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她侧过脸看他。
林旭笑着解释,“杯子——”
他今天晚上称赞她的裙子漂亮,杯子也漂亮,明明看起来是很直截了当的人,每当这种时候反倒含蓄起来了。她忍不住跟着轻笑,主动打开了话匣子,“这是前年我去景德镇时买的,一套一壶六杯,叫唐草。”
林旭完全不懂,但谈兴很高,虚心求教问:“唐朝的草?”
见他感兴趣,程云清一笑,“意思差不多,就是唐朝流行的花草纹样,最早起源于古埃及,国内忍冬、牡丹、石榴、兰花比较常见,这套是流云纹加莲花。”
程云清把用干布擦净的杯子托到他眼前,顶灯照射下,唐草的花纹简直要穿透薄薄的杯壁,“你看,留白很有意境。”
她一身很显气质的浅色,雅致轻便的家居服,看起来素面朝天。刚洗过的头发松松扎起来,露出白皙修长的颈项。灯光温柔而缱绻,将她的皮肤映衬得如瓷般莹润柔和。
林旭垂眸看着她,声音愈发低沉,“你喜欢收集杯子?”
“谈不上。”但刚才打开餐边柜时露出的各种形制的杯碟盘壶,又让说这话的程云清有点心虚,“偶尔买一下。”
林旭继续问:“你还喜欢摄影?”
程云清诧异地看向他,微微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复又下意识自谦道:“也算不上……摄影,就是拍拍照片。”
“玄关的照片墙是你拍的吧?”
“那或许是我在网上下载的照片呢?”
林旭眸光转向远处客厅沙发旁的小圆几上的一些摄影器械,“还有你的相机和镜头。”
程云清笑了,说:“我早发现了,你的观察力很好。”
林旭挑挑眉,也笑道:“傍身的技能。”
气氛太过轻松缱绻,程云清半打趣半揶揄道:“那你还不如多掌握一些急救技能,那才是真正的傍身。”
林旭顺势道:“巧了,我正想学一下心肺复苏呢,程医生能不能现场教学一下?”
程云清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那有什么难的?”接着眼神逡巡一圈,“你跟我来。”
林旭欣然答应,按照她的示意在客厅的地毯上平躺下来,程云清则跪坐在旁边,“首先要确认患者心跳停止,意识丧失——”
林旭一副勤学好问的好学生样子,“然后呢?”
程云清在脑海中回想着步骤和动作,双手覆在他胸部,“然后找到胸骨中下三分之一交界处的位置,双手手掌交叉重叠,覆于胸上,手臂垂直,掌根用力,从一开始默念计数。”
有点痒,微痛,还有别样的酥麻,林旭眯着眼看着居高临下满脸认真教他的人,不由得轻笑出声。
程云清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被他套路,气得不行,蹙眉在他身上锤了下,“林旭!你……”却被他拉住手腕直接拽到了自己胸膛上,她别在耳后的长发垂下来,发梢软软地在他的颈侧摩擦,彼此心跳的噗通声撞在一起。
她静态的样子莫名让人着迷,林旭只觉好像陷入了一团巨大的云朵中,又像是被流沙吞没,没有缠缚感的深陷其中,沉溺到无法自拔。
程云清深深望进他的眼睛里,他的眼睑下面隐隐发青,眼白里也有红血丝,应该是最近太累,没有休息好。
鬼使神差,她主动开口邀请:“今晚,留下来吗?”
第25章 二十五、探寻
林旭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突然唇角勾起来,低声道:“如果程医生还想再来一次,我肯定…tຊ…没问题啊。”
程云清怔了下,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后立刻坐直身体。
林旭挑眉,不确定似的拖长声音,“两次……也不是不行。”
她的语气前所未有的急促,“我的意思是,你今晚留下来可以睡在客房,就只是单纯的睡觉!你想到哪里去了?!”
林旭脸上的笑意不减,手肘撑在膝上坐在那里笑了足足有半分钟,笑得程云清有点火大起来,“你笑什么?”
他不答,又笑问:“这么想让我留下来住?”
程云清一看他得意洋洋的样子就知道这人是在故意逗她玩儿呢,没好气道:“爱住不住。”
说着,就要起身走开,却被林旭笑着抓住了手,“别,别别,我不笑了还不行吗。”
程云清觉得自己最近很反常,好像总是经不起他三言两语的撩拨就失态,但若说真的反感,似乎也是不存在的。
正想再说些什么,一阵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来,林旭收敛顽笑,利落翻身站了起来,拿起看一眼来电显示,接通往窗边走了几步。
林旭吊儿郎当地打了个哈欠,声调困倦,“三哥啊,这么晚了您老人家还没休息啊?”
