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雾:“是听他提了一嘴。”
许湄看着林雾, 似乎要透过他的眼睛看进他的内心:“你早就知道了,为什么当年不告诉我?”
“没有意义, ”林雾,“结果不会变。”
他是无论如何都要出国的, 这是命运给他的恶意,他逃不开, 躲不掉。
他连自己和他那个家庭的未来都不知道, 如何敢让她在最好的年华枯等。
与其让她在日复一日的失望中消磨掉对他的感情,不如让她在最喜欢他的时候离开,那样他就能一辈子都在她心上了。
一切戛然而止的美好都会成为一个漂亮的标本,永久封存。
即使将来她有了别的男人,在她内心深处的博物馆里,也依旧有个位置是他的。
他是她的初恋,那是任何别的男人都无法替代的。
“你觉得那是为了我好, 有问过我的意见吗,”许湄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突然觉得很委屈, “你怎么能这么自私, 这么狠心。你知道这六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
林雾看着许湄的眼睛,想伸手去帮她擦掉眼角的眼泪,最终还是没敢。
他自虐似地说道:“你慢慢说,我听着。”
许湄没跟他客气,一口气说了很长一段话,长到她泣不成声。
“最开始的时候我并没有把你拉黑,我心存幻想,以为会在某个白天或晚上收到你的消息,可是没有,你一次都没联系过我。那段时间,班里的人顾忌我和你的关系,怕我伤心,在我面前连你的名字都不敢提。我甚至偷偷地恨过王雨宁和肖哲,内心丑陋地想着,凭什么他们一直在一起,每天那么开心,我就得这么难受。很没有道理是吧,那段时间连我自己都讨厌自己。后来我把你拉黑了,把你送给我的所有的东西封存在纸箱里,决定忘掉你。再后来,我上了大学,离开清市去了北京。我走到路上,连看到一个很像你的背影都要跟在后面看很久,我不敢追上去看那个人的脸,因为知道不是你,这样就连幻想的空间都没有了。我记得有一年的冬天,北京特别冷,下了很大的雪,我冷得发抖,想起来你送给的一双手套,就让我爸把那个纸箱寄了过来。一开始是手套,后来是毛绒小猫、蝴蝶结发绳、心愿卡片等等,包括当年我们在自习课上传过的小纸条,我亲手把它们封存起来,又一件一件把它们拿出来。那时候我就知道,我完了,我这辈子都没法忘掉你了。我已经很努力了,为什么还忘不掉,我恨自己不争气,把你也一块恨上,我越来越恨,越来越恨,恨不得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可这些都不过是我的幻想,我既扒不了你的皮也抽不了你的筋,甚至连见你一面,听一下你的声音都做不到。我头一回知道,原来自己是一个这么无能的人。有一次,我连去英国的机票都订好了,又连夜退了,我觉得不甘心,凭什么我要这么卑微。我恨我自己,我一定是眼瞎了才会喜欢上这么一个禽兽不如的狗东西。”
“我一定是魔怔了才会对这么一个狗东西念念不忘好多年。我忘不掉你,但我更恨你,我恨死你了,你让我那么不堪,又,那么难过......”
最后,她的声音哽咽到几乎听不清。
这些不成声的音调化成了最锋利的刀,刀刀往他心口最柔软的地方捅,连着他的灵魂,当胸捅了个血淋淋的对穿。
他不想对她说对不起,他不喜欢这三个字,它们往往代表着辜负和无力。
如今的他已经不是六年前那个对命运毫无还手之力的少年了。
他不是来辜负她的,他是来兑现诺言的。
他抬起手,帮她擦了擦脸上的眼泪。
他不知道她这么爱他,他以为只有他。
他看着她自信从容地走出高考的考场,看着她慢慢适应北京的天气,跟身边的同学说说笑笑,看着她身边有了新的男朋友,他以为她过得很好。
他的声音因为心疼而有些颤抖:“你经常这样哭吗?”
他的手指敷在她的唇边,指腹被她的眼泪打湿。
他那双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她曾经爱极了,甚至在某些寂寞的夜晚幻想着被那双性感的手抚摸。
她低了下头,一口咬在他的手背上,用最尖利的牙尖狠狠地咬他,在他手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牙印。
许湄知道自己失控了,但她已经找不到理智了,也无法像之前见面时那样阴阳怪气他。
她咬他就是要让他知道,她有多疼。
她不好受,他也别想好过。
林雾像是不知道不知道疼,一下也没往自己手上看,视线始终盯着她,本就深邃的眼神愈发得沉。
他第一次怀疑自己当初的决定,那些所谓的为了她好,真的是为她好吗。
不然她为什么哭得浑身颤抖,停不下来。
看着她这个样子,他心疼得几乎窒息。
他真想抱着她一块死了,上天堂也好,下地狱也好,不管去哪他都带着她,半刻也不分开。
他垂眸看着眼前这张朝思暮想了无数遍的脸,视线贪婪地盯着她看,□□而又直白。
她被他盯得脸颊发热,气急了,瞪着他:“看什么看!”
