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卿礼冷嗤一声没理他。
少年身高腿长几步就能走出很远,柴行知无奈摇头,看他的眼神颇像看一个顽皮的孩子。
他跟了上去:“昨晚你是不是收到了传信通知你去不舟渡?那个应当是阿翎给的信,那人让阿翎想办法传给你消息。”
谢卿礼一言不发。
柴行知只能自顾自说:“所以你知道裁缝店也有埋伏,让我去支援云念他们,而自己去赴约不舟渡,那些人可能也没想到你能一人单挑这么多元婴化神,甚至还有大乘。”
谢卿礼还是没说话。
柴行知也不恼:“你如今有伤在身,能有把握吗?”
谢卿礼这时候倒是有了反应,凉凉看他一眼:“你现在倒是问了,方才邀我前来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这些?”
柴行知笑得和善:“我就算问了,你依然会来,你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命。”
“若我没把握呢?”
柴行知毫不犹豫:“那我们今日得埋在一起了,也算同生共死了不是吗。”
“你年纪这么大了不知羞吗?我要埋也是跟我师姐埋一起,你算什么东西?”
谢卿礼从来不知道柴行知话这么多,一路上话密的他想缝起来他那张嘴。
到后来他干脆两耳不闻全当他是空气。
直到来到昨晚的密林,依旧是圆月当空,银光披散在林间。
柴行知看着眼前的一切不可思议:“不是,这都是你干的?”
“嗯。”
入目一片狼藉,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不舟渡是一片密林。
可如今的密林没有树。
只剩下倒塌的树干,其下掩埋着残肢碎屑,遍地都是尚未干涸的血迹。
尸骸,死亡,血水。
不舟渡成了这样。
柴行知吞咽两下,压下自己心中的那点惊骇。
少年执剑望着远处的小径,因为缺少树木的遮挡,那里越发宽阔,月光将一切都照的清清楚楚。
一人踩着枯枝碎肉,踏着遍地血水走来。
步伐轻快,及地的兜帽将全身遮盖住,面具下的眼眸含着笑意.
他歪了歪头:“谢卿礼,好久不见。”
不过才一月而已。
谢卿礼曾经以为他死了的,直到来到南泗城后才发现他这般命硬。
少年不冷不淡开口:“我师姐说祸害遗千年,如今看到倒还真是这般。”
对面的人并未恼怒,面具下的唇依旧勾起:“啊,让我猜猜你们来干什么,是来杀我的吧?”
不等谢卿礼和柴行知回应,他又说:“雀翎还真是什么事情都办不好,我的两个暗桩是你毁的吗?”
柴厌看向柴行知,可却意外看到了柴行知眼底一闪而过的诧异。
“不是你吗?”
这倒是有些新奇。
柴厌皱了皱眉:“我以为派出去刺杀的两批人和两个暗桩都是你毁的呢,若不是你毁的话……难道是你?”
他又看向谢卿礼,随即摇了摇头:“不,应当不是你,你下手可不会那般轻,竟还给他们留了全尸,那会是谁呢……我这两个暗桩是谁毁的呢?”
他也想不出来,索性便不想了,又是笑着望着两人:“不过两个暗桩,这南泗城里可是藏了成千的浮煞门人呢。”
谢卿礼没什么反应,柴行知忍不住握了拳。
南泗城总共才一万人,竟然有几千年人是浮煞门的人?
柴厌忽然一笑:“不过谢卿礼,你今晚失策了,我早已知道来的会是你了。”
苍白的手指向一旁站着的柴行知,柴厌弯眼道:“在雀翎的玉牌被我这好兄长接通的时候,我便知晓来的会是你们两个了,雀翎那丫头还真是蠢。”
兄长?
柴行知瞳孔微缩:“你喊我什么?”
谢卿礼眯了眯眼。
柴厌温柔轻笑:“兄长啊,我们可是一个父亲呢,唔,柴则?”
他说到柴则的名字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唇角咧的弧度越来越大:“你是不知道柴则死的时候是什么模样,你可是一刀捅穿了他的丹田呢,你捅了整整十三刀,可即使这样他也没有还一剑,他到死都喊着你的名字。”
柴厌捧腹大笑:“哈哈哈真是好笑呢,我也是他的孩子,可是他从来都没正眼看过我,他那么多的孩子,能入眼的只有你一个,只因你是他的发妻所生,他爱你娘,也爱你,但最后死在你手上,这算不算是喂了个白眼狼。”
柴行知的手在抖,握刀的手不稳。
谢卿礼低声道:“别听他废话,动手!”
