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世蕃蹙了蹙眉,聪明如他,竟猜不出来萧诗晴想要说的那个名字是自己还是张居正。
只是他隐隐感到,那个人,是同徐阶一样深不可测、甚至是比他更可怕的对手。
萧诗晴垂着头,却没发现严世蕃的笑容比她更苦涩。
“萧诗晴,你还没意识到么?如今这局势,你已无论如何都逃不掉了。”
他叹口气站了起来:“你去休息吧,我今天还要上朝,回来再来看你。”
少女默默地点头,知道自己也不能老打搅严世蕃,走到门口,又回过头小声道:
“谢谢你陪我。”
少女冲她笑了笑,不过只是勉强牵动嘴角。
严世蕃一怔,移开视线咳了一声,正要说些什么,少女却已经走远了。
傍晚,严世蕃从紫禁城中归来,萧诗晴也从回笼觉中醒了过来,经过这一天黑白颠倒,她头有些晕,不过意识却异常清醒。
她已经想明白了许多事。她不是生来就在权贵倾轧之中的,更不能接受这些险恶的阴谋算计,即使周围环境污浊,她依旧要心怀清明。何况,她既然生活在严世蕃身边,就有能力改变一些事情。在不违背严世蕃的前提下,能帮的人,依旧要尽力帮,只要问心无愧,无论结果怎样,那都是命运的定夺。
即便她想离开这个大环境,可是她能离开严世蕃吗?
黄昏时分,严世蕃来到了她的院子中:
“萧诗晴,想不想出去走走?”
“去哪儿?”
“带你散散心。”
散心?萧诗晴刚刚经历变故,心思尚有些敏感,心中疑惑严世蕃若不是问心有愧,怎么会突然要带她散心?
想到此,她骤然盯着他:“小环的事情,是不是你做的?”
严世蕃一噎,表情登时有点愤怒了,还有点委屈:“你怎么又怪到我头上来,这次真的不是我做的,我只是好心安慰你啊。”
萧诗晴挑了挑嘴角:“那好吧。”
她倒真的心里累了,想出去走走,便和严世蕃一同出府了。
此时已是黄昏,街上行人不多,小贩吆喝完最后一波,准备忙着收摊子,不过以严世蕃的身份,自然不会在意什么宵禁。
夕阳落下,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两个人并肩漫步在街边,却是谁都没有说话。
其实他把萧诗晴拉出来不只是为了散心,还有另一个目的。今天在紫禁城下了朝,因着福禄客栈那场官司,徐璠便又拦住了他。徐璠对他说的一番话,终究令他心有余悸。
他脑海中闪回在紫禁城时,徐璠的冷笑——
“好一个严世蕃,你已算准了小环的结局,故意按兵不动,让朝堂中人都看我们笑话是不是!”
清流在意的是面子、名声。这场官司能不能打赢还在其次,最主要的,还是那个小环死了,她一死,传出去自然就是徐阶等人逼死的。
对于徐璠的话,严世蕃自然不屑于理会,但让他心里隐隐担忧的是后几句,
“严世蕃,你可别忘了,我手里有你的把柄,当年萧诗晴闯进酒楼遇到我和我爹的事你还记得吗?她恐怕还不知道当初是你要杀她的吧。”
严世蕃心里登时一沉:“你想怎么样?”
“如果她知道,她这些年一直跟一个杀人犯住在一起,不会感到心寒吗?她还会跟你一起硬顶着压力,像现在这样站在你身边吗?”
严世蕃咬牙切齿:“徐璠我警告你,不许再打萧诗晴的主意,你若是敢告诉她一句……”
“我现在不会怎么样,但等时机成熟,我自然会让她知道此事。”徐璠捏住了严世蕃的把柄,自觉轻松,
“一旦萧诗晴退让,我就把你派她假扮宫女的事告诉皇上,让皇上治你的罪!”
……
徐璠这些话自然不是开玩笑。想到这儿,严世蕃的眉头紧锁,步子也越来越沉重。
一旁的萧诗晴看出了不对:“严世蕃,你怎么了?”
严世蕃沉默着,半晌,突然停下脚步。
那黝黑的眸子定定地望着她:
“萧诗晴,我问你,这几年来,我是不是供你吃供你喝,把你安安全全养在府里,没让你受过一点儿伤?”
“……是啊。”
沉默了一会儿,严世蕃又闷闷地道:
“那你不许听外面人瞎说。”
萧诗晴疑惑:“瞎说?”
“嗯。”严世蕃点了点头,神色凝重地嘱咐,“以后外面的人告诉你什么你都不要信,尤其是徐璠。”
少女沉默了一会儿:“……严世蕃,又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
男子摆摆手,用不屑的语气掩盖了心里的不安,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又道,
“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对了,最近李芳他们那里有西洋国进献的上好糕点,我明天回来顺便给你带点。”
萧诗晴眨着大眼睛望着他,实在有点摸不透他的举动。
西洋的糕点?
她穿越以来还真没吃过。
不过……严世蕃干嘛突然带这些给她?
