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随着国家政策朝深城倾斜,入驻深城的名企越来越多。
除了那些大家耳熟能详的龙头公司,深城里边不乏藏龙卧虎的企业。
比如梁招月所熟悉的这家券商公司——广华证券。
业内排行前五的一家证券公司,这些年的发展势头尤其猛烈。那年梁招月随陆平来深城的时候,一开始他们找到的几个项目不少被这家公司半途截胡。
一两次还好,次数多了,几人也看出来了,这是本地企业要给这些外来竞争者一个下马威。
毕竟市场蛋糕就这么大,人家盘踞此地多年,市场资源已差不多定型,这时候再来一家同行的,岂不是要被迫分蛋糕。
那会到底是刚来,陆平也不想和他们闹得太僵,之后的几个项目都避开了他们,一时倒也平静,只是这才多长时间过去了,他们又在同一个项目上撞到一起了。
经过三年多的沉淀,如今陆平已经换了一种心思。
他说:“当年没那个条件,不敢争得头破血流,现在咱们也算是站稳脚跟了,要争就争个高低,总不能次次被这么踩。”
梁招月自然不敢懈怠,这些天一有时间她就着手更改方案,同时也在找此次广华证券那边派出的团队。
令她意外的是,这次参与的团队倒不是此前和他们做对的,反而是一只她不算熟悉的队伍。
带队的负责人叫季烟,是广华证券六部的副总裁。
在深城的三年,梁招月不少听说过这人的名字,之所以对这个人有印象是因为这人的脾气。
不像其他高管的雷厉风行与严肃,季烟反而是挺柔和的一个人。
几次和她照面,梁招月发现,她总是淡淡笑着,和底下的员工说话也挺温和的,而且相当拥护自己的员工。
梁招月没和她真正面对面接触过,但仅有的几次远远照面,她对这个人的印象还是挺好的。
她感觉,如果职场上真的有对照面。
那季烟这种永远令人如沐春风的模样,便是她一直以来的向往。
不过眼下她最要紧的便是成功拿下国新银行这个项目。
她也太需要这样的一个项目来让自己的职场更上一层楼。
许是她太过专注眼前的方案更改,以至于附近周围都坐满了人还不知道,最后打断她思考的是后边的一个同行,那人笑着和她问好,然后递出一张名片。
梁招月忙低头同对方问好,然后双手接过对方的名片,是一个刚出来工作不久的投行分析师。
她看了下,这人的履历倒还是挺精彩的,几乎一路名校在读。她想了下,也拿出自己的名片给对方,然后想着今天能来参加这次会议的,除了同行还有其他专家大佬在,趁着这会人多,会议也还没开始,左右多认识些人也不错。
她习惯性从左边的位置开始同人问好,只是这刚抬头,正要朝对方递出名片,甫一看见那人的面貌,她径直愣在原地。
梁招月想过很多次和周云川的再见场合。
早在决定参与国新银行这个项目时,她就知道以后免不了要和这个人打照面。
她想过会是在北城,这座后来她一直避之不及的城市。
也想过会是在其他场合下。
她想过很多种,却唯独没想到,会是今天这样一个状况下。
她静静看着他。
他也看着她,神情平静。
这很像当年她实习时和陆平参加芯片交流会的场景。
那会他们也是这样的一次预料之外的相遇。
只不过那次他坐在她的右边,她还要给他让路,而这次两人却是反了过来。
周云川神情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片刻后,他伸手接过她悬在空中处的名片,然后不紧不慢地拿过旁边江柏提前准备好的名片,不动声色地递给她。
梁招月着实怔了一会,她按下心里的那些波动,表面依旧笑着,接过他的名片看了看,朝他点头以示打招呼,然后也不等周云川的回应,她就略过他,继续和周围的人问好互相交换名片。
一圈下来,梁招月倒是拿回了不少名片,除了几个同行,里边还有不少经济领域方面的专家。
梁招月的脑子快速转动着,她看着其中几个教授级别的大佬,心想,国新银行这个项目真不少了要向这些大佬请教,这个念头一起,她就在手机上搜这些人的信息。
随即便发现这些教授目前都还在教书授课。
这倒是省去了她要怎么想方设法联系的麻烦了。
她全神贯注地在做自己的事,至于身旁的周云川则被她全然忽略了。
这次遇见,周云川考虑过的最坏结果是她甩脸色给自己看,又或者避开不理,然而她都没有,她有的只是用对待陌生人的方式待他。
周云川看着她,心里有说不出的失落。
时间缓缓流逝,会议如期举行,梁招月一边认真听一边认真做笔记。
中途休息的时候,她放下电脑去外边的洗手间。
洗完脸,擦干净脸上的水渍,她丢掉纸巾往回走,刚到拐角处,就被挡住去路。
不用看也不用猜,她都知道挡住她的人是谁。
她低头看着那双皮鞋,默不作声。
许久,还是周云川先开口。
他说:“晚上有时间吗?”
