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一般的大老粗,他们要更俊秀好看些,因为里头有魏成淮。
哦,还有赵巍衡。
并几个心腹将领凑在一块。
夜里风沙袭人,即便是点着火,四处都是把守的士兵也掩饰不了沙场萧瑟。
赵巍衡竟弹着琵琶,奏得又快又急,铮铮如刀剑相鸣,其余将领都静静听着。没奈何,毕竟这鬼地方也没其他玩乐的法子,再说了,赵巍衡弹得确实是好。
众将默然,沙场之上,即便是琵琶清音都变了味道。
而魏成淮望着天上圆月,则从衣裳里取出一个略微磨损的香囊,握在宽厚修长的手里,轻轻摩挲。
头顶,是一轮明月,清辉洒地。
不知谁先开的头,突然就传来声声叹息。
“娘希匹,也不知这仗什么时候打完,上回凯旋归家,我家幺女都认不得我了,吓得直往她阿娘怀里扑。”
“那有啥?好歹你回去阖家和和美美,不像老子,打了一年多的仗,回去只能见到爷娘的坟头,连送葬摔瓦盆都不成。我爷娘真是,上辈子没积够德,白养了我这个不孝子。”
一个个你一言我一语。
好不容易赵巍衡弹完琵琶,终于有心思挪目光给其他人了,就见到魏成淮握着香囊不自觉轻笑的模样,不由得问,“成淮,这香囊究竟是何来历,怎么你如此宝贝?”
一旁的某个武将大笑调侃,“肯定是个小娘子送的。”
那知魏成淮竟真的笑着点头,声如碎玉,目若朗星,俊美得和这些军营里的粗汉们泾渭分明。
“嗯,心上人。”
多少真话是玩笑时说出的,可惜没多少人放在心上,反倒是引来众人的哄堂大笑。
笑够了,也有人秉着过来人的经验劝诫几句,“那你可得小心些,一年多没回去了,指不定你心上人等不着你,嫁人去了!”
“可不就是,听说齐大哥指腹为婚的小女娘就嫁人了,啧啧啧。”
“真是可怜呀,不过我们这些武将沙场拼杀,一年到头也没几个音信,哪天说不准死了连尸首都收敛不着,也怪不得人家小娘子。”
有人不屑,“哼,齐大哥那么好的男人,错过了是那小娘子的损失。”
说着说着,最后又落到魏成淮身上,“魏将军,你可得小心着点,免得一仗打完,回去一看,好好的心上人已变作他人妇。”
哪知道魏成淮摇头道:“她不会,我信她。”
此言一出,一群混惯疆场的人又哄笑起来。
也有人宽慰道:“诶,大丈夫何患无妻!嫁便嫁了,能有什么,大不了再娶一个,世上美娇娘可多的是呢!”
结果魏成淮不为所动,他大手握住香囊,眸光坚定,“我只娶她。”
“哈哈哈,没想到魏将军还是个痴情种。”
月光正盛,在黑夜里孑立而行,底下的痴情郎始终坚信心上人,在寒风中立誓,天地倾听,袍泽为证。
唯独他的心上人不在。
还好有她送的香囊作伴,那是彼时魏成淮在建康城踌躇满志,正随大军出行时,越过一众少年将军所抢到的。
亦是她所送的头一份礼。
其实方才有位武将说的对,世上美娇娘何其多。可崔舒若只有一个。
她见过他鲜衣怒马少年时,见过他在沙场英姿勃发杀敌时,见过他屈居浮华靡乐不安忧虑时,更见过他丧父兵败,孝服素衣扶灵柩跪拜百姓时。
世上任何人,都不是崔舒若。
但这样清闲的时候并不多,随着圆月推移,夜色浓郁,慢慢的人就散了,徒留烧成炭的木柴燃着最后一缕白烟,消散在晨光中。
等着这些武将们的,是望不见尽头的又一轮拼杀,不知死生。
而远在并州的崔舒若再一次听见魏成淮的消息,却是他违反军纪,擅自出兵的消息。
这就不得不提齐王扶持小皇子登基后,势力逐渐稳固,他开始打着收复北地的名义,驱逐胡人。当然,真正的原因其实只是时机已到,齐王准备将四分五裂的胡人地盘抢来。