看着少女疑惑的神情,严世蕃移开了目光,寻了个解释道:
“……就算是,对小环之死的补偿吧。”
“萧姑娘,少爷最近对你好好啊。”
第二天夜晚,思清院内充满了糕点的香气。一同享受到来自“西洋”糕点的红葭吃得一本满足,她拿起一块糕点直接塞进嘴里,含混不清地说道。
严世蕃拿回来的不少,萧诗晴一个人吃不完,便分给红葭和绿荷吃了。
绿荷在一边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生怕浪费了。
她边吃边道:“是啊,听说这糕点异常珍贵,就连司礼监公公那边,都只分到了五斤。少爷居然舍得给姑娘带回来。”
“萧姑娘,少爷是不是喜欢上你了?”
红葭凑到萧诗晴身边,一脸八卦地问。
萧诗晴一愣:“又说这种话了,不是告诉过你,我和严世蕃只是普通朋友关系。”
嗯……勉强再加上一个“政治伙伴”吧。
红葭却连连摇头,她四下看了看,凑近萧诗晴,低声说道:
“萧姑娘,我实话告诉你,我听碧瑄院那边人说了,这糕点,连荔娘那儿都没有。”
萧诗晴一怔:“是吗?”
“可不是,这是少爷专门带给你的呀。”
连荔娘都没有?荔娘可是严世蕃最宠爱的侍妾。连荔娘都没给,就给了她?
萧诗晴有点疑惑,这严世蕃不正常啊……
碧瑄院中,同样是灯火通明。
只不过气氛不同于思清院中的欢快,荔娘一个晚上都在生闷气,无非只因为一件事——严世蕃把那些西洋糕点给了萧诗晴,而没有给她。
淼儿伺候荔娘睡下,见自家姑娘面色不悦,自然知道她是为何事心烦:
“姑娘不必担心,明天我教训教训她,”
荔娘摇摇头:“这个萧诗晴不好惹,我看东楼对她护得很。”
淼儿一挑眉:“萧诗晴我们惹不起,她的丫鬟我们还惹不起吗?”
说罢附在荔娘耳畔:“我们只需……”
第二天一早,轮到绿荷去外面采购,过了快两个时辰还没回来,萧诗晴正疑惑,便听有人敲门。
淼儿正站在门外。
“萧姑娘,你的丫鬟绿荷弄坏了我家姑娘的东西,请您过去看一下。”
一看到淼儿,萧诗晴心里就是一沉,每次碧瑄院的人来都没好事,何况绿荷一向乖巧,怎么可能弄坏荔娘的东西?
红葭见此,也是心有疑惑,心道只怕是碧瑄院的人又在搞鬼,赶忙跟着萧诗晴和淼儿到了碧瑄院。
萧诗晴一进碧瑄院,一眼看到绿荷跪在荔娘脚边,见了萧诗晴,绿荷急忙上前,拉住她的袖子颤声道:
“萧姑娘,这不是我干的……”
荔娘带着娇媚的声音传来:“萧姑娘,你家丫鬟采购回来的时候,弄坏了我的镯子,你看这事怎么处置?”
荔娘款款向萧诗晴走了过来,细眉一挑,颇为盛气凌人。
萧诗晴知荔娘一向爱找她的茬,不过因着与严世蕃关系的加近,她这会儿已经不怎么怕她,直视着荔娘道,“弄坏的东西呢?”
荔娘伸出手,女子白嫩的手掌中,赫然躺着一个碎裂的镯子。
“你有什么证据是绿荷弄坏的?”
萧诗晴深知绿荷一向谨慎胆小,她不会没事去找荔娘的麻烦。
荔娘哼了一声道:“今日绿荷从府门进来,撞上了我……”
话没说完,红葭便打断了她,指责道:“这种事随便谁信口胡诌都可以,你说是绿荷弄坏的,我还说是你自己摔的呢,你就是看绿荷好欺负,才这样讹她!”
“你这丫鬟,连尊卑都不分了吗?”
荔娘没想到红葭竟敢如此指责她,立刻骂道。
实际上,红葭自从看出萧诗晴在严世蕃心中地位的变化,就慢慢变得有底气多了,在外院面前也不觉得低人一等,再加上萧诗晴平日待她和绿荷都像朋友一样,红葭也就慢慢养成了这样说话的习惯。
红葭并不惧怕荔娘,转了转眼珠道:“我看……你就是因为少爷带了糕点给萧姑娘,而没有带给你,你心怀嫉妒,才这样诬陷我们思清院!”
荔娘瞪起眼睛:“你还真是好笑,我怎会因为这种事情而嫉妒她?”
“好了好了,”
萧诗晴打断了二人的争吵。虽然她也怀疑这件事情的真实性,可是既然没有证据,便不能如何,她道:
“这镯子多少钱,我赔给你就是了。”
“赔?”荔娘挑了挑眉,“你赔得起么?”
她眼角带着轻蔑,“这可是东楼给我的东西,若是让他知道了,这丫鬟有几条命都不够抵的。”
第54章
萧诗晴蹙眉:“那荔娘的意思是?”
