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滚烫,简嘉斜靠在床头,慢慢吹着气喝完了一杯茶水。秦易将空了的茶杯接过放在了床头柜上,他一口吹灭了蜡烛,而后窸窸窣窣钻进了地铺:“有什么事就唤我一声,我就在这里。”
就着从窗帘缝隙中投入屋中的微光,简嘉看见床下隆起了一团黑影,那是秦易背对着她躺下了。
第一次和男人共处一室,简嘉心中除了自己给秦易添麻烦的尴尬之外,竟然不觉得难受。秦易真是个好人,和他在一起时,好像什么事都不用操心。简嘉舒了一口气,慢慢缩进了秦易的被窝:“秦易,有你在真好,谢谢你了。”
秦易没有回应,只是睁着眼看着投射在木地板上的月光。等到简嘉的呼吸变得绵长后,他小声地说道:“不用谢。”
*
在秦家时有多放松,回到自己家,范夫子就有多闹心。先前他为了朝局稳定替萧清旭打掩护,可听崔巍说了五家盐商的事情后,他就再也不想替萧清旭隐瞒遮掩了。这种枉顾人性命的太子,不值得任何人为他牺牲,他就应该站在风口浪尖,迎接对手的伺机报复。
范夫子沿着回廊向自己的书房走去,他该想想,该用什么理由让萧清旭滚出自己家。
正在这时,范夫子看到家中的两个小厮缩在厢房的窗户下探头探脑。范夫子面色一变,这厢房中住着的是柳思瑶,这两个小厮不要命了?!竟敢在这里看墙角!
范夫子加快脚步,刚想给这两人一人一个耳刮子。就听厢房内传来柳思瑶的哭泣声,这哭声和平日里的哭声不一般,里面还夹杂着萧清旭低低的调笑声。
这两人的声音一高一低,竟然毫不遮掩。范夫子若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就白活这么大了。顿时他的这张老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青,消瘦了两圈的身体踉跄了几下,恨不得立刻晕过去才好。
看着青天白日,范夫子恨不得淌下两行清泪来:“天爷,我范立恒到底做了什么恶事,你要如此惩罚于我。”堂堂大景太子,遇到一个农女就像丢了魂似的,还没成婚,竟然不顾廉耻白日宣淫。难道真是失去了记忆之后,萧清旭彻底放飞自我了吗?
两个小厮看到范立恒后面色大变,范立恒面如死灰地对二人摆摆手,两人立刻灰溜溜逃了。范立恒站在厢房外,听着屋中的动静,眼神逐渐坚定。他知道朝堂水深,皇子们为了夺权互相捅刀子四处敛财,伤人害命的事情时有发生,但是如太子这般做到如此很绝不留后手的,实属罕见。
范立恒深吸一口气:“大景的天,要变了。”
一盏茶后,范家的仆役骑着驴子从侧门奔向了鸡鸣镇,同他一起出去的还有一封信。这是一封送往皇城中的信,范立恒在心中用词委婉,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赶紧把太子领走,再不走,皇太孙都快揣上了。
信件寄出两盏茶后,范夫子走出了书房。路过厢房时,里面的声音竟然还在持续。范夫子冷笑一声:“身体不错,但愿你们到了宫中也能如此。”
*
这段时间,崔氏的生意红红火火,赚足了银钱的同时,也带来了新的烦恼。崔巍斜斜地靠在贵妃椅上,惆怅地翻着属下们送上来的账本子。账本上的字写得歪歪扭扭不说,金额对不上才真要命。
崔巍长叹一声,忍不住将手中的账本子丢在了面前的案桌上。他揉着胀痛的眉心长叹一口气,然后抬起头直视着案桌前站着的三个管事:“这账本子,你们看得下去吗?你们看得懂吗?你们觉得没问题吗?”