他清楚知晓柴厌这人的不要脸,比起动手,柴厌更喜欢动嘴让人失去神智难以迎战,随后他不费吹灰之力便可以取胜。
少年白衣翩转,手挽剑花刹那间便迎了上去。
密林之中涌出来数百道鬼影,妖气和魔气浓郁。
柴厌一边应付谢卿礼一边道:“上,杀了他们。”
柴行知应付着那些人,黑衣转瞬间淹没不见。
谢卿礼不管那些朝他逼来的人,一心只要眼前人的命。
剑锋凛然呼呼作响,声势骇人,不容置喙劈向柴厌。
眼前只有他,他只能看得见他。
只要看见他,浑身的杀意空前强大,好似有无数双手在身后推着他给与他力量,助他杀掉眼前的人。
“谢卿礼,你还是那个灾星,你知道你师父怎么样了吗?他死了,他去了柴家被埋伏在那里的我杀了呢。”
谢卿礼的刀锋一顿,柴厌找准时机挥刀而来。
少年连忙横剑去挡,却被一旁的一个魔修偷袭,胳膊上抓出深可见骨的血痕。
谢卿礼阴冷着声音:“你还是这么不要脸。”
“啧,你师父死之前还念着你呢,想着他这些弟子,你说他是不是很傻,非得救你一个灾星?”
谢卿礼干脆封了听觉,再也听不到柴厌说话的声音。
少年一招一式依旧决然磅礴,执剑的手稳定,瞧着没有丝毫反应。
只有暗红的眼和逐渐粗重的呼吸泄露了他的情绪。
他很生气,非常生气,因为他说他杀了扶潭。
柴厌眸色一暗,不动声色看了眼远处的柴行知。
被淹没的地方只能看见不时乍起的刀光,他知道那是柴行知。
柴厌微微拧眉。
柴行知明明只是大乘后期,今日他还特意带来了几个大乘修士,为何还没制服住柴行知,难道他一夜进境?
只是失神这一瞬,谢卿礼一剑捅穿了他的左腹。
柴厌迅速后退捂住腹部。
谢卿礼身上的伤口崩裂,白衣已经染上了血,看也不看周身将他包围的浮煞门人,一剑劈开所有拦路的人,一闪而过朝柴厌逼来,俨然一副不将他断头誓不罢休的模样。
柴厌最是讨厌他这副模样,心狠又不要命,逼急了能拉着别人同归于尽。
他迎上前去。
谢卿礼的杀戮道也不知怎么回事,在此刻竟然被他牢牢压制,丝毫没有失控的趋势。
今晚的事情出了两个意料之外的失误,柴行知不知为何修为突飞猛进,谢卿礼的杀戮道安安分分被他压制,这小子颇为不要命,真打急了自爆金丹拉着他们同归于尽也不一定,他不能再这般与他拖下去。
迎着少年满是杀意的眼眸,柴厌蓦地笑了出来:“谢卿礼,云念马上也要死了。”
他是听不见柴厌说话。
但他可以读懂唇语。
他看懂了云念两字。
柴厌趁这时候解开了他自封的听觉,笑得恣意又猖狂:
“他们去了城东是吗,那很可惜呢,今晚那里就得成为他们的埋骨之地了。”
他弯了弯眼,柔声道:“城东有我布下的九阶杀阵哦。”
九阶杀阵。
谢卿礼的心在那一刻几乎不会跳动。
第67章 南泗之境十九
“谢卿礼, 你舍得不管她吗,让我猜猜他们有几个人,啊, 四个是吗?”
柴厌追问着,一剑捅穿谢卿礼的左腰。
身旁的妖修和魔修蜂拥而上,少年的身影瞬间被淹没。
柴厌还在说:“两个化神前期, 一个元婴中期, 还有一个叫什么顾凛的……嗯, 我倒是看不出来他的修为,不过再厉害又能怎样,敌得过九阶的杀阵吗?”
“你看我多了解你,你即使不来这里找我也会去城东找三家的尸身, 我便在这里埋伏你, 在那里布下杀阵,唔, 可是没想到你和云念分头行动了呢。”
他已经很久没见到有动静了,连谢卿礼的剑意都察觉不到。
柴厌弯眼越发愉悦, 心底因为接连被毁两个据点和白日被徐从霄暗算的怒意也消减些许。
“谢卿礼, 你马上就要冲破渡劫后期了吧,届时你脊骨中的那个东西要怎么办呢?”柴厌慢慢逼近, “我来帮你好吗, 跟我离开这里?”