他盯着她的嘴唇,对她说:“我想亲你。”
许湄想起上次在清江大学,她骂他的时候他也是这么说的。
她回了他同样一个字:“滚!”
林雾垂眸看了一眼手背上的牙印。
她柔软的嘴唇,温热的舌尖,尖利的牙齿,带着玫瑰香味的呼吸,像雨后的浪潮一般,成倍地涌了上来,冲得他头皮发麻。
他想,她也没说错,他就是个畜生,大白天的就想要了她。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抬起手,想像以前那样揉她的头发,却被她偏头躲了过去。
许湄盯着林雾的右手手背,上面有一道她不知道缘由的疤痕。
就算当初的那点误会解开了,她已经知道了,他不是没有弃她而去,而是没有选择。
但结果已经造成了,他们之间实实在在地错过了六年,那六年的空白不是她刚才的那几句话就能一笔勾销、皆大欢喜的。
六年的时间足够让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
她突然不知道,她一直喜欢着的是六年前活在她记忆中的他,还是眼前的这个人。
那段消失的空白又该如何去填补。
她不敢问他,他这六年都在国外干了什么,有没有遇到心动的女人,谈过几个女朋友,跟她们牵手了吗,接吻了吗,上床了吗。
她不敢问,怕听到自己不想听的答案。
见她盯着自己的手背上的疤痕看,林雾:“国外的治安比不上国内,是有一次遇到抢劫,不小心伤到了,已经好了。”
他知道,她从前很喜欢他的手。
这双手已经没有以前好看了,不完美了,他不动声色地把手收了回去,不想再让她看。
许湄:“你这么聪明应该不会不知道,抢劫一般图财,只要乖乖配合,把身上的财物都给他们,他们犯不着伤人。”
林雾:“也有一些丧尽天良的。”
许湄没再追问,低头看了一眼时间,准备回家。
到了学校门口,林雾把一束栀子花递给许湄:“没送完的,扔了浪费,你拿回去吧。”
那是他挑的枝头上最鲜艳几朵,留了私心,没给老师,早想好了送给她。
知道她不会收他送的花,才借了老师们的名头。
许湄拿着一束栀子花回了家,插在最漂亮的一只蓝色小花瓶里,喷了水,整间卧室都是香的。
下午四点,客厅传来开门声,许青林和苏梅提前下班回家了。
许青林手上拎着一大包菜,苏梅提着一个粉色的生日蛋糕盒。许湄这才想起来,今天是7月12号,她的生日,她居然忘了。
许青林看了看许湄:“你眼睛怎么这么红?”
许湄当然不能说是在林雾面前哭红的:“刚才睡午觉的时候想妈妈了。”
许青林把菜放在厨房,洗了个手出来:“不哭,啊,晚上给你做长寿面,磕两个鸡蛋。”
苏梅:“什么味,这么香,好像是茉莉花还是栀子花。哎,忘了,刚才回来的时候应该带一束花,女孩子都喜欢花,过生日是要送花的。”
许湄:“是栀子花,没事苏姨。”她已经有花了。
苏梅笑了一下:“是朋友送的?”
许青林一听,赶忙竖起耳朵。
许湄的年龄不算大,就算不结婚,也该到谈恋爱的时候了。
许青林问了句:“什么朋友?”
许湄坐在沙发上抱着一只柔软的抱枕:“你们想哪去了,就是一个普通朋友。”
苏梅笑了一下,没说话,普通朋友就算送花也不大会送这种亲手从枝头摘下来的花,只会去鲜花店用钱买。
亲手摘下来的花就要送给最爱的人。
许青林信了许湄的话,旁推测敲地问道:“你们那个大学里面有年轻帅气的男老师吗?”
许湄:“有,好几个,人家不光年轻帅气,有车有房,还有女朋友呢。”
苏梅在一旁笑。
许青林看了看许湄:“你是怎么打算的,要不要给你介绍男朋友,我们单位就有几个小伙子不错。哎,算了,那几个都配不上我家妹妹。”
许湄:“别给我介绍对象,也别托人给我介绍,我不想谈恋爱。”
“以前你上高中那会,我不让你谈你还不听呢,非要......”许青林话说到一半,意识到不对,赶忙转移话题,“我先去洗菜啊,晚上做红烧大排面。”
许青林一边洗菜一边在心里叹气,他不是那种爱催婚的家长,也尊重孩子的恋爱自由。
他是怕,怕许湄不肯从当年那段感情走出来。
她性格太倔,也太执着,六年过去了,她身边一个男人都没有。
她现在是年轻,再过几年呢,一直这么蹉跎下去?将来老了怎么办,孤苦无依一辈子吗。
苏梅来厨房帮忙,看见许青林唉声叹气,小声说道:“你就放心好了。”
许青林:“你不是不知道她的性格。”
苏梅:“你闻闻。”
许青林:“闻什么?”
