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以沐从今天和他认识,看见他说话即便不是在笑,嗓音也是温和的,而刚才这一句语气不仅冷厉,还带着一丝急躁。
她以为对方害怕她腿上的血把他的车弄脏了,手忙脚乱的把手里的方巾系在了自己的伤口上,“对不起,我的血没有流出来,不会弄脏你的车的……”
说完她立刻踮起脚尖,把受伤那条腿的膝盖顶高维持在半空,保证不碰到车椅。
年鹤声闭上眼睛调整呼吸,再睁开眼睛时,从车窗玻璃的倒映里,看到了她怪异的踮脚姿势。
一开始还好,过了几十秒后,那只白皙细长的腿就开始控制不住的发抖,仿佛只要再用上一点外力,就能轻易将其折断。
而这只腿的主人,坐姿神态也不像刚才那么端正,淡粉的下唇被她轻咬着,眉心轻蹙着,巴掌大的小脸上还残留着泪光,似乎快到极限了。
年鹤声没出声,就这么无声的注视了一会儿这幅画面,才不知道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再度开口:“为什么一开始不说?”
非要到只剩和他独自相处的时候,才哭着喊疼。
她带着哭腔说:“我要是在亚恩面前哭出来,她会内疚的……”
江亚恩性格敏感 ,要是让她知道颜以沐是因为她伤口又复发,那她肯定会自责不已。
所以是一直都疼,为了朋友才忍到现在。
年鹤声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他脸上没了笑便显得有几分生人勿进的冷,看似随口问了句:“你腿在哪儿伤的?”
颜以沐眨巴下眼,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但还是回答了:“是在港城摔伤的。”
“港城摔的,刚才却直接扑我车前面……”他盯着车窗玻璃上颜以沐一派天真的脸,唇边多了抹意味不明的笑:“同学,你碰我瓷啊?”
颜以沐惊讶的睁圆了眼睛,“我没想碰瓷,这是我自己摔的,不用你负责的!”
年鹤声把头回正,对上司机的目光,“仲系去医院。”
颜以沐没听懂,但却看见司机换了一条道,和她家的方向完全相反,“年鹤声,你要回家吗?”
年鹤声回了她一句,“我没有带女孩回家过夜的习惯。”
她腹诽,她也没有去男孩家过夜的习惯啊。
可不回家,这车要开去哪儿啊?
年鹤声像是猜到了她的心理活动,回了两个字:“医院。”
这轻描淡写的两个字,让年鹤声在颜以沐心中稳坐了“好人”的宝座,刚才对方有点凶她的那一句话早就被她抛到九霄云外,心想她的新同桌真是个善良的好男孩。
但小腿的发麻却把她拉回了现实,她咬了咬下唇,小声请求:“年鹤声,我能不能把腿放下来?再不放我要抽筋了……”
年鹤声闻言,这才重新把视线放到她那条肉眼可见剧颤的小腿上,眉骨不自觉的动了动。
而后对上她挂着泪痕的委屈脸蛋,还在恳求他:“不会弄脏你车的。”
年鹤声随意的抬了抬手,她立刻如释重负的让腿重回地面,伸出双手揉捏她快要抽筋的腿,那白净的腿在她没轻没重的揉搓下,很快泛出草莓色的红痕。
年鹤声面无表情的把目光从她腿上移开。
医院内,消毒水的气味盈满颜以沐的鼻头,她伸手捂住嘴鼻,很小声的打了个喷嚏。
护士姐姐刚好为她换完药,微笑着叮嘱她:“在伤口长好之前不要剧烈运动,不然你这条漂亮的小腿上很可能留疤。”
颜以沐笑着对她说谢谢,“我该去哪里交费啊姐姐?”
护士姐姐一脸迷茫,“不用交费。”
这家医院是年家的产业,颜以沐又是年鹤声带来的,怎么可能收她的费用。
颜以沐以为是年鹤声帮她先垫付了,问到他所在的换药房,到了门口,从门玻璃上看见医生正在为他换绷带,敲门的动作一顿。
他也受伤了?
伤的还是胸膛,颜以沐忽然就想到在港城遇到的那个人,他好像也是伤的胸膛……
颜以沐敲了敲自己的头,迅速的摒弃这么荒谬的想法,那个人很疯,差点把她吓破了胆,而年鹤声却是才认识就帮了她的善良男同学,她怎么可以把这两个人结合在一起,太荒谬了。
医生替年鹤声缠好绷带,“伤口恢复的不错,好好静养,不要剧烈运动。”
年鹤声理了理衣摆,一抬眼就看见躲在门口偷偷看他的人。
没有被人抓住的窘迫,颜以沐轻轻推开门,一脸好奇的问:“你也受伤了吗?”
年鹤声扫了眼她腿上干净的新纱布,不答反问:“你还不回家?”
颜以沐看了眼墙上挂着的时钟,这都快十点了。
于是她连忙拿出手机快步走到年鹤声面前,“我们加个q.q吧?我把医药费给你。”
年鹤声眼也没抬,“没q.q。”
“那微信?”