他絮絮叨叨说着话,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动静了,远处柴行知那里也逐渐安静下来,似乎一切都渐渐平息。
似乎是他赢了。
柴厌等了许久, 直到周围安静沉寂再也没有丝毫声响,只剩下他们交织的呼吸声。
“散开吧。”
他淡淡道, 可平稳的声线下却能让人听出来强行压抑的疯狂。
是这么多年的计划终于要得偿所愿的激动,心底的狂喜足以冲刷掉这些年的挫败。
布了这么久的局。
拥挤着谢卿礼的魔修和妖修们散去,柴厌走上前,兜帽拖曳在地染上污垢,高挑的身影被月光拉的狭长,步调缓慢又悠扬。
地上躺着的人毫无反应,马尾凌乱不堪,束发的镂空银冠歪歪扭扭,白衣上是自己的鲜血和魔修妖修们的污血。
他闭着眼,面色因为失血过多煞白,若不是身上还有灵印波动,看起来与死了也无甚区别。
这副弱小无助不能反抗的模样,好似穿过了十几年的时光,让他看到了之前那个只能被他踩在脚下抽出脊骨的孩童,没有力量只能任由他拿捏折磨。
有那东西又如何,他不如他柴厌,谢卿礼有了那东西依旧是个废物。
他蹲下身,地面上的人没有反应,以往那个瞧见他就满身杀意的少年郎终究成了卑微匍匐的废物。
“谢卿礼,你是不是很生气?十年前你打不过我,如今你依旧打不过我,三家为了护你和你脊骨中的那个东西落得个满门尽灭的下场,你连他们的尸骨都护不住。”
少年无知无觉。
柴厌轻笑了声。
苍白的手朝谢卿礼的脖颈探去,在即将触碰他的命脉之时。
乌黑的发中一双眼睁开,冰冷的视线与面具下的双眼对视。
柴厌还没反应过来,眼前银光一闪而过,右手腕处一痛,血光崩溅,整个手掌自手腕处被齐齐断掉。
少年的动作很快,在他发出痛呼前翻身而起,掐着他的脖颈将他贯在地面。
“柴行知。”
他只是轻飘飘喊了句。
远处被压制毫无声息的地方迸发出骇人的威压,拥挤的魔修和妖修来不及逃窜,血肉与碎屑混着血雾飘向漫天,林间像是下了场血雨般。
黑影闪到身前,一人执刀替他拦下蜂拥而上的魔修和妖修。
“我来对付他们,你杀了柴厌!”
柴行知一刀斜插在地,地面寸寸崩塌,黄土和碎石扬了漫天,原先平整的地面出现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
他起身横刀相向,眉眼间尽是肃杀之意。
“今日过此线者,诛。”
柴厌被贯在地上,前来救援的魔修和妖修被柴行知一人拦下。
他终于明白了:“柴行知自燃金丹了?”
大乘后期的修士,只差一步便能迈入渡劫的人,调动浑身的灵力涌向丹田,致使丹田翻涌澎湃,可在瞬间跨境,大乘也可以发挥出渡劫的威力。
但坚持不了多久,一旦金丹枯竭,天谴会立刻降下将他劈成碎屑。
他从一开始就抱着必死的心来的。
谢卿礼也看了出来。
他并未回答柴厌的话,而是举剑便要劈下,俨然一副要将他断头的架势。
一句废话也不多说,今晚的目的只有一个。
杀了柴厌。
柴厌慌忙躲开,左手捂着自己的断掉的右手,调动灵力催动脊骨中的东西,希冀着右手可以快速长出来。
可少年并未给他机会,而是一股脑冲过来压着他打。
少年道:“你也有那东西是吗,你脊骨中的东西主杀,因此它是来助你的。”
柴厌只有一只手能动,一手执剑躲避着谢卿礼的杀招,垂下的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生长。
“谢卿礼,你觉得自己能打得过我吗,我脊骨中的东西来助我,可你脊骨中的东西主生,偏生你修了杀戮道,它可是来杀你的呢。”
少年的脸上隐约可见寒霜,很快又被他强行压制下去,但即使只是转瞬间也被柴厌瞧了清楚。
他一连退后数十丈远,笑着道:“看来你也不是毫无反应啊,杀戮道还在蚕食你的人性,你比以前强了许多,还能在它的影响下坚持这么久,是因为云念。”
“闭嘴!你也配提她的名字!”
柴厌挑眉:“你急着去救她?恐怕她现在已经进了杀阵吧。”
谢卿礼的手在颤抖。
柴厌瞧见后心下暗喜,这小子还是这般不经激。
“你想去救她,你怎么救得了她,你就是个灾星,你只会给她——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