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筹备酒肆开张事宜繁杂,你劳累了,”徐望的目光在她略显瘦削的脸颊处短暂停留了一瞬,很快撇开,“若是还有什么短缺的,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告诉我。”
姜菀笑了笑:“那就先谢过表兄了。”
他喉头滚了滚,从一旁的石桌上取出几个卷轴,说道:“那日听你说,酒肆如今的陈设与布置还未完全准备齐全。我随意画了几幅画,若你看得过去,可以拿去挂在店内,就如从前的姜记食肆那样。我......画技粗陋,表妹可莫要嫌弃。”
姜菀眼中掠过一丝讶异,接过来打开,发现画作的内容大多清新淡雅,或多或少都与食物有些关联。她看向徐望,真心实意地道:“表兄有心了,阿菀感激不尽。”
徐望的眸光有些动摇。他静默一瞬,试探着开口:“听说,过些时日,沈澹便要登门纳征,进而请期了?”
话题转移得很快,姜菀想到自己已经好些时日不曾见到沈澹了,闻言道:“他是这样同我说的。”
徐望扯了扯唇,道:“他倒是很心急。”
姜菀没接他的话。徐望沉默半晌,又道:“阿菀,你想好了吗?若是......他待你不好,我......表兄会为你做主。”
她莞尔一笑:“多谢表兄。泊言他对我很好,我想,他是可以托付终身之人。”
“此生真的非他不可?”他有些艰难地挤出字句。
姜菀的声音清淡而坚定:“是。”
徐望的笑有些苦涩,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只能祝你二人琴瑟和谐,白头到老。”
两人又静立了片刻,徐望垂眸,再次深深盯着那水面上的倒影看了一眼,道:“我先走了。”
“表兄,”姜菀叫住他,语气自然,“表兄的画技并不粗陋,画中景物总是惟妙惟肖。只是,似乎于人物上略微逊色。”
“为长远计,表兄日后或许还是不要绘就人像了。”
她向着他欠了欠身,步伐轻盈,渐行渐远。
徐望僵在原地,许久才自喉咙里逸出一声叹息,随风飘散,落入那碧波漾漾的水中,再难捉摸。
原来......她一直都知道。
*
这一日,位于延寿坊的姜记酒肆正式开张。
开店当日,一系列面向食客的促销方法自然不会少。姜菀又更新了一批嘉宾笺,也采用了全新的抽奖模式与奖品,果然吸引了远近各坊的人前来一探究竟。
开张首日的生意,如她所料一般红火。自然,除了慕名而来尝个新鲜的食客,还有不少人是从前姜记的老牌客人,一路追随至今。
裴绮带着知芸亦来了此处。姜菀领着她登上楼,站在最高处俯瞰着源源不断涌入酒肆的客人。
“阿菀,我还记得你爹娘刚搬去崇安坊时的情形,”裴绮回忆着,“那时候他们正当年少,意气风发,决心要在京城靠着自己的本事过上富足的日子。”
她描述着姜氏夫妇的过去,也透过他们回想着自己曾经的时光:“阿菀,你做到了。你的爹娘在天有灵,一定会以你为傲的。”
姜菀眼底酸涩,轻声道:“可惜,他们没能看到今日。”
裴绮握住她的手:“他们会看到的。上天有眼,一定会将你如今的境况转达给他们的。阿菀,你放心。”
姜菀双手扶住阁楼的围栏,抬头望向遥远的天幕。她眼前仿佛浮现出了姜氏夫妇的眉眼,还有自己的母亲。她们都用那双慈爱的眼睛柔和地看着她,或是用轻柔的声音低唤她的名字。
光阴流转,而她会承载着不同时空亲人们的爱,继续走下去,去迎接属于自己的、更广阔的往后时光。
*
傍晚时分,姜菀回到了永安坊内的食肆。
这个时候,其余人正在厨房忙碌。她则在后院树下静静坐着,将方才从曾经的卧房深处找出来的东西摊开在掌心端详着。
——那是沈澹离京前去解决天盛之事期间,她对着他的信件,悄悄写下却未曾寄出的回信。
姜菀原本是打算等沈澹回京后便亲自交给他的,然而又遇上他中毒抱恙,用药后还经历了一段时日的不适。度过那段不安而忐忑的时光,等到沈澹彻底恢复后,她便将此事抛在了脑后。
许是今日触景生情,感慨极多,她便将那信取了出来。
沈澹走的时间并不长,她也堪堪写了两封信而已。姜菀展开信纸,看着上面稍显缱绻的字句,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很快折了起来,打算收进信封,扔进巷子里封存。
身后蓦地响起一个声音:“在看谁的信?”
姜菀一怔,信纸便脱了手。
沈澹轻而易举地便将信接在了手中,却没有打开,而是望着她,意示询问。
她面上渐渐红了起来:“是写给你的。”
沈澹惊讶不已:“你我日日相见,为何还要写信?”得到姜菀的默许后,他便拆开了信,逐字逐句看了起来。
姜菀写信的时候,并未再三斟酌后落笔,而是兴之所至,笔之所至,更像是对着信纸对面的他倾诉。她将自己遇到的事情和心底的情绪全部诉诸笔端,一点点说给了他听。
沈澹看着信,半晌没说话。
姜菀顿觉不自在,抬手要抢:“......给我。”他却顺势扬高了手腕,笑道:“我还未看完。”
她佯怒,索性背过身去不看他。许久,沈澹自身后缓缓拥住她,低声道:“阿菀,我时常会觉得后悔。”
“后悔什么?”姜菀侧头看他。
“后悔没有早些与你相识,没有早些迎娶你过门,”他温热的呼吸落在她耳畔,“否则,我们相伴的时日又会更长久一些。”
他温柔地揽着她的腰身,姜菀心中柔情涌动,便伸手去覆他的手,口中道:“如今也不晚。我们还有无数个朝朝暮暮。”
姜菀的手刚触到他的手,却见沈澹手腕一动,她只觉腕上微凉,再定睛一看,他动作轻柔地为自己戴上了一对镯子。通透细腻的美玉,触手温润。
“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他低低呢喃着,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
“往后无数朝暮,我们都可以相依相伴。”他微微笑了笑,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春日杏花如雪,我们可以去京郊漫步。”
“夏日菡萏芬芳,我们可以荡舟荷塘,共赏莲叶田田。”
“秋日落下第一场桂花雨时,我们一同酿就桂花酒,在氤氲香气中举杯同饮。”
“冬日漫天飞雪,我们雪中访梅,折下梅花插在瓶中,再围炉煮茶。”
“阿菀,你愿意同我一起并肩走下去,结发为夫妻,白头到老吗?”沈澹与她面对面站着,凝视着她澄澈的眸子,缓缓开口问道。
姜菀微抬头,望进他深邃的眼中,开口说道:“我愿意。”
他双手按住她的肩,低头,一个克制却炽热的吻落在她额头。
暮色渐沉,一弯明月攀上夜幕,用它皎洁的光芒照亮这对有情人相依偎的身影。
从今往后,任凭这京城中有再多变幻,他们的心总会紧紧挨在一处,共同去面对余生的一切风雨。
纵使光阴流转,此情绵绵不断。
四时良辰好景,只愿与君同看。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