“没微信。”
“支付宝?!”
“没支付宝。”
颜以沐无法置信的看着年鹤声,偏偏他神色淡然,看上去没有一点在开玩笑的意思。
她只好把背上的书包放到一旁拉开,从里面拿出一个粉色的钱包,在里面翻了半天,翻出了一张一百两张五十,四张十块,一张五块和五张一块的人民币,然后全部递给年鹤声。
“给你。”
一堆散钱,年鹤声没说话也没接。
颜以沐以为他不好意思,有点强硬的塞到他手里,“年鹤声今天谢谢你帮我,我不能占你便宜,如果不够记得跟我说,我上学再带给你。”
说完她就飞快的收拾好书包,走出了病房。
站在一旁的医生都替她捏了把汗,这家医院就是年家的,这小姑娘不仅硬要给人年家大少爷医药费,给的还是一堆散钱,怎么想都像是瞧不起人。
司机吴铭刚好走进来,年鹤声站起来把手里的钱递给他,他助理意识很足,马上数清总数:“一共二百五。”
年鹤声起身整理衣摆的动作一顿。
吴铭不知道刚才发生的一幕,提了一嘴:“我睇见少爷嘅同学喺等电梯,要我楂车送她咩?”
年鹤声闻言抬手揉了揉眉心,嗤道:“她系我BB咩?还要我嘅司机亲自接送?”(她是我宝贝[女友]吗?还要我的司机亲自接送?)
第5章 Gentleman
那家医院离颜以沐的家有点距离,打车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
她住的这片小区是花园洋房,地段靠近市中心,每家每户都是跃层的大户型,能在这里买房的,都算得上是羊城中产阶级以上的家庭。
颜以沐用指纹解锁了大门,轻手轻脚的走进去,怕打扰到已经休息的人。
客厅的灯意料之外的亮着,夏即昀盘腿坐在地毯上,面前的茶几上堆着各课习题册和卷子,本来在埋头写着,听到动静,抬头一看,眉心又狠狠皱了起来。
“颜以沐,你手机是摆设?”
语气很凶,但他平时对颜以沐说话就是这样,她习以为常,还是解释道:“手机调静音了,没接到你的电话。不过我给你q.q留言了……”
q.q来言有时候提醒的不及时,她想对方可能没有看见吧。
却换来夏即昀更冲的语气,“有时间回q.q,没时间回电话?”
颜以沐被他这幅凶神恶煞的模样吓的缩了缩脖子,“平时这个时间你不是都已经睡了吗……我怕吵醒你所以就没给你打。”
“让你担心了,不好意思。”
“谁担心你?”夏即昀三两下收好自己的作业,转头就回了房间,“少自作做情。”
房门被他重重的摔上,在深夜里显得尤为刺耳。
颜以沐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站了一会儿,然后关上了客厅的灯,凭着对房间的熟悉,默默地走上二楼回到自己的房间。
说她懦弱也好,胆小怕事也好,她的确不敢和夏即昀争论。
因为他才是这个家的儿子。
夏即昀的妈妈和她的爸爸结婚后,组成了重组家庭,但这个家庭短暂的没有维持多久,她的爸爸就因为车祸去世了。
夏即昀的妈妈夏蔚人很好,没有把她这个亡夫留下的拖油瓶甩掉,反而仍旧把她当女儿一样,供她吃穿供她生活供她读书。
但是颜以沐有自知之明,她很清楚现在自己身处在什么样的处境之中。
夏即昀才是和夏蔚有血缘纽带的母子,她只是个挂了继女名的外人,处境本来就微妙,如果面对夏即昀的时候还不再顺从一点,那她或许连现在的栖身之地都保不住。
一盏弯月形的小台灯照亮了她的书桌,明天要交的作业还没写完,她开始低头认真的写,眼中的数学公式却越来越模糊,眼泪不受控的啪嗒啪嗒滴在习题册上,晕染了字迹。
她倔强的没有哭出声,习惯性的从口袋里去摸纸巾,却摸出了一条墨蓝色的方巾。
四个边角印着繁复的藤蔓纹路,一眼男款,Burberry的logo绣在右下角。
还是干净的,没有被她弄脏,可是忘记还给年鹤声了。
她仔细的折叠好,放下时带着的风,把一股似有若无的冷香送进了她鼻子里。
很冷淡的香味,她不知道这是什么香,拿起来又闻了闻,仍然没有闻出来,但年鹤声的脸却慢慢的出现在她脑海里。
就好像这股冷香,就是应他那个人,那张脸而生的。
——适配度近乎量身定制。
颜以沐悲伤的情绪,鬼使神差的被这股冷香冲淡,她重打起精神,把年鹤声的方巾折叠好放在柜子里,继续和数学斗智斗勇。
翌日,二中的匿名男生群里,颜以沐和张潮昨天在六班门口的照片,被有心人拍下发了出来。
【颜以沐?她来学校了啊,身材还是这么好[色眯眯]】
【哈?你是长透视眼了?她身上校服这么大,能看出个屁】
【这你就不懂了,上学期她体测跑800米,跑起来的时候前面那对熊动起来真能要人命[斯哈斯哈]】
【大早上的就开黄腔,不怕潮大佬弄你?】
【卧槽!这张照片,是不是潮大佬在跟颜以沐表白啊?】
【哦豁,颜以沐多半被潮大佬拿下了,我们只剩王丽姿了】
【王丽姿和颜以沐能比?都不是一个档次的】
……
颜以沐昨晚写数学作业写到很晚,最后太困了在课桌上睡了一晚上,起来的时候又差点睡过头,手忙脚乱的收拾好自己,坐地铁赶去了学校。
一到班上,就发现班上同学都在偷偷打量她,她被看的怪不舒服的。
到位置上坐下后,发现她的新同桌正戴着耳机在看一本书,她连忙把藏在书包里的广式菠萝包和巧克力牛奶拿出来,推到他桌子上。
年鹤声从书里抬起头,对上颜以沐那张带着善意的笑脸,他摘下一边耳机,“什么意思?”
