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还没处理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孟书温纠结很久,决定去卫生间给孟母打一个电话。
那头接得很快:“喂,温温。”
“妈妈……”
不知如何开口,无数种情绪交织着涌上心头,让她声音接近哽咽,“我现在在医院。”
孟母的声音立马变得焦急:“医院?你怎么在医院?你生病了吗?”
“不是我,是别人。”
深思熟虑后,孟书温决定将岑放的事情隐瞒。
她平铺直叙地说,自己方才路过一个巷子,看到有一个人躺在地上,意识不清,碰巧是她认识的高中同学。所以她帮忙叫了救护车,又因为放心不下,随行来到了医院。
看似天衣无缝的措辞,实则漏洞百出,她结结巴巴地解释着,也不知道自己妈妈信没信。
沉默了几秒,孟母声音情绪难辨:“好,我知道了。”
电话挂断,孟书温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
她坐在长椅上安静地发着呆,等待医生出来之后的宣判。
过了一会,医生终于检查完,孟书温急不可耐地迎上去:“请问他们怎么样?”
似乎因为她看起来年纪不大,所以医生多看了她几眼:“你是他们的同学?”
孟书温一愣,回答道:“嗯,我们一个高中。”
“没什么大事,都是一些皮外伤,看起来吓人,血止住就行了。”又看了孟书温几眼,语重心长道,“让他们学点好,别总打架斗殴,我记得那个叫刘成新的,都躺进来好几次了。”
孟书温只听见“没什么大事”这五个字。
心里悬着的大石头砰然落地,她一瞬间跌坐在长椅上,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医生,谢谢你,他们……醒了吗?”
“醒了,进去吧。”
推开病房门,孟书温的手指因为方才过度紧张而冰凉。
她看见刘成新躺在病床上,头上裹着纱布,似是听见房门发出的动静,他忽然看过来。
见到孟书温,刘成新愣了愣,瞪着因为肿胀而挤成一条缝的眼睛:“孟书温,怎么是你?”
虽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仇怨,但孟书温确实非常讨厌眼前这个人,她原以为自己说话的语气会下意识变得很刻薄。
但并没有。
看见刘成新完好地呼吸着,眨着眼睛,做着动作,孟书温只感觉现在这个场景真好。
真是谢天谢地,他们没什么大事。
在病床旁边稳稳坐下,孟书温看着茫然困惑的刘成新,声音平静道:“如果没有我叫救护车,你觉得自己现在还能安然无恙地躺在这里?”
刘成新一怔:“是你叫的救护车?你和岑放那小子不是一伙的?”
孟书温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想弄清楚:“刘成新,你们为什么会打起来?”
眼珠转了转,刘成新忽然不怀好意地笑了:“你想知道?”
“我想。”
“那你……那你亲我一口。”
刘成新指了指自己泛着油光的脸,“照这儿,亲我一口,我就什么都告诉你。”
胃里一阵翻腾,难以忍受的不适感袭来,孟书温面无表情地直起身体。
她原以为自己的忍耐力已经足够强大,可以对某些事情置若罔闻,如今看来,还是不能太低估人类素质的下限。
“都被打得下不来床了,居然还有闲心说出这种话。”孟书温摇摇头,“你真是无可救药。”
“你不想知道吗?你不想知道岑放那个孬种为什么会忽然发那么大脾气,不想知道岑放为什么会因为你……”
意识到自己差点说漏嘴,刘成新的声音陡然止住。
孟书温一愣,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因为我?”
刘成新冷哼了一声,把脑袋别过,声音阴恻恻的:“竟然把我搞成这样,我不可能放过他的。”
原本知不知道都无所谓,但孟书温现在觉得自己必须要弄明白。
岑放第一次失去理智,几乎是不计后果地,失控地,下了狠手,将他们打到人事不省。
竟然……是因为她?
见刘成新没有再开口说话的意思,孟书温将目标转移到另外一个男生身上。
他不认识孟书温,看到这个女生忽然朝自己走来,无端有些忐忑,往里缩了缩:“你要干什么?”