他呵笑两声,“我还能在哪儿?在谁的床上也不耽误爬起来给您办事儿,尽管吩咐……”
不知道对面又说了什么,他收起那副无所谓的样子,正色道:“你放心,我这就过来,保证不耽误。”
挂了电话,林旭没再靠近程云清,而是站在原地,隔着一段距离凝眸望来,言简意赅道:“我得走了。”
从春江御景小区出来,林旭打了辆出租车,直奔高速路口。冯栋的住处离得很近,早就等在了约定地点,他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兴奋,“旭哥,三哥他妈的这回终于不瞎了。”
徐建东最近越来越猖狂,明目张胆地散了一大批货,几乎是要把原本见不得光的毒品生意摆在明面上做,弄得一堆人怨声载道,就算乔三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不行。而林旭接手皇冠之后,办的几件事都很得力,像是通过了考验,所以终于肯松手交了笔大货给他,可林旭知道,乔三肯定还有疑虑,所以才在出货前两小时临时通知他。
林旭径直坐上了冯栋面包车的副驾驶,看一眼后座上提前准备好的假车牌,吩咐道:“一会儿车到了,你把司机换下来,别让他跟,我们直接走国道开到月港口岸。”
“行!”冯栋铿锵应声。
林旭本来正歪靠在椅背眯着眼睛养神,闻言,他稍稍支起身子:“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要绕远路?”
阿栋一愣,嘿嘿笑起来:“那有什么好问的?我相信你啊!”他强调道:“旭哥说让我向东我绝不往西!”
林旭垂眸,默不作声将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揭了过去。
接货,送货,交货,折腾了一整个晚上。天刚擦亮,马路上车辆稀疏,街道上也没什么人,这座城市依旧在沉睡。路过学校时,只有穿校服的高中生三五成群围在早点摊贩前。
林旭终于回到住处,进了门,他倦怠地在沙发上倚着静坐了会儿,才起身走进卧室。
林旭趴下来钻进床底,从地板下的一个暗格里抽出一个本子,然后坐到书桌前,摸出烟盒点了根烟,抽了几口提神。
左手指间夹着烟,右手拿了支笔,林旭皱着眉头,开始回忆。刚才交接的那批黄金的数量,金额,对方来接货人的特征,车牌号等信息在他脑海中一一回放。
林旭低下头,开始记录今天的日志。
晚上,程云清照例在住院部值班,十点多时,护士过来叫她,说六楼有个病人出了点状况。
她连忙跑过去查看,是刘主任负责的一位老年患者,六十多岁,颅内淤血,家属觉得年纪大了不想折腾老人,下不了决心动手术,一直住院观察着。刚才却发现老人喊头疼,好像还有点认不清人了。
程云清检查完,耐心地跟他们解释沟通了半天,说现在的情况考虑淤血已经压迫到中枢神经,让他们明天再找主任聊聊,看是否需要调整治疗方案。
从病房里出来时,程云清接到了邹静的电话。
昨天晚上,林旭离开后,她失眠想了很多,一大早就再次联系邹静帮忙查那夜在腾冲急诊室那个吸毒患者的病例。邹静虽然诧异,但也没多问,应承下来,说会尽快。这会儿应该是有消息了。
程云清边接电话边低头走回值班室,巡视的护士见到她,打了声招呼,“程医生。”
她抬起眼,淡笑着点点头,就听电话那头说:“云清,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为什么要查这个人?”
“不是跟你说过吗,我在这边遇到了一个长得挺像的病人,有点儿好奇。”
邹静显然从一开始就不相信她的说辞,读书时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怎么突然会变了性子,对一个毫不相干的病人感兴趣,如此兴师动众只为满足好奇心?但如果不是情况特殊,她本不会一再追问原因。
“查不到。”邹静将结果如实相告。
程云清脚步一顿,“查不到?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们医院系统里压根没有那个人的任何资料,像是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如果不是那天晚上你刚好去找我,我印象特别深刻,我甚至会觉得是我的记忆出了问题。”
程云清依然觉得不可置信,低声反问,“怎么可能?”
“就是这么离奇。”
但医疗记录是不可能无缘无故消失的,静了片刻,程云清继续问:“那这种情况,之前有过吗?”
邹静沉吟了下,才道:“你还记得吧,我们出来时不是刚好看到部队的人过来了吗?据我推测,他大概是牵扯进什么大案要案了,而且是暂时不方便公开那种,那倒是可能会有人出面协调处理医疗记录。”
挂掉电话,程云清握着手机站在两栋住院楼间架空的通廊上,透过巨幅落地玻璃幕墙朝远处看去。
想到林旭亲手存进去的那串号码,她忽然很想拨过去,将在心头盘桓已久的疑问弄清楚。但是,他会坦诚以待吗?大概又会胡乱编个故事糊弄过去吧。
金云山在江州的最北边,这两年逐渐开发成了旅游休闲地,平时虽然不算热门,但周末时人流量却不少。
林旭正坐在山顶一处僻静的廊道,静静俯瞰这座城市。
何烨明气喘吁吁地爬上来,站在林旭身边,用手指着他的脑袋控诉,“你……你小子,给这么个接头坐标,是要公报私仇吗?”