梁招月缓缓抬头,故作天真一般,她问:“这位先生我们认识吗?”
周云川神情不变,很是认真地看了她一会,而后伸出手,说:“那我们现在认识一下?”
梁招月盯着他看了一会,视线下移,盯着那悬在半空的手又看了许久,她摇摇头,说:“不好意思,我不想认识你。”
说完她侧身与他擦肩而过,刚走出没两步,被后面的人抓住手腕。
三年多过去了,这人的手一如既往地冰凉。
以前她总是说他身体太凉,不能那么一直拼命通宵工作,要适当爱惜自己,可至始至终他都没有听进去,就像当年那些爱意,他视而不见一样。
梁招月看着前方,说:“放手。”
他非但没放,甚至是将她抓得紧了一点,就好像抓住生命中不可多得的人一样。
她微微仰起脸,说:“你不放手我就叫人了。”
这个威胁对他没用,他还是紧紧握住她的手腕。
梁招月闭上眼,再次睁开眼时,她用力甩开他的手。周云川像是没料到她会这般对待自己,望着被甩开的手,目光有几分怔然。
梁招月往后退了几步,和他拉开些距离,说:“我们并没有那么熟,还请你自重。”
自重?
听到这话,周云川蓦地就笑了,笑得有些自嘲。
他说:“你和我,我们非得这样讲话?”
她理所应当的:“不然呢?还是你觉得以我们的关系,见面还能坐下来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好好聊天吗?”
三年了,她的那份决绝还是一如离婚那年后来他联系她时的样子。
他直直盯住她,问:“我们什么关系?”
梁招月心想,果然是明知故问,非得卯足劲在她这边找不痛快,她说:“一定要我提醒你吗?”
他说是。
她笑了下,竟然觉得真的会有人自讨苦吃,可随即又想,当初她对他那般紧追不舍,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自讨苦吃’。
梁招月说:“交易结束好聚好散的关系,我想就应该止步于我们离婚那天了,没必要再来一次前情提要了吧。”
周云川眉眼微抬,他说:“交易?”
“不是吗?还是你忘了我们签的那份协议了?”
周云川闭上眼,轻轻叹了声气,说:“那份协议是我考虑不周。”
梁招月说:“不管怎么样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不想再说以前的事了,如果你一定要说,那请你找其他人,我不想浪费时间。”
她转身再次要走。
这次周云川是没有再像前面那次抓住她的手腕,这次他是直接追上来,和她保持同样步伐往前走。
他说:“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好好谈谈。”
梁招月说:“我们有什么好谈的?”
“谈谈过去我犯下的那些错。”
听到这话,梁招月停步看他。
周云川以为她是有所松动,就要说话,却被她先一步,“你犯的错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太阳穴的位置隐隐作痛,这种丝毫没有谈话的余地实在让周云川第一次觉得,何为寸步难行。
他说:“我这次过来是想好好和你谈谈,也想好好和你认错。”
多难得,谁能想到有一天竟然能从他口中听到这些个字眼。
梁招月说:“不必了,我要的就是好聚好散,如果你对我有什么愧疚,那以后不打扰就是你最好的道歉。”
说完她快步朝前走去,没一会,进入会议大厅内。
周云川在门口站了一会,时间一秒秒流逝,不多时,他也转身走进大厅内。
下半程的会议,梁招月照旧没把他当回事,全身心都放在自己的事上。
她不是没察觉身边人那道无法忽略的目光,可她到底不是从前那个梁招月,对于这样的视线,她已然能做到无动于衷。
可她不去在意他,他却有的是办法让她不得不去在意。
梁招月怎么也没想到,周云川会是这场会议中的压轴嘉宾。
当主持人念到他名字时,梁招月不禁眼皮一跳,与此同时,她感觉身边像是有人站起来了。
没一会,周云川走上台前。
许是之前几位嘉宾都是便学究型人物,乍然突然来了这么一个外形优越的人物,全场的目光都朝台前看去。
梁招月隐约能听到周边有人在惊呼。
其中不乏对他英俊外表的感慨。
毕竟对比起前面几位要么头发堪忧、要么大肚便便、要么精明油腻,他实在是让人眼前一亮的存在。
梁招月也不可否认,当初还没对他怎么有所了解时,她能一眼动心,确实是这副优越的皮囊实在吸引人。
这几年,云和资本在周云川的带领下,市场占据的影响力越来越大,据梁招月知道的,单就并购这一块,他在国内资本市场的位置仍然无人撼动。
