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真的不好意思,全程埋着头,忽然一道影子出现在地面上,遮住了她面前的光。
“以沐,你被罚站了?”
颜以沐抬头,比罚站更令她头疼的张潮此刻正站在她面前,走廊上刚才还只是默默打量她的人,在人群中接二连三的发出起哄的“吁”声,像是准备看什么好戏。
张潮拧过脖子喊了一声,“都闭嘴!”
人群顿时安静,张潮回头对着颜以沐又收敛了几分戾气,“这都下课了,又没有老师盯着,你就别这么听话的站这里了。你腿上的伤不是还没好吗?”
他的关心对颜以沐来说是一种负担,在人前她还是想着给他留些面子,小声说:“张潮你别来找我了,我昨天和你说的很清楚了。”
张潮挠了挠头,“昨天晚上我也想了很久,我还是不打算放弃,你可以拒绝我,但是不能阻止我追你。”
他喜欢颜以沐全校都知道,他没想着掩人耳目,声音也就没有像颜以沐那样刻意放低,传到人群里,引起的骚动比刚才还大,轻佻的口哨声一声接着一声。
“潮大佬牛逼,勇敢追爱啊!”
“呢都唔应成人家,有点讲之不过了啊……”
“颜以沐快点头啊,像潮哥咁嘅好男人可唔多了!”
她给张潮留面子,可张潮却一点余地都不给她留。
颜以沐羞愤的转头从后门走进教室,没注意前方,冷不丁撞上一个胸膛。
她被撞的身体后仰,罚站一节课的后遗症在此刻发作,小腿发麻稳不住自己的步伐,就在她快要倒向地面的前一刻,手腕被人握住往前一拉,帮助她稳住了身体。
一股冷香扑面而来,那似玉敲击的嗓音,紧接着落入她耳畔。
“站稳。”
第6章 Gentleman
身体对着身体,除了被握着的手外,他们之间没有任何触碰。
但两人之间的距离仍旧很近。
近到年鹤声只需要略一垂眸,便能看见少女原本白皙的脖子和小巧的耳垂,此刻都羞愤的泛着娇艳欲滴的红。
他下一秒便松开了她的手。
她只愣了半秒,便侧身从他身边跑回了自己的座位。
像极了在港城的那一夜,她从他身边落荒而逃。
年鹤声不动声色的回正视线,和追逐颜以沐而来的张潮迎面撞上,让张潮生生顿足了脚步。
张潮不矮,在一堆发育良莠不齐的男生之中,早早就长到了180,放眼整个二中,除了篮球队的,很少有人在身高这一块能让他仰视,而眼前的人却不得不让他抬头。
和对方对上视线的那一瞬,明明对方什么也没做,可张潮却从他那双眼眸里,感受到了能将他这幅粗犷的身板,瞬间压垮的威压。
还是秋老虎的炎热天气,他愣是感觉后背起了一层凉意,这种无声的震慑,让他不敢再贸然前进一步。
年鹤声没说话,目光淡淡瞥他一眼,他连想都没想,马上就侧过身体让出了道,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刚才的行为有多逊,想要回头找茬,年鹤声已经走远了。
不仅是张潮一个人被年鹤声震慑住了,刚才还在躁动起哄的人群,在年鹤声走出来的那一刻全都像静止了一样,整条走廊变得鸦雀无声。
年鹤声既没有像张潮那样凶神恶煞,也没有像张潮那样勒令他们闭嘴,可年鹤声整个人散发出来的出场,就是让他们不自觉的望而生畏。
太诡异了。
课间的这一场风波,最终以这种诡异的收场结束。
年鹤声重新回到座位上的时候,无意中看见颜以沐露出的那段腕骨,上面有一圈淡淡的红痕。
是他刚才拉她时留下的,没怎么用力,却轻易就留下了痕迹,在她皙白的肌肤上显得很刺眼。
她自己却好像根本没有察觉,头还是微垂着,脸上也没了笑。
和昨晚坐上他车时的端仪态庄相比,现在的她就像一只垂头丧气的小天鹅。
年鹤声翻开书页,不动声色的移开目光,仿佛没发现她的失落。
颜以沐的失落持续了一整天,去食堂吃饭的时候,江亚恩隐晦的告诉她,张潮跟她告白的事情全校都传遍了。
她心情顿时变得更差了,一天课上的浑浑噩噩,回到家后,又撞见夏即昀那张跟谁欠了他几百万一样的冷脸,她火速回自己房间,写完作业后早早地躺上了床,想让自己躲进梦里,不去面对那些让她烦心的现实。
第二天她还没忘早起,给年鹤声带早餐。
到教室的时候,班上就零零散散的几个同学,年鹤声果然已经到了,前排的刘睿看见她还挺惊讶。
“颜以沐你今天来这么早?”