毕竟魏成淮过去率着幽州军消磨了大部分胡人的实力,曾经在中原大地耀武扬威的胡人部族,早已是苟延残喘,不堪一击。
又因为魏成淮曾经的威势,胡人对他几乎是闻之色变,一路来打下不少地盘,势如破竹,十分顺畅。
渐渐地,不论是冲杀在前的魏成淮,还是率领大军的赵巍衡,在北地都名声大噪,渐得民心。
齐王有时出府,听见孩童吟唱的童谣大多是夸赞赵巍衡英明的。
若是从前,或许齐王还不会多心,可势力渐大,早不似过往初初起兵时的艰难,人心也就渐渐变了。
在齐王的军队准备和北地为数不多的胡人政权,西燕打仗时,齐王一反常态,将赵仲平也塞进军营里,美曰其名监军督战。可谁都清楚,那是分权去的,来日论功行赏,也能分薄些赵巍衡的功劳,是齐王的制衡之道。
对此,赵巍衡倒是没什么反应,阿耶如何安排,他便如何听。
赵仲平既然是监军,自然要做点什么,但一个从来不插手军营事务的文人世子,怎能妥帖的和武将们打交道呢?自然是怨声载道。
但真要说多么坏,那自然是没有的,赵仲平也不愿意得罪武将们啊。
到最后勉强能和睦共处。
直到打得西燕节节败退,最后西燕开国皇帝呼延凌亲征,那是能媲美赵巍衡跟魏成淮的北地三大名将之一,虽说年近四十,可也算正当盛年,不和他打上一仗,那真是有虚此生。
故而当打起来时,是赵巍衡主动率领三千将士追击呼延凌。路上他便发觉不对,连连派传令兵回大帐请援兵,可惜都没得到回应。
最后是被围的赵巍衡另辟蹊径,命好不容易闯出重围的传令兵去寻魏成淮,魏成淮不惜当众与赵仲平起争执,违逆军法强行带兵救人。
这才及时救下人。
此事传回并州后,当真成了烫手山芋。
虽说魏成淮违抗军令,可追根究底是世子赵仲平的错,还牵扯到了赵巍衡,如何拿捏其中的分寸,还得看齐王。
所有人都眼巴巴瞧着。
崔舒若知道此事时,也忍不住心中一紧。
但随后便略放宽心,因为她十分清楚,魏成淮虽违抗军令,但齐王绝不会杀他,否则幽州不稳,半途投靠的将领们也会跟着寒心。
也许会有些皮肉之苦,可说到底魏成淮是受齐王家事连累,大抵会给些“甜枣”,不必担心。
反倒是如何惩戒赵仲平,如何安抚赵巍衡,其中的度相当重要,也昭示着齐王的心意。如今赵巍衡不但军中势力甚大,甚至也十分得民心,齐王会不会动换世子的心呢?还是继续猜忌?
但任谁也没想到,齐王他……
赐婚了。
令公主嫁予赵巍衡做平妻,并且封了郡王爵位,而赵仲平被急召回并州,如何惩处怕还要等回来以后才能清楚。
至于有关魏成淮的惩罚,和崔舒若预料的差不多,军棍四十,赐下食邑三千户。和后者比,区区皮肉之苦当真算不得什么。
齐王赐下的可是能惠泽子孙万代的食邑,莫说四十军棍,便是八十、一百,怕也有人抢着要挨。
如此一来,半途投靠的旧将们安心了。
倒是齐王对于赵巍衡的态度,委实令人不解。人人都清楚,这位晋室的公主,不出意外是要嫁给齐王来日的继承人的,等到将来,前后朝血脉相承,能免去许多麻烦。
可他要真有废立世子的念头,又为何迟迟不对世子惩处呢?
不提众人心中翻转的心思,倒是被迫灰溜溜回并州的世子赵仲平,真是恨的咬牙切齿。人人都说是他故意加害赵巍衡才偷偷解决了传令兵们,只有他自己清楚,压根没有这回事。
他从来没有收过任何求援的传信令箭!
即便他再蠢,也不会明目张胆做这种事。
赵仲平思来想去,此事最大的获益者只有赵巍衡,极有可能是赵巍衡和魏成淮合谋演的一出戏。
思及此,他便咬牙切齿,恨上了赵巍衡跟魏成淮。
“若我此番尚有翻身余地,定要叫你们偿还今日耻辱!”
