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南方被吓了一跳,开始重视岑放的身体状况。
于是他也发现,岑放不听医嘱,几乎每一次胃病发作都是靠忍过去,从来不吃药。
他不明白岑放为什么要这么做。
岑放只是视线空洞地望着前方,不知道在看什么,像被人夺了魂魄,失了神智,幽幽问道:“吃了药,她会出现在我的面前么?”
“……不会。”
岑放抬起眼睛,苍白的嘴唇干裂出血,睫毛都因为痛苦而忍不住发颤:“那为什么吃药。胃疼对我来说,还会更舒服些。”
执拗固执地思念一个可能不会再出现的人,才是成千上百倍,恨不得如细密针孔将人彻底扎穿的苦痛。
胃病又算什么。
久而久之,岑放便习惯不再吃药了。
偶尔痛得近乎昏迷,意识不清,才靠医院的吊水短暂缓解几天,然后出院。
如此循环往复,周而复始。
孟书温安静垂下眼睛,鼻尖阵阵发酸,几乎一瞬间,有眼泪夺目而出,顺脸颊淌下。
她原以为自己的离开会对岑放更好。
最起码没有她的影响,岑放哪怕会短暂地痛苦,也能很快抽身,如她预设的那般,上大学,好好读书。
可从来没有人想到。
岑放在意识到孟书温可能放弃了他之后。
放弃了自己。
久久没听到女孩的声音,岑放睫毛控制不住地发抖。
他眼眶泛红,低声哀求说:“我已经改了很多,我努力变得爱说话,阿温,你别害怕我。”
“求你,别觉得我是一个负担。”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攥住,岑放吸了口气,肩膀颤抖,又重复了一遍,“求你了……”
他将自己的姿态放到最低。
哪怕不愿意靠近也没关系。
哪怕……因此后退一步,也可以忍受。
但他唯独不能看见,她在他面前露出畏惧的表情。
如果她反感他,抵触他。
那他才真的会受不了。
忐忑和祈求的目光中。
孟书温忽然轻轻吸了口气,抬起脚步朝他走去。
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靠近,越来越近。
岑放只感觉浑身血液滚烫逆流,胸腔震颤着,心脏几乎都要停跳。
岑放声线发哑,下意识喊了声阿温。
孟书温在他眼前停下,低低嗯了声。
她神色复杂,想说的话百转千回,却哽在喉咙里,艰涩万分。
最后只轻轻吐出一句:“你以后胃病发作,要及时吃药,特别严重就去医院,别再强忍着了。”
他小心翼翼地垂着眼睛,连看都不敢看她一眼,孟书温觉得无可奈何,软着语气说:“我会心疼你,岑放。”
一瞬间,有人瞳孔震颤。
几乎失去说话的能力,巨大的眩晕感忽然从天而降,将岑放撞得视线飘忽。
如同猛然下坠,却没有溺入冰冷湿咸的海水。
反而身体沉入软绵绵的彩色云朵,被载着缓缓升起,从此困溺于一场美梦中,无法清醒。
孟书温其实特别想对岑放说一句“对不起”。
可每到她想开口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就如同向来正常运作的机器骤然卡壳,齿轮停转,那些音节无论如何也无法发出。
她只好酸涩地别过视线,顾左右而言他:“你……愿意答应我,以后好好吃药,听医生的话吗?”
岑放:“我答应你,阿温,我答应你,我以后一定听话,一定乖乖听话。”
因为情绪太过激动,有几分语无伦次。
岑放肩膀发抖,眼梢微垂,最后控制不住的,有一滴晶莹剔透的液体陡然顺眼角掉落。
他好害怕自己在做梦。
她刚刚说,她会心疼他。
是不是……她其实也是有一点喜欢他的?
是不是在她眼中,自己其实是有些特别,和别人不太一样的?