“我不干什么。”孟书温看着他充满警惕的眼睛,耐着性子重复问题,“我只想知道,你们打起来之前,发生了什么?”
刘成新冷哼一声,大喊:“别告诉她!”
男生看了看孟书温,紧绷着唇不说话。
看起来似乎并不是刘成新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还是有所忌惮的。
视线下移,孟书温眼尖地瞥到他的上衣兜里装着一个胸牌,笃定道:“你是七中的学生。”
他忐忑万分:“你怎么知道?”
“很不巧,我的父母都是七中的老师。”孟书温声音淡淡,“我已经认识你了,如果你不想自己被人打进医院的事情闹到人尽皆知,那就对我实话实说。”
以理服人,心平气和,看起来似乎对他们没什么用,那就只能来点硬的。
听完她的话,男生其实已经慌得不行,但他还是强装镇定地问:“我怎么知道你说的话是真是假?”
“你相不相信我,都对我没有任何损失。”孟书温平静地注视着他,“那你自己呢,也觉得无所谓?”
男生咬了咬唇,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的眼睛里闪过挣扎,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和你实话实说吧,其实我……我记不住了。我们今晚喝了点酒,我有些断片儿,只能零星想起几个打架时的片段,别的什么都记不住了。”
孟书温深吸了口气,她没想到竟然是这种答复。
身后的刘成新看戏一般,噗嗤一声笑了。
孟书温回头看了他一眼。
刘成新挑眉,还以为她改变了主意,又指了指自己的脸:“想知道?晚了。我现在要增加条件,如果你亲我一口,还让我拍一张照片留作纪念,我就把事情的全部经过告诉你。”
眉头一蹙,孟书温还未开口,便听到他自顾自地道:“那小子那么喜欢你,要是看见你亲了我一口,不得难受得跳楼啊哈哈哈哈哈……”
孟书温垂下眼睛,没再出声。
她觉得自己的情绪逐渐有失控的迹象,长久以来保持的镇定仿佛下一秒便要冲破牢笼。
于是她暂时放弃,松开紧握成拳的手指,打算离开。
下一秒,看见什么,孟书温瞳孔一缩,顷刻间僵在原地。
孟母正站在门外,定定看着自己的女儿,脸上的表情辨不出喜怒。
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听见了多少。
第34章 涩雾
病房里一片死寂。
那个男生刚巧是孟母的学生, 见到老师忽然出现在门口吓得脸色煞白,就在方才已经将事情经过和盘托出。
孟母只淡淡说了一句知道了,看都没看刘成新一眼, 旋即对站在一旁孟书温说:“温温, 你和我出来一下。”
乍一听情绪喜怒不明,但孟书温却清楚地意识到, 事情的严重性到了无法逆转的程度,甚至很可能即将迎来一场狂风骤雨。
医院走廊实在太安静, 有几个患者家属在闭目养神。
孟母面无表情地板着一张脸,径直走进电梯,直到出了医院楼内才转过身, 打量着孟书温。
“你现在有什么想和我解释的吗, 温温。”
此时的语气还是平静的,孟母安静地注视着孟书温,似乎希望有些事情她能自己承认。
孟书温低下头, 如实说道:“对不起, 我撒谎了,今晚的事情并不是意外。”
“还有呢?”
孟书温没有丝毫底气, 将头垂得更低,她抱着最后一丝没被发现和不被戳破的希望, 选择了沉默。
孟母似乎是笑了, 神色仍然冷静:“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提醒你,那个叫岑放的男生, 说说你们两个什么关系, 说说你们这样……多久了?”
“妈……”
“我现在甚至都觉得你让我感到陌生了, 温温,你还是我那个乖巧听话的女儿吗?”
愤怒涌上心头, 孟母沉着一张脸凝视她,因为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而咬字很重:“那个叫岑放的男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之前就和刘成新有过节,我当时还让你平时多帮帮他。结果你们两个合起伙来把我蒙在鼓里,是不是?”
