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已经隐约感受到他对她存的心思了。
狩猎时不能太过心急,尤其她这种胆小的,他进一步她便退一步,兴许还会故意疏远他。
他不知到底是因为什么,他能察觉到云念其实并没有那般迟钝,她是自己下意识不想面对,好像是在顾忌什么。
有什么东西让她顾忌,她不敢去揭开两人之间波如蝉翼的那层纱。
是什么东西呢?
浓密的长睫微敛,少年遮去眸底的阴沉。
不管什么东西,若要横在他和云念之间,他势必会揪出来碾碎殆尽。
他似乎走了。
云念躲在薄被中听到门开又关上的声音。
谢卿礼都走了,她掀开薄被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被中都是少年身上的青竹香,如今天气不算冷,她缩在里面像是被他的气息完全包围,明明不在他怀中,却胜似在他怀中。
云念想不明白,一个男子身上怎么可以这么香。
她趴在床上,额上的鬓发沾湿,原先苍白的脸也因着方才在被中的那一小会儿滚烫绯红。
大脑乱成一团。
云念是有些迟钝,但也不至于迟钝到这种地步,她的手探向自己的心口,一声一声震耳欲聋。
在雷劫之中,在意识到谢卿礼真的会死之时,她慌乱的毫无章法,那一刻满脑子不是她的任务失败会有什么后果,她想的唯一一件事就是他不能死。
她不想见不到他。
她想听他喊她师姐。
她喜欢他将脸颊贴在她的掌心,乖巧听话的样子让她的心都跟着软成一团。
【你……谢卿礼不会喜欢你吧?】
喜欢吗?
一个她之前便想问的问题。
谢卿礼是温柔强大心性纯善,但生性疏远,他对苏楹和江昭的态度和对她完全不一样,云念是能感受出来区别的。
比如他对她刻意的亲昵,暗戳戳的靠近,一声比一声柔的师姐,明目张胆的保护,纵容与宠溺。
云念应当是如今这世间除了他之外,最了解他的人,在进入这个世界前她是将所有能查出来的资料都看了几遍。
谢卿礼在原书中从进入踏雪峰,一直到最终黑化灭世,这期间长达十年的时间里,全文一百多万字,他没有一段感情线。
真正的大男主独美。
所以云念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原书中道心坚定到好似没有情感的人,为何会对她这一个仅仅认识三月的人这般特殊。
她有些热,索性掀开薄被四仰八叉平躺在榻,茫然望着头顶上方经文流转的阵法。
【可你是要走的啊,你只是来打工的,确保他成为剑道魁首不要黑化就行,你们如果在一起的话……】
【到时候你舍得走吗,他舍得放你走吗?我总感觉谢卿礼的人设不像书里写的那么简单,一个正道之光怎么可能修杀戮道啊,到时候你要走的时候,他还真指不定干出什么事,若是因为这样又让他黑了的话,世界崩塌我们都要成为穷鬼。】
系统:【我觉得你可以好好想想,当然我也不反对你跟他在一起,有很多前辈的任务就是去谈恋爱嘛,说不定你以后也会接这类任务,虽然在这个世界里你的业务不包括这方面……但你要想用爱去感化他,我觉得也可行,前提是你走的时候他不会黑,阿门。】
系统虔诚祈祷。
云念眼角一抽:“那你还是闭嘴吧。”
关于她走的时候……
穿书局制定的计划是找个合适的理由假死。
按照时间应该在十年后,但如今看来似乎用不了十年。
系统麻了:【是的,没想到人家背着咱们偷偷升级,已经渡劫中期了,只差一步入渡劫后期达到大圆满,他现在已经是剑道魁首了,你只要想办法帮他完成最后一件执念,确保他大仇得报今后不会黑化,我们就可以启程返航了。】
这次云念没应声。
她懒散躺在榻上,双目无神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外面隐约传来谢卿礼和苏楹说话的声音。
【你是不是不舍得走啊……】
云念依旧没说话。
沉默就是回应。
系统也愣了:【姐,这可不行啊,你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的,时机到了局里自然会来接你,到时候难不成你一剑劈碎传送天路,跟他们说我不走了我要死在这里?你看你领导记不记你。】
云念被它吵得头大,反身切断了跟它的联络通路,拉上被子重回乌龟状态。
薄被上都是少年的气息,她一直都很喜欢这股味道,很干净很纯粹,是独属于谢卿礼的味道。
看这本书的时候她很喜欢谢卿礼这个角色,所以当知道原书烂尾,而他落得个那种结局之时,云念想也不想就揽了这个任务。
她想象的谢卿礼跟她见到的谢卿礼几乎一样,温柔强大又果敢。
起初的接触确实带了目的,对他的保护和关爱都是为了完成任务。
可从什么时候性质就变了呢?