林旭笑笑,“何队这体力可大不如前了,坐办公室太久了,多锻炼锻炼对您的身体有好处。”
何烨明坐下来,掏出烟,也递了根给林旭。
“别废话!管好你自己吧,就你每次执行任务那拼命三郎的架势,还轮得着你劝别人注意身体了?”
林旭接过来,“少抽点烟,嫂子不是让你戒了吗。”
“山高皇帝远,她现在忙着在昆明陪儿子读书,眼里哪还有我啊?”
何烨明慨叹一声,他们中年夫妻常年两地分居,也不是长久之计,林旭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前阵子我在老城区那边跟踪徐建东的一个手下,怀疑他们在城中村的一栋楼里制毒,但不小心打草惊蛇,他们转移了阵地……”
“嗯,你跟我报过,不是说让我先搁着,别往上报,还要再查一查吗?”
“我有个手下,后来阴差阳错地竟然找对了地方,就在南港一个废弃的炼铜厂里面,具体位置在日志里有。”
何烨明顿了一下,“这么大的事,我需要时间,得协调公安那边统一部署才能行动。”
“理解,领导有难处,但是……迟则生变。”林旭指间捏着烟,却没点燃,“还有,一旦组织实施抓捕,就一定要确保把徐建东按死,否则,我这边就被动了。”
林旭从不抱怨,更是极少讲困难提要求,听他主动这么说,何烨明深吸一口烟,“注意安全……别太勉强了,交给你的任务里不包括这些。”
林旭夸张地“哎呀”一声:“何队,您这觉悟可不够高啊,缉毒缉私,保家卫国,哪件不是咱分内之事?”
何烨明低声斥他,“好心当成驴肝肺,别跟我耍贫嘴。”
林旭笑了笑,“上次出货成功后,乔三很满意,说过阵子带我去见大老板。”
“金矿的实际控制人?”
林旭却摇摇头,低声答:“不一定。”
见他明显面有倦色,声音低沉,少气没力的,何烨明拍拍他的肩,“……不着急,一步一步来。”
沉默了一会儿,林旭说:“还有件事——”
何烨明见他仿佛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啧声道:“有屁快放!这可不像你,吞吞吐吐的。”
林旭的目光投向山底下的城市,语气罕见的带了些惘然,“我最近,认识了一个人……”
看他那tຊ副为情所困的德性,何烨明瞬间来了兴致,“姑娘?”
“嗯。”
但想到他现在所处的环境,何烨明不免担心追问,“正经人家吧?”
像是回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林旭脸上挂着惬意轻松的笑容,“她是个医生,长得很漂亮,也……对我很好。”
何烨明放下心来,“行啊,你这个臭小子,别看现在一无所有,没房没车没钱,还是个混混,就这条件都有人喜欢——”他若有所思地用目光上下扫过林旭的脸,“长得帅就是了不起啊,想当年我追你嫂子可是费了老鼻子劲了。”
林旭佯装得意,“别太嫉妒我。”
“滚蛋。”何烨明笑骂一句,低叹了声,“你知道规矩,按照流程我必须要查一下她的底细。”
“嗯,明白,报备就是为了这个。”林旭起身,拍拍裤子上的土,“何队,我们下山吧?”
“这么快就走?我还没歇够呢。”何烨明不满地嚷嚷。
林旭笑得一脸揶揄,指了下不远处的标识牌,“有索道啊,何队,您爬上来前没问问山下管理处吗?”
“我怎么没看见?”何烨明一噎,刚想扬声叫骂,又忌讳惹人注意,只得吃了这哑巴亏,和林旭前后脚去乘索道。
第26章 二十六、约会
赵治平到底还是托别的关系,把亲戚安排进了医科大三附院。
患者的病情并不复杂,是常见的颅内良性肿瘤,评估后符合微创手术的条件,但因为他们想让刘主任主刀,所以要等排期。
程云清是管床大夫,一来二去的,难免要和他沟通病情。
赵治平一如既往地圆滑世故,惯会用小恩小惠收买人心,硬是顶着程云清出轨“前未婚夫”的身份,三天之内把神外的医护人员都混熟了。
程云清只觉得可笑,之前他们恋爱关系存续甚至备婚期间,赵治平都没这么献过殷勤。可人不就是这样,非要失去了才会后悔,只有得不到的才觉得最好。
这天下午,有位恶性脑胶质瘤患者的家属从外地远道而来,风尘仆仆地赶到,他的妻子病情很不乐观,解答完他的所有疑问,程云清从办公室里出来,已经四点多了,赵治平在病房楼走廊拦住她的去路。
程云清语气不虞,“你不用上班吗?”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是私立医院,我还是口腔颌面外科的大夫,不像你们天天忙得脚不沾地儿,那边是预约制,一天八小时,看的病人都是有数的,还有双休。”赵治平继续道:“医生也是人,也需要时间……约会,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