第75章
赵仲平愤恨不已, 他就是靠礼法坐稳世子之位的,若是他的德行有瑕,很容易成为旁人攻讦的由头。
他随即冷笑一声, 想起临行前阿耶的叮嘱, 心中安定了不少。
赵仲平自觉过往虽和三弟有些龌龊, 但兄弟情分仍在, 至多是手底下的人互相排挤。可说到底也无伤大雅,独独这一回, 赵巍衡不惜九死一生构陷, 算是撕破脸皮。他也是做着要当个好哥哥、好世子念头的, 对底下的弟弟妹妹几多照拂。
而今……
不过,赵巍衡以为陷害了他就能坐上世子之位么,殊不知阿耶已经开始忌惮了。
赵仲平神情嘲讽,以他对阿耶的了解,如今看似是赵巍衡占了上风, 各式嘉奖, 实则阿耶只会因此警惕。既然赵巍衡跟魏成淮都已经被厚赏,他就不会被严惩, 至少世子之位不会被夺。
只要世子之位仍在, 他就能翻身。
而且阿耶一定会站在这一边, 扶持他相抗争,否则的话,底下人只知赵巍衡, 不知有齐王了。
思及此,赵仲平被中途撤回并州的憋屈消散了不少, 转而升起的是昂扬斗志,还有说不明的兴奋与放松。
也许, 他早就想撕破脸和赵巍衡争斗了,但种种枷锁限制着。如今,在赵仲平看来,赵巍衡主动扯下了遮羞布,他也就能无所顾忌的下手。
说到底,不过是将自己身上的道德枷锁交由旁人打开。
在赵仲平暗自下决心,彻底放开手脚时,得知齐王种种举措的崔舒若也终于有余地开始深思,究竟会是谁做的?
她相信赵巍衡跟魏成淮,这两人骨子里都很骄傲,因而行事磊落,断不可能会做出故意构陷赵仲平的事,何况还是拿将士们的性命做赌资。
至于赵仲平,即便平日里常常拉拢人,但比一般人要聪明些,没道理会做出自毁长城的事。
崔舒若思来想去,竟觉得齐王可疑。
这一件事,勾起赵仲平和赵巍衡的矛盾,上位者才能稳坐钓鱼台,时不时为弱者添些筹码不是?
齐王有这个动机,更有这个能力。可崔舒若仍旧觉得不对,她熟悉的齐王虽然雄韬大略,但亦是虎毒不食子,为了坐稳自己的位置,拿能为自己攻城略地的三儿子性命做赌注,不像是齐王的作风。
何止是崔舒若摸不着头脑,便是并州内等着为世子买定离手的士族权贵们都跟着迷茫,到底是谁做的好事?
而依照眼下的局势,究竟又该选谁?
身处不同处境,便有不同揣测,但最多人怀疑的,还是齐王。
在并州权贵们私底下头疼时,被宫人仆婢簇拥的晋朝仙嵩公主也在苦恼来日之事。她被齐王下旨赐给了赵巍衡做平妻,作为一个岌岌可危的晋朝公主,能有赵巍衡作为归属,已经算是大幸。
和寇志那有特殊癖好的蠢儿子比较起来,赵巍衡相貌堂堂,文武兼备,简直已能算得上佳婿。
虽说是平妻……
可又能苛求什么呢?
当初仙嵩公主一起交好的堂姐妹们,有些莫说是平妻,甚至沦落到做妾,乃至一杯毒酒的地步。
可仙嵩公主能转变心思,不意味着晋朝旧人们可以。
初初将仙嵩公主和其四弟接回来时,齐王特地嘱咐齐王妃,也就是窦夫人,应当多照顾一二,故而寻来了不少晋朝的旧宫人。这也不难,乱世下皇宫都被占了,宫人们也都流离失所,齐王妃没费多少功夫就寻来了人。
但旧宫人并不多,主要侍奉的还是齐王府的奴婢们。尽管如此,远近亲疏还是有的,仙嵩公主对旧宫人们要更倚重些。尤其是其中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嬷嬷,似乎从前还伺候过皇后,简直就是自己人里的自己人。
他乡遇故知的亲切。
齐王借着新立的小皇帝的名义下的圣旨,圣旨一下来,那位伺候仙嵩公主的老嬷嬷就唉声叹气。等到人都走了以后,一边帮公主梳头一边义愤填膺。
“若是在前两年,莫说劳什子平妻了,便是给殿下您提鞋都不配。说得好听是平妻,可……到底逊了嫡妻一头,您可是堂堂公主!
奴都打听过了,明郡王妃不过是四品将军的女儿。齐王若真有心结亲,怎么也该叫前头的郡王妃自请下堂,或是贬妻为妾才对。”
仙嵩公主拿着鸾凤金簪的手一顿,形状姣好的指甲肉因为用力而泛白,但她的神色不变,甚至自嘲一笑,“我知道嬷嬷是为了我好,但往后,这样的话莫说了。不论是多少年前,明郡王都是权贵出身,堪为良配。
我贵为公主,自然也念着做人正妻,可嬷嬷难道不曾打听过那位郡王妃可是救过齐王妃的?且进门来从无过错,尽心侍奉翁姑,这样的人如何能休?如何能弃?”