领头的管事大吐苦水:“东家,我们已经尽力了啊。你也知道,我们几个就是大老粗,能写几个字已经不错了。这鸡鸣镇上的读书人本就少,有能力的都去考试了,就剩下一些半吊子……”
崔巍冷笑一声:“所以呢,你们想说你们做不了是吧?”这群人真是不会看他眼色,非逼着他在天气这么好的日子里发火。
林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少爷,许灵生来了。”
崔巍眉头一皱,“今日不是月初啊。”许灵生每月月初会来还账,现在还是月中,还没到他还账的日子。
林岑解释道:“许灵生不是来还账的,他是来对少爷道歉的。”
崔巍眉头一挑:“哦?这倒是稀奇,事情过去几个月了,他现在来道歉。也罢,我听听他要说些什么屁话。”顿了顿后,崔巍想起一件事:“对了,乡试是不是放榜了?许灵生考上了吗?”
林岑哪里知道许灵生有没有考上,这不是为难他一个护院了吗?
见林岑答不上来,崔巍也不着急了,他对着面前三个管事挥挥手:“走走,别杵在这里惹人生气。”
三个管事脚底抹油溜得飞快,气得崔巍又颤巍巍吐出一口浊气:“这年头找个靠谱的人帮忙做事,真难。”
没多久,三声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许灵生冷清的声音传来:“崔公子,我进来了。”
一进门,许灵生便对着崔巍行了个大礼。崔巍咧嘴一笑:“许公子有话直说,不必行此大礼。”
许灵生直起身体,正色道:“这次许某是为了道歉而来,原本那一日就该对您表达歉意,只是那时也不知道我是如何想的,那声抱歉如论如何都说不出口。”得知柳思瑶不是被崔巍轻薄了,而是被他救起来时,他就该认真道歉的。
崔巍似笑非笑地看着许灵生:“那如今这声抱歉,怎么就能说出口了呢?”
许灵生坦然笑道:“因为许某确实做错了,错了就该道歉。先前执着的那些事,好像也没那么重要,撇开纷扰的人际关系,回归到事情本质,这声抱歉说出来就轻松了。”那一日说不出抱歉,主要是因为自己那可怜的自尊心作祟,仿佛只要说了抱歉,他就会在柳思瑶面前低人一等似的。
现在柳思瑶都和他没关系了,许灵生也应该直面自己的错误了。许灵生肃立恭敬的对着崔巍弯腰行礼:“崔公子,许灵生误会了你,对不起。”
崔巍上下打量了许灵生几眼,漂亮的眼睛眯起:“许公子,乡试结果如何?”
许灵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名落孙山了。”乡试前的数月本是最该埋头苦读的时候,他却背负着高昂的债务,导致心神不定,落榜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崔巍沉吟片刻,反问道:“那你之后该如何打算?还考吗?”
许灵生挺直了脊梁:“考,不过这三年我不能像先前那样一直呆在许氏家学苦读了,我会找个差事赚些银钱,每个月尽量还上崔公子的欠款。您放心,我欠了您的银钱,一定会如数还给你。”
崔巍眉头一挑:“这有点难办啊。虽然你是个秀才,可想要找到一个月十两银子的差事也还是勉强了一些,你还要埋头苦读,怕是分身乏力啊。”
许灵生认同地点点头:“是啊,确实如此,不过总要试试。人总要为自己做错的事付出代价,即便艰难一些,也该努力面对。”
崔巍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茶水,放下茶盏时,他的笑容中带上了一些狡黠:“我原谅你了。许公子,我有个生意想和你谈一谈,不知你有没有兴趣听一听。”
这可将许灵生搞糊涂了:“啊?崔公子莫不是在说笑?同我谈生意?我,我并不是生意人啊。”
崔巍眉开眼笑地招呼许灵生:“来来,许公子坐下,我们啊,细细商谈。”
作者有话说:
林岑:你脸怎么这么红?