“岑放。”
正惴惴不安地胡思乱想着,清软的女声忽然将他唤回现实。
灼灼目光落到孟书温身上,安静等着她的下文。
孟书温抿抿唇,紧张到指尖蜷起,轻轻揪着衣角,心跳如擂鼓。
这一句话她在心底酝酿了好久好久。
终于在这一刻,鼓起勇气说出口:“我们恋爱吧。”
第49章 涩雾
夜深人静, 房间内的灯光已经熄灭。
有人在床上辗转反侧,兴奋到无法入睡。
这是他们成为恋人的第一个小时。
岑放直起身,缓缓抬起一只手, 捂住胸口的位置。
垂下的睫毛遮住眼底晦暗不明的情绪。
他觉得自己快疯了, 胸腔内砰砰的心跳声在静谧的黑夜中越来越剧烈,越来越清晰。
一下又一下, 像是恨不得冲撞出身体。
今天发生的种种,岑放曾经只在梦里见过。
从认识孟书温的第一天起, 他偶尔会梦到类似的场景。
在虚构的世界,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很近。
有的时候会牵手,有的时候会拥抱, 还有的时候只是安静散着步, 两个人不说话,偶尔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
岑放的睡眠质量不算太好,一个晚上总要醒来多次。
每次梦到孟书温, 睁开眼睛后, 他都会强迫自己再次入睡,整个人像被禁锢在床榻上, 祈求能将方才的梦延续下去,让美好的时间更长一些, 哪怕是虚幻。
却一次都没有成功。
岑放没梦见过他和孟书温会成为恋人。
从来没有。
如果让他们之间的距离不断靠近是一种愿望, 那么他们能够成为恋人这件事,便是一种更加难以企及的奢求。
他只想安安静静地待在孟书温身边。
为她遮风挡雨, 让她开心快乐, 哪怕永远只有在别人身后望着她背影的资格。
直到永远。
可是这一天忽然降临。
一个长久渴求着, 幻想着,却从来没有奢望过的美梦, 变成了现实。
他们成为了恋人。
成为了……爱人。
一种漂浮在空中,明明近在咫尺,却始终触碰不到的感觉折磨着他。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疯了。
像是前几年她不在身边的那些日子,别人也都说他疯了。
他是不是太想得到她的目光,所以才产生了这么荒谬的幻觉?
是不是一觉醒来后,又会发现一切都是一场虚无缥缈的美梦,她仍然目光疏离又冷淡地望着他,距离遥远。
岑放按耐不住心底的焦虑与慌乱,像是飓风来临之前海浪席卷树叶纷飞的征兆。
他迫切地想要证实什么,抬起脚走出去,站在她房间前。
抬起手,却迟迟不敢落下。
房间里,孟书温对一切浑然不觉。
她一脸认真地捧着手机在浏览器上搜索:怎么和男朋友相处。
今天说的话并不是一时情绪上头,她早已酝酿了好久。
岑放一直都在努力地朝她靠近,她总要,主动走向他一次。
但回到房间后,脸上的热意逐渐消退,起伏的情绪稳定下来,孟书温倒在床上,有点小纠结。
她没谈过恋爱,不知道和恋人之间应该是怎么样一种相处模式。
继续之前那样,还是应该更主动更亲密一些?
可是……亲密又该怎么亲密……
脑海里不自觉开始涌上一些莫名的画面,孟书温身体一僵,旋即猛地从床上坐起,用手捂住发烫的脸颊。
手机这时嗡嗡震动了一声,孟书温看了眼消息。
黎白白:【书书姐,我不小心把手表落在房间里了,现在前台帮我收着,你愿意帮我带回来吗!】
后面还跟着两个爱心发射的表情包。
孟书温回了句好,随手披上外套,打算下楼去前台。
刚一打开门,门外站着的男人把她吓了一跳。
孟书温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岑放。
心跳频率加速,她又气又笑,忽然不知道说点什么,只得抬起眼睛看他:“你大半夜不睡觉,站在我房间门口干嘛?”
岑放敛着眼眸,睫毛垂下,安静注视着她。
他启唇,声音很低:“我害怕。”
孟书温茫然地眨巴了下眼睛:“害怕?”
岑放轻轻嗯了声,盯着她:“我曾经只有在梦里才能见到你……阿温,我害怕都是假的,我害怕自己在做梦。”
“阿温,我不敢睡。”
他低着眉眼,声音颤抖:“我该怎么办?”