“不是的,不是这样……”
孟书温急切地想要解释,话音未落,却被孟母忍无可忍地打断,陡然拔高的声音甚至变得尖厉刺耳:“一个不学无术整天就知道打架斗殴的浑小子,你还和我描述他多么凄惨多么可怜,孟书温,你和他混在一起能有什么好?!什么亲嘴,什么跳楼,你告诉我,你最近究竟在做什么?你想学摄影我同意了,你想坚持自己的梦想我也同意了,你还想怎么样,让我这个做母亲的眼睁睁看你堕落下去吗?!”
一瞬间,像是有一把匕首刺入心脏。
那些话从素来冷静平和,此刻却情绪达到顶峰的妈妈口中脱出,变得异常锋利伤人。
原来自己在对方眼中已经变成了这样,这么令人惋惜,这么难以忍受……
无尽的绝望和委屈袭来,仿佛能将人吞没。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孟书温张了张口,想要解释,可是那些言语尽数堵在嘴边,一个字都说不出。
也不想再说了。
一个劲汹涌地掉着眼泪,她一言不发。
安静了好半晌。
孟母看着自己的女儿,终究有些于心不忍。
可越是不忍,脑海里就越是不受控制地回想起这一年女儿的改变。
她学会了撒谎,学会了顶嘴,从前的乖顺听话隐隐出现溃裂的痕迹,统统都是从遇见那个叫岑放的男生开始的。
他会毁了她。
思及此,孟母极力压抑着,不容置喙地下达最后的命令:“算妈妈求你,以后离他们远一点,包括经常惹是生非的那几个人,还有那个姓岑的,就沉下心来学习,好吗?”
轻咬下唇,孟书温垂着眼睛,倔强地仍是没吭声。
却更加激怒了徘徊在理智附近的女人。
“孟书温!”
她拔高音量,闭了闭眼,方才短暂的心软已经荡然无存,此刻她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一字一顿道,“你说,你答应我。”
抬起眼睛,孟书温声音发颤:“您……非要逼我吗?”
“我逼你?你竟然说我逼你?你以前从来不会和我这样讲话,你还觉得自己没有被他们带坏!”
像是发现什么天大的事情,孟母怒不可遏地瞪大了眼睛,“你不愿意和他们划清界限,是不是就说明你和岑放真的不只是普通同学关系?”
已经没办法正常进行对话。
泪意涌出,孟书温哑口无言。
此时此刻对视着的,并不像一对母女,而是两个被情绪占领理智的怪物。
孟书温眼眶发酸,不受控制地深吸着气。
她不愿意和自己的妈妈争吵,想伤人的话差点脱口而出,却还是生生忍住。
不能这样。
冷静片刻后,她抬起眼睛,掷地有声道:“我不会答应您的要求,您也无权干涉我的社交自由。”
女儿如此强硬的回复,完全在意料之外。
孟母噎了一下,随后定定地注视着孟书温:“好,我无权干涉你,但他们打架斗殴将我的女儿扯入其中和我有没有关系?他被学校处分有没有关系?马上就要三模考试,他被停课两个月有没有关系?”
浑身血液好似一瞬间冰冷回流。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的母亲竟会对自己用上威胁的手段。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孟书温声音颤抖地问:“您真的不能放过他吗?”
孟母睨着她,态度坚决:“那你答应我,今后不再和他来往。”
眼泪顺着脸颊滑下,孟书温垂着眼睫,死死咬着牙关不肯开口。
但她清楚,孟母绝不是开玩笑。
如果再说什么激怒人的话,明天孟母就会找到学校去。她平时冷静理智,但一旦急起来,想做的事情谁都左右不了。
孟书温心乱如麻。
她现在看似固执地不肯答应,是在拿什么做赌注?是她的自尊,她的社交自由,她豁出一切的勇气?
统统不是。
是在拿岑放的未来做赌注。
她不能,也没有资格,让那个少年因为她而背负原本不该承受的。
有风吹过,眼泪好似被吹干了。
除了妥协,孟书温别无选择。
她语气平静,又带着几分恳求地说:“我答应,您别找他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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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路上,孟书温从始至终一言不发。
方才激动的情绪平复下来,孟母似乎开始为自己的口不择言感到后悔。
犹豫之后,还是她率先打破沉寂,佯装自然语气:“你最近投稿的那个摄影杂志……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