秦易:不该问的别问。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第一场雪◎
知不觉间, 果园中的果树光了头,留下了一地黄褐色的落叶,冬天悄无声息地到来了。鸡鸣镇有祭祖的习俗, 每到冬至时节,镇上的香烛纸钱总是格外畅销。男人们会拎着贡品和铁锹,在逝去的亲人们的坟头上添上新土。女眷们会在家中做好几道家常菜, 点上香烛烧上纸钱, 磕上几个头, 遥遥祭拜离世的家人。
秦家爹娘的坟就立在后山的山坳中, 不大的山坳中数十座坟冢连成一片,里面躺着的都是秦家的先祖。秦易将坟上的荒草扯了, 还在每一座坟头上用圆形的泥块压上了黄色的纸钱。风一吹,纸钱哗哗作响, 让人觉得莫名地悲伤。
对着坟冢磕了几个头后,秦易转头看向了长跪在身侧的秦朗, 默默脱下身上的袄子披在了秦朗身上:“别冻着了。”
去年给爹娘上坟时, 秦朗在风中多磕了两个头,当晚就发起了高烧。这一次秦易格外注意,宁可自己冻着,也不想让弟弟再受凉了。
感受到身上传来的暖意,秦朗抽了抽鼻子,偏过头擦了擦眼泪:“兄长,我穿了袄子的, 我不冷。”他身上的袄子是新的,袄子中的棉花松软穿在身上轻巧又暖和。这样的袄子, 他有三件, 今年冬天再也不会冷了。
可秦易还是坚持给秦朗套上了袄子:“穿着。”
两兄弟沉默地跪在爹娘的坟冢前, 过了许久,秦朗小声说道:“兄长,爹娘如果还活着,看到我们家现在的日子,一定会很高兴吧?”
去年冬天时,他和兄长还在忍饥挨饿。西北风一吹,屋子里四面通风,兄长出门时就会给他点上一盆火,他就裹着被子蹲在火盆旁边,看到火盆里面的火要灭了,就去回廊上抽一些柴火添上。有一次自己又累又饿睡着了,醒过来时,火盆中的炭火滚到了他的衣服上,烧出了一个碗口大的破洞。
那段日子留给秦朗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冷和饿,他的手指头上生了密密麻麻的冻疮,轻轻一碰就会血流不止。明明身上裹了大大小小的衣衫,可凉意还是从骨头里面渗出,冻得他瑟瑟发抖。他的肚子像是个无底的洞,无论何时都又冷又硬饿得难受……
那时候秦朗特别羡慕邻村的小伙伴,到了寒冬腊月,他们的爹娘就会往家里搬各种各样的好吃的,他们有吃有穿,最重要的是可以对着爹娘任性地撒娇。而那时的他,什么都没有。
可现在不一样了,别人有的东西,他也有了。这一年里,家里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破败的屋子不再漏风,他身上有了暖暖的衣服,兜兜里随时都能掏出美味的坚果和糖果。最重要的是,他有书可以读了,通过读书,他不再自卑,结识了志趣相投的同窗,也见识到了更广阔的世界。
秦易抬手摸了摸秦朗的头发,去年的现在,秦朗还是个瑟缩的沉默不语的孩童,今年他已经变成了健康聪敏的正常孩子。如果爹娘在世,看到这样的朗儿定会很欣喜:“是的,他们会很高兴。”
“爹娘要是看到姐姐,一定会很喜欢她。”秦朗笃定的说着,语气中却有着化不开的遗憾。他也知道,若是爹娘没出事,兄长也不会为了他放弃从军的想法,姐姐也不会到他们家中。这可能就是书上说的: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空气中飘来了香浓的肉汤味,不远处传来了将军和元帅的叫唤声。秦易对着爹娘的墓碑再次磕了几个头:“爹娘,我和朗儿先回去了,下次再来看你们。”
寒风吹过荒草哗哗作响,像是秦家双亲在回应秦易。秦易对着秦朗伸出了手:“走吧,你姐姐炖了鹅汤,回去就能喝汤了。”
秦朗身体一僵,眼眶中再度泛起了浪花:“嗯……”他怎么会不知道锅里炖着的是什么呢,那是他从小伺候大的鹅。虽说养了它们就是为了这一遭,可是眼看着它们没了性命,秦朗心里总是不好受的。
这份不好受持续到第一口鹅汤入口的时候戛然而止,在山上吹了一阵冷风后,回家喝到了热汤,感觉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而且鲜香的鹅汤比母鸡汤还要好喝,不愧是自己辛苦养大的鹅,就是比普通的鹅好吃!
