正逐渐离自己远去。
抬起手想去触碰她,但没有勇气。
孟书温没有理会,看见电话接通,连忙和对方描述自己现在的位置。
她说话时声音抖得厉害,因为紧张前言不搭后语,眼眶控制不住地泛红。
“拜托你们,你们一定一定要快点来……”
孟书温不停地重复着,担心这两个人会有性命危险。
如果真的出了事,岑放的未来很可能彻底葬送,一辈子要背着两条人命生活。
电话挂断,世界好似重新变得沉寂。
孟书温蹲下,隔几分钟试探一下这两个人是否还有意识,又紧张地观察着他们的呼吸,精神紧绷成一条线。
从头至尾,她都没有看过岑放一眼。
女孩恐惧又忐忑的样子让岑放倍感煎熬和恐慌。
他垂着眼睛,轻轻吸了口凉气,颤抖地喊:“阿温……”
孟书温终于缓慢地回过头,看了他一眼。
她的眼睛里不知什么时候涌出了泪水,两条清泪正顺着脸颊安静地流淌。
孟书温表情木然,动作机械地把书包从后背摘下,从里面翻出一张帕子,递给他:“先止住血,医生一会就来了。”
岑放不知道自己怎么做才能被她原谅。
他这时想起自己应该承认错误,于是声音艰涩,近乎急切地说:“阿温,对不起,我不应该……”
下一秒,却被无情截断:“岑放,我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但我现在不想知道。”
孟书温垂下眼睫,她听见自己说话的语气冰冷又平静:“你组织好语言去和警察说,具体什么原因一五一十地说清楚,我救不了你,我……我没办法救你。”
她唯一能做的,只是祈祷这两个人没事,祈祷岑放不会受到太严重的惩罚。
但无论结果如何,归根结底,都是由他一个人承担。
等待的十多分钟时间,像过了几个世纪一样漫长。
孟书温靠着墙根蹲下,心神不宁地发着愣,直到听见救护车的声音眼睛才亮起,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岑放头上的伤口被简单地包扎,随后被带走调查,孟书温不放心那两人的伤情,跟着去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