“答谢礼!”她说着又热情的把东西往年鹤声的面前推近几分,“这个菠萝包很好吃,我每周都会买,搭配这个牌子的巧克力牛奶就是绝配!”
甜的菠萝包,加上甜的巧克力奶,不用吃到嘴里年鹤声都能感受到那股甜腻的味道。
他继续垂眸看书,“拿回去。”
“你不要吗?”颜以沐脸上的笑淡了下来,“还是你不喜欢菠萝包和巧克力牛奶啊?”
“吃过了。”
“哦……”
她来的晚,年鹤声早餐吃得早也无可厚非。
于是她又问了一句:“昨天我给你的钱够吗?不够的话我今天还带了一点。”
年鹤声语气难辨的道:“你知不知道你昨天给了我多少?”
她老老实实的摇了摇头,“不知道,但是我把所有的都给你了。”
年鹤声侧眸看向她,发现她这双眼睛当真是澄澈的像玻璃珠,里面的情绪一眼能看透,只有纯粹的疑惑,没有掺杂丝毫想要玩弄他的情绪。
算了,和一个爱哭鼻子的小女生有什么好计较的。
“够了,不用再给了。”
他重新戴上耳机,要把书放回桌面,递了一个眼神给颜以沐。
颜以沐只好伸出手把自己的答谢礼拿回来,思考着明天一定要早点来,这样就能在他吃早饭前把自己的答谢礼给他了。
前排的刘睿把刚才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有些怨气的把头转了回去。
早自习过后,各科课代表开始起来收作业。
颜以沐把数学作业交上去后,隐隐约约记起昨晚好像还有一道大题没写,“那个可以等我几分钟吗?我好像有一道题没做。”
课代表正要把她的习题册翻出来给她,班里的文娱委员杨盈忽然站起来说了一句:“数学老师严嘅要死,你要系送作业去佢办公室耽误了,不但只你挨闹,我地都要被训……”
“系啊系啊,唔好因为一个人搞嘅大家都被骂啊!”
颜以沐在班上人缘不错,大家都知道她是外地同学,平常和她说话都用普通话,但刚才那几句粤语,显然是杨盈和她玩得好的那几个不想让她听懂。
年鹤声摘了耳机,听见坐在颜以沐前面的刘睿替她开口,“晚几分钟去又不会怎么样,颜以沐你快把习题册拿回来写,不然你会被罚站走廊的。”
赵娜也维护颜以沐,“是啊,你把习题册给以沐让她随便乱写几行都行!”
以杨盈为首的那几个女生却怎么也不愿意让课代表把习题册给颜以沐,课代表夹在中间显得很为难。
颜以沐跟对方说:“你把作业收走吧。”
对方冲她感激的点了点头,杨盈这才重新坐回位置上,刘睿转过头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颜以沐对他笑了下,“谢谢啊。”
她和杨盈没结过梁子,但对方也不知道为什么经常对她抱有敌意。
这次本来也是她自己的问题,的确不该让班上的同学为因为她一起承担被老师骂的风险。
结果第二节 数学课的时候,颜以沐果不其然被数学老师当众批评,“最后一道大题你不写,是留着我来给你写吗?”
她站在位置上,头埋的很低咬着下唇,两只手不安的放在身前,捏的很紧。
也不知道是因为羞愤还是窘迫,年鹤声看到她的眼眶一圈都红了,颜色都快盖过她眼下淡青色的黑眼圈,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
“能不能向你同桌多学学?别人昨天的数学作业是全班唯一一个全对的!”
她小心翼翼的打算看年鹤声一眼,被老师一吼:“走廊上罚站去,这节课你也不用听了!”
同桌全对,她却连写都没写完。
有了年鹤声当她的对照组,数学老师这次很生气,不仅罚她在走廊上站了一节课,就连下课后的课间十分钟也让她必须站满。
上课的时候还好,一下课整层楼的学生都出来了,在走廊里走来走去,各种各样的视线都落在颜以沐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