秦朗一喝就停不下来了:“呜呜呜,好喝……”怎么办,还想再来一碗。
看到秦朗捧着碗喝汤的模样,简嘉差点笑出声。今早看到杀鹅时,秦朗眼眶都红了,结果现在还是没能逃开真香定律。
品着鲜美的鹅汤,秦易同简嘉商量道:“我买好了香烛纸钱,下午同你一起去一趟简家村,给爹娘上个坟吧。”
还是秦易细心,简嘉竟然没想起来这环。两世为人,她好像只给外公外婆守过灵上过香,完全没意识到原来原主的爹娘也需要她这个占了原主身体的人去上香的。
简嘉点了点头:“好,麻烦你了。”
说起原主的爹娘,简嘉对他们并没有什么印象,她穿来时,简家的双亲就已经不在了,她只能从原主的记忆中依稀窥探到两位老人的音容笑貌。
马车摇晃着,简嘉靠在车窗旁边看着路边的风景出神。突然间秦易勒马声传来,马车向前走了几尺后缓缓停在了路边。秦易的声音从车帘外传来:“前面封路了。”
简嘉愣了一下:“哎?封路?”这倒是稀奇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为什么会封路?
掀开帘子看去,只见前方拦了两个官差,官差后方的道路上穿红戴绿一大帮人,目测足有上百人。这群人又是打鼓又是鸣锣,五颜六色的旗帜和布幡在风中猎猎作响,看起来又热闹又严肃。
被拦下的不只是秦家一辆马车,路边还有十几位百姓同样也被拦着。秦易跳下马车打听了一番后又回到了车上:“萧清旭带着柳思瑶回柳家村了。”
简嘉眉头一挑,再度挑起车帘看去,果然,前面的那个村子正是柳家村。前段时间她和秦易来这个村上买过稻谷,因而无比笃定。放下帘子后,简嘉感慨着:“太子好大的手笔。”
不愧是古早文男主,给了女主足够的体面和尊荣。太子仪仗都用上了,现在十里八乡应该没人有不知道柳思瑶是他的女人了。
就是,简嘉有些想不明白:“太子的脑袋还没好是吧?如此大张旗鼓,就不怕再被人暗杀?”
当日范夫子一道密函送去了宫中,没过多久,宫里就派出了内侍想要偷偷带走萧清旭。本来太子在民间宠幸了一个女人不算什么大事,萧清旭喜欢,一并带回太子府当个侍妾就得了。可脑子不太好使的萧清旭根本不将传旨的内侍放在心上,他告诉内侍,柳思瑶对他有救命之恩,他已经许了柳思瑶太子妃之位,想要他回宫可以,必须要给柳思瑶名分,以太子妃之礼接柳思瑶入都城。
不知道宫里贵人听见内侍的传话是什么感觉,反正简嘉他们听到秦朗他们的实况转播之后只觉得荒谬。就算是平头百姓都知道门当户对聘为妻奔为妾的道理,堂堂大景太子竟然不顾自己已经有婚约对象的事实,强逼着宫中贵人接受他认下的农女为妻。
现在给柳思瑶的“荣宠”越多,并不是什么好事。宫中贵人只会将太子做出昏聩之举的原因怪到柳思瑶身上,萧清旭回宫之后,柳思瑶就是活靶子。
简嘉只依稀记得原著中,萧清旭是等皇位稳了之后才开着仪仗队来柳家村接柳思瑶回宫的,而现在萧清旭自己的位置都没坐稳,就急冲冲表达自己的心意,只怕二人之间未来坎坷不会少。
当然,这一切和简嘉没什么关系。车外风大,她放下车帘子,双手揣着放了炭火的小手炉:“秦易,要不回头我们在车上装个小暖炉好吗?就杂货铺里面卖得最小的那种一尺见方的,安在座位下方,以后朗儿上学放学也不会冷了。”
冬至之前,鸡鸣镇的杂货铺中推出了数十款造型精美的柴火暖炉,和普通火炉相比,它们使用起来更加干净安全。普通的火盆底部总会淤积一些没能烧好的木头,而崔氏推出的火炉能让木材燃烧更加充分。那长长的通风管道一方面让有毒的气体排出房间,另一方面也增加了加热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