“把这丫鬟给我扔到府外面去,这事就算了了。萧诗晴,你知不知道,她犯了错,就连你也逃脱不了管教不严的责任。”荔娘挑眉。
“萧姑娘,别让我走。”
绿荷走到萧诗晴跟前,眼睛切切地望着她,拽住她的袖子恳求道。
萧诗晴冷笑着看向荔娘:“你这话恐怕不妥,绿荷是我的丫鬟,她的去留全凭我决断,何以轮到你来指手画脚?”
“好啊,”荔娘也并不惧,微微一笑,一副彻底杠上的模样,“既然如此,我们一起找东楼理论,看他会做出什么决定。”
荔娘此举,并不是单纯的为了丫鬟,而是意在要逼严世蕃做出一个决定,她想看看,在他的心目中到底是她重要,还是萧诗晴重要。
萧诗晴蹙了蹙眉:“荔娘,你知道,严世蕃不愿意我们拿这些事烦他,如果你真的喜欢他、理解他,就接受我们的赔偿,不要把事情闹到他那里去。”
荔娘一噎,她怎么也没想到萧诗晴会说出这种话来,然而表面上怎么也不能服软,冷笑道:“不要找借口,我看你是心虚,不敢去吧?”
说罢,荔娘抢先几步,抓住了她的手臂:“你若是敢,就跟我走。”
萧诗晴无奈,只得跟上了她。
严世蕃正在书房内写嘉靖交待给严嵩、严嵩又转交给他的青词,然而荔娘这种心情下也顾不得场合了,没理严辛的阻拦就闯了进来。
听到身后有动静,严世蕃蹙眉转过了身,荔娘便坐在了他身边,挽住严世蕃的胳膊,撒娇道:
“东楼~你看这个萧诗晴,她的丫鬟弄坏了你给我的东西,她还想抵赖。”
说着,便把那个碎裂的玉镯子给严世蕃看。
严世蕃看了一眼,抬头,却见萧诗晴站在后面,也不知怎么,不自在地甩开荔娘。
他抿了抿唇,第一句话却是:
“没看见我在忙?”
荔娘一怔,脸色已变了几分:“东楼,我是来找你说事情的。”
接着,就把绿荷如何摔坏了她的东西跟严世蕃说了一遍。事情说完,严世蕃揉了揉眉心,脸色有点无奈:“萧诗晴,你有什么要解释的?”
少女的眼眸定定地望着严世蕃:“我的解释已经跟荔娘说过了,若是赔偿,我认,但若是让我将绿荷赶出院子,我绝不会答应。”
严世蕃轻轻点了点头:“自然不会让你把绿荷赶出去,你赔银子就罢了,我还要写青词。”
萧诗晴知道,嘉靖对于青词的要求很高,严嵩写不好,才丢给他儿子来写,严世蕃写青词的时候就是禁忌时间,谁都不能打扰。
然而荔娘见严世蕃对她爱答不理,心急之下,已经忘记了这点禁忌:
“东楼,这可是你给我的东西,岂能是赔一点银子就能了事的?”
见又被荔娘纠缠不休,严世蕃眼色终于染上烦闷,或许是想让她赶紧离开,他站起来,环顾四周,语气颇为凌厉:
“今天我就把话,府里的所有人,哪个要是敢再找萧诗晴的麻烦,别怪我不客气。”
说着,对几乎呆在那里的荔娘道:“你听清楚了吗?”
男子的声音一字一句,荔娘心里觉得惊吓,严世蕃何曾用这样严厉的语调和她说过话,她后退了一步,眼里写满了不甘心。
听到这意外的话语,萧诗晴也有点懵,然而总归不好说什么,严世蕃毕竟帮她解了围。
毕竟还有事要忙,严世蕃轻轻挥了挥手,让她们走了。
“东楼,你是不是对她……”
荔娘最后不死心地恨恨瞪了萧诗晴一眼,语气满是不可置信。
严世蕃也没回答她,转过身写青瓷。
荔娘气得一跺脚,拉着淼儿走了。
萧诗晴不放心地看了严世蕃几眼:“那、那我也走了……”
“嗯。”
严世蕃淡淡地应了一声。
少女的声音有点不知所措,带着红葭和绿荷离开了,她却没有看到,背对着他的男子嘴角已扬起些许温暖的笑意。
确实啊,我喜欢你。
你让我第一次尝到了真正“喜欢”的滋味,所以不知道怎么对你才好。
回到思清院,绿荷还不敢相信她居然这么轻易就被“赦免”了,那可是严世蕃给荔娘的桌子啊,这情况搁到以往的严府,自己不死也得丢半条命。
“绿荷,那手镯到底是什么回事?真的是你弄碎的吗?”
“才不是。”绿荷瘪瘪嘴,“我只不过是从外面回来,正好被淼儿她们拉到了碧瑄院,反正没有证据,她们就硬说是我弄坏的。”
“萧姑娘,看来少爷是真的喜欢你啊,不然她不会这么轻易放了你我的。”
绿荷想到今日是萧诗晴解救了自己,犹豫了一下,道,
“萧姑娘,跟你明说了吧,其实,当初严冬管家把我们派到思清院,就是让我们监视你,但其实这几年的相处下来,我们发现你也没什么可疑之处……”绿荷低着头,“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