脱离那些私人情感问题,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看他这个人,确实优秀,梁招月一边听他讲,一边快速在笔记本上做笔记。
期间她不得不将目光落在他身上,而他似有所察觉,视线频频落在她这边,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就不得不引起旁人的存疑。
就像中学上课时,老师将目光落在某处位置时,其余人都要顺着老师看往的方向寻去。
梁招月目前的处境就是这样。
她假装若无其事地看电脑屏幕,手指不时在笔记本键盘上敲打。如此过了一会,见没有人往自己这边看了,她蓦地松了口气。
至于接下来,她是没再看台前人的一次,但需要记下的重点却是没落。
快结束时,梁招月手机收到了一条微信。
是余淼发来的,问她会议结束了没有,中午她要请大家吃饭,让她也一块来。
梁招月其实不是很想去。
好不容易有个周末,参加完这个会议,她只想回家好好睡上一觉,补补眠。
她正要回复,手机顶栏跳出一条新进短信的提示。
是一串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内容是【中午我订了你喜欢的茶餐厅,待会先别急着走。】
梁招月抬头,台前的周云川正收起手机,迎接主持人的提问。
主持人问他接下来的发展安排。
梁招月低头,耳边是周云川淡然沉稳的回复,至于回复的什么她没仔细听,她的注意力都在眼前的聊天界面上。
余淼以为她没看到信息,又发了一条。
梁招月想了想,打字回复:【我12点左右到。】
余淼秒回复:【他们要谈一会,我让嘉杭过去接你。】
嘉杭?
竟然熟到这份上了吗?
像是怕她会拒绝,余淼又发来一句:【他出发了,你不答应也得答应。】
梁招月发了一串省略号过去。
余淼回复:【你不喜欢人家是你的事,但人家要献殷勤是人家的事。】
梁招月回了声哦。
等她收起手机,会议已进入尾声。
这会主持人正在收尾阶段,而周云川则被一位白发略白的人叫住在一旁交谈。
直至会议结束,两人还没谈完,梁招月看了一眼,将电脑收进电脑包,起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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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云川被一位老教授叫住谈话,他一边应付一边时不时往台下看,梁招月正在收拾电脑包,看着并没有着急走的意思,看样子是收到他的信息了,他放宽心,继续和老教授谈话。
只是这么一疏忽,等他送老教授离开,再去看台下,哪里还有梁招月的身影。
他微微皱眉,拿起手机拨打她的电话,随即听到一道冷漠的机械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通……
他再一次被梁招月拉黑了。
周云川摁了摁额头,随即拨通江柏的电话。
“她人在哪?”
电话那端的江柏有些迟疑。
周云川便问:“她回去了?”
江柏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我发照片给您。”
电话挂掉,随即微信跳出一条新消息,周云川点开,下一秒,他觉得这头似乎更痛了。
江柏发来的照片确实是梁招月离开酒店的身影,但她却不是自己离开的,相反她是被人接走的。
而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他觉得碍眼的陈嘉杭。
周云川再次拨通江柏的电话:“她去哪?”
江柏支支吾吾。
他快步下楼,说:“你不知道?”
江柏立即说:“梁小姐让我转告您不要过去打扰她。”
周云川下楼梯的动作一顿,沉默好半晌,他问:“她还有说什么话吗?”
江柏更是支支吾吾了。
他说:“讲吧。”
江柏很小声地说:“梁小姐说她已经开始新的生活了,如果您真的想她好,就不要再找她了,看在以前的情义上,到时她会请您做座上宾的。”
嘟嘟嘟……
江柏看着被挂掉的电话,很是尴尬地挠了挠头。
这话周云川明明可以不用听,却还要问,他问自己只能答。
这不是自讨没趣吗?
哎。
时隔几年没接触了,这梁招月阴阳怪气的本事真是越发炉火纯青了,怎么气死人不偿命她是有一套的。
江柏乖乖在楼下等周云川。
一分钟后,冷着一张脸的周云川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