她平时都是踩点到,不迟到都算好了,今天居然能来这么早。
颜以沐跟刘睿说了声早上好,然后就迫不及待的把自己给年鹤声带来的早餐推到他桌面上,“早上好,年鹤声。”
年鹤声习惯性的戴着降噪耳机,看清眼前的乌金流沙包和抹茶牛乳,“你又想干什么?”
“我没想干什么啊,这是给你的答谢礼,你现在应该还没吃早餐吧?”
颜以沐介绍自己带来的东西,“这个茶点里的流沙没有很甜,味道刚刚好,配清淡的抹茶牛乳会感觉很清爽,一点都不腻。”
她声音很清甜,带着小女生特有的味道,特别是现在她又很主动的在和年鹤声说话,听起来有点娇,换成张潮估计骨头都酥了。
可年鹤声却把温热的早餐和牛乳推回了她的桌面,“我不吃早餐。”
颜以沐喏喏道:“可是不吃早餐会得胃病。”
“也不吃甜的。”
“哦……”
答谢礼被年鹤声连续拒绝两次,颜以沐性格再乐观也有些失落。
但听见年鹤声说自己不爱吃甜的,送礼讲究一个投其所好,她这两天都没送到人家喜欢的点上,怎么看都缺点真情实意,也难怪年鹤声会拒绝。
不喜欢甜的,那肯定就喜欢咸的咯?
下周给他带咸的就好啦。
今天周五,下午最后一节体育课六班和三班安排在同一节。
张潮蹲在操场边上看六班人解散,扫了好几圈都没看到颜以沐的身影,冲刘睿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刘睿踌躇了几秒钟,还是走过去了,“潮哥,乜事?”
“以沐冇上体育课?”
张潮眼熟刘睿,知道他坐颜以沐前面,特地找他问颜以沐行踪。
“她腿伤了,跟老师请假喺教室……”
张潮点了点头,看来不是为了躲他才不来上课的。
他又回头瞧了一眼六班的人,昨天在六班门口见颜以沐的时候,他竟然被六班一个男的身上的气势唬住了,回去没被他那帮在场的兄弟嘲笑。
“你地班上戴眼镜嘅小白脸怎么也不在?”
“年鹤声?”刘睿不自在的咳了一声,“他也请假喺教室……”
这个也就用的很微妙,让张潮一下子联想到颜以沐和年鹤声,孤男寡女待在一个教室。
“他和以沐关系点样?”
刘睿没马上接话,张潮对别人没什么耐心,“快讲!”
刘睿神色有点飘忽,“颜以沐这几天……都喺畀他送早餐,但系都被他拒绝了……颜以沐好像还把自己嘅钱畀他花。”
张潮听的一愣,脑子里猛然想起那天颜以沐拒绝他告白时说的,喜欢皮肤白长得好还戴眼镜的,他妈的不就刚好和这个小白脸对上了吗?!
他喜欢的女孩为了追这个小白脸,不但给这个小白脸送早餐,还把自己的钱给他花,这还得了!