苏梅:“栀子花很香吧?”
许青林:“香是香,但这跟妹妹有什么关系?等一下,你是说,那束花是一个男人送的?”
苏梅:“你看她多喜欢,用最喜欢的花瓶养着,还把上面的每一片叶子都用水洗过一遍,跟挂了露珠似的。”
许青林脸上终于见了笑,用毛巾擦了擦手,拿出手机给许湄转了三千块钱,一边冲着客厅喊道:“妹妹,生日快乐啊,给你转了点钱,有空去买点漂亮衣服穿,年轻人,就得多打扮。”
许湄收了钱:“谢谢爸爸,谢谢苏姨。”
许青林从厨房探了个头出来:“谢什么,你要是真想谢,就把你房间那个栀子花分我点,我也放卧室香一香。”
许湄:“不给。”
许青林:“你那有好几枝呢,一枝都不肯给?”
许湄:“不给,一片叶子都不给。”
苏梅把许青林拉回厨房,小声说道:“别逗她了,今天她生日呢,别让她急,赶紧把这个排骨洗了。”
吃好晚饭过完生日,许湄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
栀子花本身没毒,当香味过浓的时候会影响睡眠质量,并不适合放在夏天封闭的卧室里。
但许湄不在乎,她把那束栀子花放在了书桌最显眼的地方,跟一只价值八百块钱的粉色蝴蝶发绳放在一起。
她洗好澡躺在床上,闻着栀子花的香气,郁结了六年的心情突然变得开阔起来。
他一定知道今天是她的生日,才会送她花。
回想起今天白天在学校的人工湖边发生的种种,许湄终于悟出来一个道理。
人不能把什么都憋在心里,该哭就哭,该骂就骂,该咬人的时候就要用最尖利的牙,不要客气。
这天之后的小半个月,许湄没再见过林雾。
她放假了,天气又热,大多数的时间都宅在家里吹空调、吃西瓜、听蝉鸣,以及准备考编,没事是不会出门的。
林雾依旧躺在她的黑名单里,没有要刑满释放的迹象。
许湄以前心里有恨,赌着口气,几乎不在班级群里说话。林雾在群里,她不想被他看见,让自己消失得洒脱又沉静。
慢慢的,她开始在群里跟其他人聊天了,甚至学会了主动发言。
比如今天,她吃到一口很甜的西瓜,拍了张照片发在群里,说现在的西瓜又好吃又便宜。
过了没一会,林雾就在群里发了张一样的西瓜照片,表示自己也在吃西瓜。
“我日,五哥这是诈尸了,莫不是我眼花了?”
“西瓜不是重点。”
“男人,我就问你一句,整整六年,我逢年过节风雨无阻地群里@你,呼唤你,你为什么不回,我的心都碎了,你知道吗,知道吗!”
“划重点,逢年过节。”
林雾在群里发了六个大红包,把这六年的呼唤全补上了。
群里开始热火朝天地抢红包,许湄对红包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眼睛只要看见红包就会去点。
六个红包点下来,共计抢了一百多块钱,运气爆棚。
抢完红包,群内的人继续聊天。
“五哥你什么时候回国的,以后还回去吗,有空聚聚?”
“几号聚,我也去,必须去!”
“现在是夏天,也不是年底,没什么假,很多人都在外地回不来吧,能聚多少人?”
“班长,班长,呼唤班长,同学聚会搞一个?”
“班长大忙人,这会儿估计没空看微信。大家等着,我给他打个电话问问。”
不等打电话,班长自己出现了,他先是哀嚎了一阵错亿,又哀嚎一阵错亿,哀嚎完才开始说正事。
“哎,我肯定是回不去了,没假啊,最早也得十一。”
许湄看着群聊,上次在医院门口跟陈江潮吃饭,听他说班长大学毕业后一直留在上海,在大厂上班,年薪高得吓人,也忙得吓人,几乎每个周末都在加班,只有逢年过节才有机会回来。
班长是一个班集体的灵魂人物,他不来就不能算同学聚会,顶多算私下里的小聚,跟真正的同学聚会相比总是缺了点滋味。
许湄正在失落的时候,班长同学突然在群里发了一堆“激动到失语”的表情包。
“同志们,我又回来了,下周六同学聚会,大家都没问题吧!”
陈江潮:“你不是没时间吗,就这么一会就被领导开了?要卷着铺盖回老家了?”
班长同学:“就不能盼着我点好。是我那个黑心的领导突然大发善心,说我这段时间加班辛苦,让我周末不用去加班了,还给我多放了一天假,加起来能放三天,嘿嘿嘿。”
陈江潮:“可怜的社畜,被万恶的资产阶级PUA成什么样了,周末不加班就能高兴成这样,周末本来就不用加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