是真的想对他好,知道他的身世之时悲痛又心疼,她已经很久没想过任务进度了,做的那一切都是出自本心。
随心而行。
系统说谢卿礼喜欢她,云念并不确定,不知道少年是因为她的保护而心生依赖,还是真的喜欢上了。
云念取出谢卿礼送的凤扣。
她无意识摩梭着,仔细想着,企图分辨出自己的心。
指节不知何时敲响了凤扣,少年清冽的声音传来。
“师姐,怎么了?”
她回过神来:“没事,我不小心碰到了。”
少年沉默一瞬,“嗯”了一声后道:“师姐,师父传我去议事,我现在要去找他,等我回来后,晚上我们出去走走吧,我有东西要取。”
“……好。”
“那师姐,等我回来,嗯?”
很温柔的少年音,尾音上扬似是贴着她的耳根倒灌进来,似是在哄着她一般。
云念将凤扣拿远了些,搓了搓酥麻的耳朵,闷闷回应了句:“好。”
或许是觉得有些冷漠,她又加了句:“我等你。”
少年笑了笑,投映在窗纱上的身影微颤,能看到马尾随着他的动作摇晃。
“师姐,再睡会儿吧。”
“……嗯。”
少年切断玉扣,一口喝完手里的汤药,随意擦了擦唇角沾染的药渍。
“辛苦苏师姐了。”
苏楹摇摇头:“应该的。”
“师姐,我去找师父了。”
“……好。”
少年放下碗抬步就要离开,苏楹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会儿,在他走出去三步远后又小声喊住了他。
“谢师弟。”
谢卿礼回身看来,眸底的疏离清晰可见。
苏楹几步上前,交叠的手揪了揪衣袖,犹犹豫豫不知该不该说。
直到少年径直开口:“我是喜欢云师姐。”
他承认的太过果断,苏楹怔了一瞬有些反应不来。
谢卿礼又道:“我喜欢她,不是师弟对师姐的喜欢,兴许你们都能看出来,我不知她是什么心意,也不知她在顾虑什么,但我知道她是个乌龟属性,有些事情需得等她自己主动,我太过强势会让她不舒服,因此我并未挑明,我在等她。”
这话说的太过直白,饶是苏楹早就有了猜想也不免诧异。
兴许旁人会觉得,两人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在一起也不失为一桩好事,纵使是同门,但修真界一贯看得开。
可苏楹有些莫名的忧心。
迎着少年坦然的目光,她支支吾吾道:“我觉得云师妹喜欢性子柔和纯善些的,所以谢师弟,你若是存了这方面的心思,那……”
她的话没说完,但谢卿礼能听出来。
苏楹不蠢,相反还很聪明,自然能察觉出他这人表现出来的与真实的他有所差别,他在琴溪山庄的疯狂与自毁、以及他修行的杀戮道,这些都不该是一个善良无害的少年应该做的。
他有所隐瞒,展现在他们面前的都是伪装出来的模样。
苏楹既是在委婉提醒他,也存了些警告的意味,告知他不要对云念有坏心思,也不要将那些残忍手段用在云念身上。
他忽然笑了出来,眉眼弯弯极为轻柔的模样,眼底的光亮星星点点:“苏师姐,你放心,我对云师姐没有坏心思。”
苏楹尴尬点头:“那是自然,我知晓的。”
少年转身,唇角的笑在瞬间烟消云散,眉目间的柔情被霜寒取代。
他是对她没有坏心思,但存了些什么旁的心思或许苏楹永远猜不出来。
他可以暂时退步温柔出击,一步步攻陷心房。
但若是这招也不管用。
谢卿礼停下脚步,望向一望无际的虚空,圆日高悬日光刺眼。
他也认了。
那就用他自己的方法去做,虽然是下下策,管用就行。
留住她,独占她,与她生时缠绵,死亦不休。
不愿意也没关系,被她咬出血也无所谓。
他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
谢卿礼收回眼。