孟书温不知道岑放竟然会担心这些,她没有应对过这样的情况,抿着唇瓣沉默了几秒。
“那你怎么样才能不害怕?”
岑放声音发哑,摇摇头:“我不知道。”
“你要不先进我房间待一会吧,我要下楼取个东西,很快,几分钟就上来。”
孟书温把房门敞开了些,示意岑放可以进来。
无人可见处,他的指尖下意识蜷起,神色局促,低低吐出几个字:“我就在这等你回来。”
拗不过他,孟书温点点头:“好。”
因为有人在等,所以下意识加快脚步。
孟书温三言两语和前台说明了情况,拿到黎白白落下的手表。
回到房间门口的时候,岑放还垂着脑袋站在门口等,整个人委屈巴巴的。
像一只担心自己被人抛弃的小狗。
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
孟书温安静打量岑放几秒,冷不丁问了句:“如果我没有发现,你打算一直待在我房间门口吗?”
她补了句:“直到天亮?”
“我不知道……”
目光放得更低,岑放说出口的还是这个答案。
孟书温拿岑放没办法,只好让他先进房间。
反正一时半会她也没有睡意。
进了房间以后,岑放拘谨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很安静,一声不吭。
像一个犯了错,等待被批评的小朋友。
孟书温最见不得他这副摸样,声音忍不住放软,轻声问道:“你觉得我应该做些什么,才能向你证明,这一切不是假的?”
静默了半晌,岑放动了动,抬起眸子看她,有一层水雾朦朦胧胧浮着,显得迷蒙又剔透。
“阿温,让我一直在这看着你……可以吗?”
他声音有些局促:“我什么都不做,只是在这里,看着你就好。”
闻言,孟书温有些纠结地咬了下唇瓣:“可是明天的机票很早,你本来身体就虚弱,不可以一整夜不睡觉。”
“……我知道了。”
睫毛一寸一寸将岑放的眼眸遮盖,也将失落的情绪彻底隐藏。
他站起来,无力地垂下双手,转身要走。
孟书温下意识出口将岑放叫住:“你……以前会梦到我什么?”
他脚步站定,轻声回答道:“有时是牵手,有时……会拥抱。还有的时候,只是一起散步,不说话。”
“那,梦里的我……”
她一顿,忽然说:“有没有亲吻过你?”
温软话语落入耳中的那一刻,岑放身体倏地僵住。
还没有反应过来,女孩的身影已经出现在视线范围内。
她伸手拉住他的衣襟,让他下意识颔首,旋即踮起脚尖,在他额头轻柔落下一吻。
温热柔软的唇瓣轻轻擦过他的皮肤,一瞬即离,没有停留太久。
却像是黑夜中蓦然被引燃的微弱火种,瞬间迸发出滚烫热烈的火光,隐隐有了失控的迹象。
几乎将他冰冷的皮肤灼烧,难以言述的悸动直至心脏。
寂静的夜晚,两个人的心跳声彼此可闻。
孟书温的脸颊早已红得不像话,缓缓松开攥紧衣襟的手指,后退一步,强装镇定地看着男人漆黑涌动的双眸,脸上下意识流露的羞怯却掩盖不住。
眸色变深,岑放停滞的呼吸缓慢恢复,眼底似有海浪席卷。
“梦里的我,应该没有吻过你吧。”
抵不过岑放灼灼的目光,孟书温欲盖弥彰地错开与他交汇的视线,手指摩挲着衣角。
“这下是不是可以证明,这一切不是梦?”
静默半晌,岑放喉结滚了滚,眼眸愈发幽深,嗓音发哑:“阿温,在梦里,你吻过我的额头。”
其实从来没有过。
但他就是这样阴暗地,卑劣地,忍不住对她撒下一个谎。
在方才那个吻落下的一瞬间,他浑身紧绷,同时清楚地意识到,只是如此已经不能足够。
人都是有贪念和欲望的,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
一旦得到什么,想要的就会越来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