张潮转头就要冲到六班去找那个小白脸的茬,走了几步又忽然冷静下来。
颜以沐现在既然对那个小白脸感兴趣,他现在要是去把小白脸打了,岂不是让颜以沐更讨厌他,还能让小白脸在颜以沐面前卖波惨?
所以他就算要找那小白脸的茬,也不能让颜以沐知道。
张潮打定主意,今天晚上放学在校门口堵那小白脸,要让对方知道敢动他女人的下场。
他又走回去拍了拍刘睿的肩膀,“多谢你今日讲畀我知,以后帮我多盯着点那个小白脸。”
平时坐满了人的教室,此刻只有年鹤声和颜以沐两个人。
天气仍然还有些炎热,颜以沐取下手腕上的发圈,把散着的头发绑起来,继续埋头补之前没做完的作业。
她比同学们晚几天上学,几门课程堆在一起补,量不算小。
一时间,教室内只有笔尖触碰纸面滑动的沙沙声。
手腕写痛了,她放下笔甩了甩自己的手,拿起水壶正打算喝水,年鹤声的睡颜就毫无预兆的撞进她的眼中。
不像同龄男生们没骨头似的趴在桌面上呼呼大睡,年鹤声左手搭在桌面轻撑着额角,脸微侧向她的方向,眼睛阖着,身后是浅金色的日光,将他凌厉的轮廓都映照的柔和了几分。
他保持着这个姿势静止,呼吸声轻到几乎听不见,一瞬间让颜以沐恍惚面前的它是放置在艺术展览馆里,最令人叹为观止的雕像。
以最严苛的美学,一笔一划精心打磨而成,没有一丝瑕疵,完美的无可挑剔。
也难怪学校里会有这么多女生喜欢他。
太阳不知不觉偏移了一点,一束光刚好挪到年鹤声的脸上,像是被日光刺了眼,他平整的眉心微微蹙起。
惊艳的雕像好似有了瑕。
让颜以沐在心里叹息了一声,真可惜。
她放下水壶,指尖碰到自己的笔记本,顿了一下,鬼使神差的将自己的笔记本拿起来展开,而后转身,伸长了手臂将笔记本举高年鹤声的头,挡住了那束光。
年鹤声的眉心再次变得平整,颜以沐生出一种自己在改造这座雕像的感觉,脸上刚露出满意的笑容,手里的笔记本没拿稳突然滑了下来,眼看要砸在年鹤声的脸上,一只手忽然抬高,从半空中截住了她的笔记本。
镜片后的狭长双眸睁开,擒获住她的视线,“好玩吗?”
颜以沐窘迫的咬了咬下唇,伸手想去拿回自己的本子,“没有玩……我是看你皱眉,想帮你遮太阳。”
本子被年鹤声握在手里她没抽动,愣了一下,用两只手再去抽,还是纹丝不动。
“年鹤声你生气了?”颜以沐心虚的移开眼神,“我刚才就是手滑了一下,对不起。你别生我气,我不是故意的……”
年鹤声只是假寐,从颜以沐直白的视线胶着在他脸上的那一刻,他就彻底清醒了。
女孩那双玻璃似的眼珠看上看下,就是不敢再看他。
他松了手,让她拿回了本子,“别再做了。”
别再给他遮太阳吗?
颜以沐悻悻的点了点头,“哦。”
被繁重学业压的喘不过来气的高中生们,只有每到周五放学,才会感觉到一丝轻松。
最后一节晚自习的铃一拉,他们就像放飞天空的鸟儿一般,齐齐飞奔出学校。
颜以沐就是其中一只小鸟,跑出去的时候还撞到了桌角,把自己和年鹤声的习题册撞到了地上,一边道歉一边笑着把习题册捡起来还给对方后,立刻就溜了。
年鹤声喜静,不爱和人潮挤,所以惯常最后一个走出校门,一个身影忽然从树后面跑出来,拦在了他面前。
王丽姿仰望着年鹤声,清纯的脸上满是少女特有的娇羞,“年鹤声同学,我是高二(一)班的王丽姿,我们之前应该见过?我想认识你,可以加一下你的q.q吗?”