金灿灿的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影落在少年身上,在清俊的五官上投下阴影,马尾随着他的走动坠在脑后,深蓝色的发带露出一角在风中摇曳。
***
扶潭真人坐在正中,四周坐满了人,都是从玄渺剑宗赶来的人。
如今江昭、谢卿礼和云念三人重伤,琴溪山庄的事情还没完全收尾,扶潭真人便带着人留在了这里,等他们收拾好再启程。
屋内气压低迷,一群年长的剑修此刻满脸愁容,叹气的叹气,沉默的沉默。
少年从屋外走进来的那刻,十几双眼睛齐刷刷看向他。
谢卿礼恭敬行礼:“师父,长老们。”
扶潭真人摆摆手:“你身上还有伤,不必行这些虚礼。”
谢卿礼直起身:“是。”
扶潭真人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不同于前几日的苍白,如今的他好像好了许多。
他心下倒是有些疑虑,明明伤的那般重,为何这么快便好的七七八八,他不认为那极为烧钱的阵法可以有这般强大的功效。
可谢卿礼这些天肉眼可见的愈伤速度是他们有目共睹的。
难道说,渡劫修士的自愈能力便是这般?
扶潭真人没见过渡劫,修真界也很久没出过渡劫,谁也不知道步入渡劫后是怎样的状态。
他只能用这些话去说服自己。
他放轻声音:“阿礼,身子可还好?”
谢卿礼颔首:“很好,劳烦师父忧心。”
依旧还是他那个听话的小徒弟。
扶潭真人与四周的长老们对视一眼,有些话他这个当师父的问不出来,便只能靠别人去问。
坐在扶潭真人左边的长老元擎率先开口:“你应当也知道我们传你来是为何,那我也不绕弯子了,你是南域谢家的少主?”
“是。”
元擎沉默了一瞬。
屋内的气压低沉。
南域谢家这些年沉寂,没想到竟然灭了门。
“南域谢家因何被灭门?”
谢卿礼抬了头,目光直视元擎:“因为我。”
元擎和扶潭真人齐齐皱眉:“那人要你到底是作甚?”
“因为我父亲是裴归舟。”
鸦雀无声,没有一人说话。
这场寂静持续了许久,直到扶潭真人站起身。
他努力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说,你的父亲是裴归舟?”
“是。”
裴归舟,裴家上一任家主,十七年前的天下第一剑修。
他十三岁便扬名仙门,在群英会上一战成名,一百岁入大乘后期,离渡劫只差一小步,是当时修真界唯一有希望入渡劫的人。
天赋虽然不如裴家老祖裴凌,但在近几千年来的修真界中,他是天赋最高的一人,是唯一有机会突破“继裴凌后,修真界再无渡劫修士”魔咒的人。
可这样一个天赋异禀骄傲恣意的天下第一剑修,在十七年前却无故而亡。
他死后的第三年,休宁城裴家灭门。
“裴归舟成婚了?”
从未有人听说过裴归舟成婚了。
谢卿礼点头:“是,彼时裴家被人盯上,父亲为了保护阿娘并未告知外界已经成婚的事情。”
扶潭真人问:“你父亲因何而死?”
谢卿礼回:“他死在生死境,为护怀着孕的阿娘。”
生死境。
无一人敢说话。
众人心里的情绪不能用惊诧来说,已经是惊骇的地步。
一位长老抖着声音问:“这世间真有生死境?”
生死境,可窥天命。
这不过是个传说,这么多年了,便是裴凌都没有去过生死境,为何裴归舟会去?
“有。”谢卿礼神色很平淡:“这世间有生死境,我父亲便是死在那里。”
一个彼时的天下第一死在了生死境。
扶潭真人:“你可知生死境在何处?”
谢卿礼摇头:“不知。”
“为何因为你父亲便要灭了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