迈巴赫在不远处打起了双闪,昭示着车里人的催促。
年鹤声丢下一句“没q.q”,在王丽姿错愕的视线下上了车。
王丽姿看见那辆车的车标和车牌后,心里因为被拒绝刚生出的一丝不满瞬间消散。
这个年鹤声不但长得好,看来家世也十分显赫,难追也在情理之中。
不远处的巷口,张潮的小弟用手机拍下年鹤声和王丽姿站在一起的那一幕,“潮哥,咱们被王丽姿截胡了,还跟上去吗?”
“都上车了,跟个屁。”张潮心情很好的用手肘碰了碰小弟,“把刚才那照片发我。”
这小白脸敢和别的女生不清不楚,关键时刻发给以沐看,保准能让以沐死心。
车内,肖逸文穿着黑色工字背心短裤,下搭一双人字拖,很接地气的广式穿着。
他吊儿郎当的靠在座位上,调侃年鹤声,“睇来年老爷子搞错了,戴眼镜也挡唔住你嘅桃花啊,Viktor?”
年鹤声在港城上学时为了在人前营造出纨绔子弟的模样,总是少不得和追在他身后的狂蜂浪蝶逢场作戏。
他从港城转到羊城上学,不在年家的眼皮子底下,年老爷子怕他那张脸在羊城又招惹些桃花债,不走正途,请当地的大师帮忙算了一卦怎么避桃花,结果说年鹤声的桃花气运都来自眼睛,戴副眼镜遮住就好了。
年鹤声摘下鼻梁上架着的金丝窄边眼镜,那双凌厉凤眸里流淌的邪气,便再也遮挡不住。
“不过系顺他嘅意。”(不过是顺他的意)
再讨个懂事的噱头。
肖逸文腹诽他,想到刚才拦下他那女生的脸,摇头点评道:“系有几分姿色,但比起那个妹妹仔仲系差嘅远。”(但比起那个妹妹仔还是差的远)
年鹤声漫不经心的反问:“谁?”
肖逸文吹了个轻佻的口哨,把手机亮到他眼前,“你受伤嘅那天晚黑,我嘅人去接你,顺便捡了个小女生嘅包,里面嘅证件照片,跟个芭比娃娃一样……”
年鹤声垂眸一看,港澳通行证上的女孩笑容明媚,微卷的浅栗色长卷半扎半披放在肩膀两侧,耳发别在耳后,露出巴掌大的精致小脸。
“证件签发地点仲系我地羊城,叫颜以沐……脸漂亮名字也好听,Viktor你说我和这个妹妹有没有缘遇到啊?”肖逸文还在滔滔不绝,“到时候把她嘅野还畀她,她唔得对我感激涕零?”
年鹤声不置可否,“她的包在你手上?”
“在啊,怎么了?”
他拨开挡在眼前的手机屏幕,“丢进垃圾桶。”
第7章 Gentleman
广府的茶楼,是本地人最不能割舍的东西之一。
广府人可以在清晨就抵达茶楼,点上一壶茶和几笼精致茶点,邀约亲朋好友一起饮茶,从早饮到下午也毫无疲倦。
在每个城市都在不停加快生活节奏的时候,唯有广东人还保留着骨子里的悠闲慵懒。不论遇上多大的烦恼,都能用一句“饮茶先啦”轻飘飘的揭过。
开在市中心的“碧玺楼”,在闹市中取了一方清静,采用古色古香的中式风格,装点整座茶楼。
平时想来这里饮茶的食客一位难求,得提前很久才能约上,但今天有贵客到场饮晚茶,店里谢绝了所有食客,只为那一桌客人服务。
肖逸文一路都耸拉着肩膀在走,在到包间门口时忽然跟变了个人似的挺直了脊背,咳嗽一声,守在两旁的人立刻为他们拉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